原文: 

海西公下太和四年(公元369年)

燕、秦既结好,使者数往来。燕散骑侍郎太原郝晷、给事黄门侍郎梁琛相继如秦。晷与王猛有旧,猛接以平生,问晷东方之事。晷见燕政不修而秦大治,知燕将亡,阴欲自托于猛,颇泄其实。

琛至长安,秦王坚方畋于万年,欲引见琛,琛曰:“秦使至燕,燕之君臣朝服备礼,洒扫宫庭,然后敢见。今秦王欲野见之,使臣不敢闻命!”尚书郎辛劲谓琛曰:“宾客入境,惟主人所以处之,君焉得专制其礼!且天子称乘舆,所至曰行在所,何堂居之有!又,《春秋》亦有遇礼,何为不可乎!”琛曰:“晋室不纲,灵祚归德,二方承运,俱受明命。而桓温猖狂,窥我王略,燕危秦孤,势不独立,是以秦主同恤时患,要结好援。东朝君臣,引领西望,愧其不竞,以为邻忧,西使之辱,敬待有加。今强寇既退,交聘方始,谓宜崇礼笃义以固二国之欢;若忽慢使臣,是卑燕也,岂修好之义乎!夫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行曰乘舆,止曰行在。今寓县瓜裂,天光分曜,安得以乘舆、行在为言哉!礼,不期而见曰遇;盖因事权行,其礼简略,岂平居容与之所为哉!客使单行,诚势屈于主人;然苟不以礼,亦不敢从也。”坚乃为之设行宫,百僚倍位,然后延客,如燕朝之仪。事毕,坚与之私宴,问:“东朝名臣为谁?”琛曰:“太傅上庸王评,明德茂亲,光辅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垂,雄略冠世,折冲御侮;其馀或以文进,或以武用,官皆称职,野无遗贤。”

琛从兄弈为秦尚书郎,坚使典客馆琛于弈舍。琛曰:“昔诸葛瑾为吴聘蜀,与诸葛亮惟公朝相见,退无私面,余窃慕之。今使之即安私室,所不敢也。”乃不果馆。弈数来就邸舍,与琛卧起,闲问琛东国事。琛曰:“今二方分据,兄弟并蒙荣庞,论其本心,各有所在。琛欲言东国之美,恐非西国之所欲闻;欲言其恶,又非使臣之所得论也。兄何用问为!”

坚使太子延琛相见。秦人欲使琛拜太子,先讽之曰:“邻国之君,犹其君也;邻国之储君,亦何以异乎!”琛曰:“天子之子视元士,欲其由贱以登贵也。尚不敢臣其父之臣,况它国之臣乎!苟无纯敬,则礼有往来,情岂忘恭,但恐降屈为烦耳。”乃不果拜。

王猛劝坚留琛,坚不许。

柏杨白话版:369年(晋·太和四年)

  前燕帝国及前秦帝国既建立亲密邦交,使节遂不断来往。前燕帝国散骑顾问宫(散骑侍郎)郝晷(音guǐ)、禁宫咨询宫(给事黄门侍郎)梁琛,先后前往前秦帝国。郝晷跟前秦帝国国务院总理(尚书令)王猛原是旧友。王猛用当年平民时代的感情接待郝晷,向他探询前燕帝国内情,郝晷看到自己国家的腐败混乱日益加重,而前秦帝国却生气勃勃,一切都上轨,预感到亡国之悲,也打算跟王猛结交,所以,泄露了不少国家机密。

  梁琛既到长安,前秦帝国天王苻坚正在万年(陕西省临潼县东北)打猎,打算立刻接见梁琛。梁琛说:“贵国使节到敝国时,敝国君臣,都身穿正式官服,洒扫宫廷,礼仪十分周到,然后才敢接见。而今,大王却打算在野地里草草会面,我不敢服从命令。”国务院助理官(尚书郎)辛劲对梁琛说:“做人家的宾客,应该尊重主人的安排,客人岂可以要求怎么做?而且,天子所坐的车辆,叫‘乘舆’;天子所停留的地方,叫‘行在’,何尝有固定的住所?《春秋》上也有君王跟外国使节事先没有约定,猝然相见的礼仪。(《春秋》〈前七一九年):“鲁国国君【十四任隐公】姬息姑跟宋国国君【十五任殇公】子与夷在清邑【山东省东阿县南】相遇。”《榖梁传》说:“没有事先约定而猝然会面,称‘遇’。”《公羊传》说:“‘遇’是什么意思?遇就是事先没有约定而猝然会面。”)请你到郊外相见,有什么不对?”梁琛说:“晋国政治腐败,圣的福分归于有恩德的人;贵国跟我国承受这项大运,同时负起上天交付的重要任务。想不到桓温猖狂,发动侵略。燕国危险,秦国(前秦帝国)孤立,所以贵国君王支援拯救,共结盟好。东国(前燕帝国在东)君臣,提着领子,向西遥望,惭愧自己不知道努力,以致给邻国带来忧患。所以,对西国(前秦帝国在西)使节的光临倍加尊敬。而今,强梁大盗(晋军)刚刚退走,两国使节才开始来往,我以为正应该遵照礼仪,严守规范,使两国友谊更为稳固。如果轻视使节,就是看不起燕国,怎么能达到亲善目的?天子固然以四海为家,所以走路时称‘乘舆’,停止时称‘行在’。不过,海内四五分裂,上天的光芒,分别在几个地方照耀(言天下并不止有一个天子),怎么能够强调‘乘舆’‘行在’?《礼记》上说,没有约定时间而相见,称‘遇’,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礼节十分简略,岂是正常轨道下的作为?我不过一个客人,力量单薄,只好向主人屈膝。可是,如果不遵守礼教,我也不敢服从。”苻坚遂在郊外设立行宫,文武百官陪伴下接见梁琛,跟前燕接见前秦使节的礼仪一样。

  仪式礼成之后,苻坚摆下私人筵席,宴请梁琛,因问:“东国(前燕帝国)著名的大臣有谁?”梁琛说:“太傅(上三公之二)、上庸王慕容评,光明正大,皇家至亲,主持政府。车骑大将军、吴王慕容垂,谋略盖世,有效的抵御外侮。其他官员,有的是文官,有的是武官,各以文武才能进取,全都尽到职务上的责任,民间并没有隐居的贤才。”

  梁琛的堂哥梁奕,在前秦帝国当国务院助理官,苻坚命外宾接待署(典客)把梁琛送到梁奕家下榻,梁琛说:“从前,诸葛瑾代表东吴帝国出使蜀汉帝国,跟蜀汉丞相诸葛亮只在金銮宝殿朝会时相见,退朝之后,私下从不会面,我一直羡慕这种高尚行为。而今,却教我一下子就跟堂兄私下会面,不敢接受。”终于改变住所。梁奕常到宾馆跟梁琛生活在一起,偶尔询问一下前燕帝国的事情,梁琛说:“两国分割天下,各据一方,兄弟同时受到宠信和荣耀,但因立场不同,各有各的效忠对象。我打算赞扬东国美好,恐怕西国(前秦帝国)听不进去。我如果宣扬东国丑恶,又不是一个使节所应做的事,你何必问这些!”

苻坚命太子苻宏接见梁琛,礼宾官员打算请梁琛行叩拜大礼,先行试探说:“友邦的君王,等于自己的君王;友邦的太子,岂不一样?”梁琛说:“天子的儿子,地位跟平民相等,目的就是训练他们从低贱升到高贵。(《礼记·郊特牲》:“天子的儿子,也是普通人民,天下没有一个人是生下来就富贵的。”)太子连他老爹的臣属,都不敢当自己的臣属,何况别国的臣属?假定不能从内心生出敬意,那么,礼尚往来,我岂会忘记恭敬?问题是,以后你们官员出使我们那里,会凭空增加屈膝的麻烦。”最后仍是不肯叩拜。王猛劝苻坚留下梁琛,苻坚不许。

读书笔记:梁琛是使节中的典范!都说弱国无外交。但梁琛能把国家荣誉和利益摆在第一位,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维护国家和个人尊严的同时,也赢得了对方的尊重。今天我们的外交人员,应该学习这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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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1515——国家尊严高于一切发布于2021-07-07 23:4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