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八年(公元272年)

    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庾纯醉,与充争言。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纯曰:“高贵乡公何在?”充惭怒,上表解职;纯亦上表自劾。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

    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彧自杀;平忧懑,月馀亦死。徙彧子弟于庐陵。   

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邵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

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定间者忘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馀人。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吴主深恨之。   

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邵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送玄付广州,邵原复职。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   

    柏杨白话版:272年,晋王朝最高监察长(司空)贾充参加政府官员欢宴,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庾纯酩酊大醉,跟贾充言语之间,发生冲突。贾充说:“你爹年纪已老,你不辞职回家奉养,真是上不敬天,下不敬地!”庾纯反唇相讥:“请问你这个上既敬天,下又敬地的正人君子,曹髦(曹魏帝国四任帝)在哪里?”(曹髦被弑事,参考二六〇年五月。)贾充恼羞成怒,上书请求辞职;庾纯也为自己的失言,上书自我弹劾。晋帝司马炎下诏:庾纯免职,命“五府”研究如何处罚(当时居公位的六人,贾充是六公【“上三公”和“三公”】之一,不能参与)。宰相(司徒)石苞认为:“庾纯贪图做官的荣耀,把老爹放在脑后,应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齐王司马攸等认为:“庾纯并没有违背礼教之处。”司马炎同意司马攸的意见,再任命庾纯当国立大学校长(国子祭酒)。

  东吴帝国皇帝孙皓于去年(271年)折返首都建业(江苏省南京市)途中,右丞相万彧跟右翼最高指挥官(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秘密磋商:“如果走到华里(建业城西)而仍不肯回京(首都建业),国家重要,我们不得不自己回京。”孙皓也稍稍听到一点风声,只因万彧等都是国家的老臣(孙皓之能当上皇帝,乃万彧之力;参考2645月),所以一直把怒火埋在心头,没有发作。

  本年,孙皓乘宴会的机会,把毒酒传给万彧,传酒的人暗中减少分量,万彧得以不死。孙皓如法炮制,留平饮下后,发觉有异,急急服下解药,总算得救。但在发现是孙皓下毒后,知道无法抗拒,万彧自杀;留平悲愤,月余也丧生。孙皓下令,把万彧的子弟放逐到庐陵郡(江西省泰和县)。

  最初,万彧请求遴选忠贞清廉人士,补足皇帝左右侍从的名额。孙皓命农林部长(大司农)楼玄当皇宫总监(宫下镇),主持宫殿事务。楼玄公正耿直,一切遵守法令规章,回答皇帝询问时,言语直率,全是实情;孙皓越来越对他讨厌。立法署长(中书令)兼太子师傅(太子太傅)贺卲,上书规劝说:

  “近年以来,政府官员党派林立,分子复杂;忠良被排除,贤正臣僚受到陷害。耿直方正人士变得圆滑,庸碌伧俗之辈精于谄媚,仰望人主颜色,先行奉承迎合,竟成了时代潮流。一般人用违犯人性的道理,批评是非;士大夫(高级知识分子及在职官员或退休士绅)用奇异特殊的逻辑,发表论断,遂使清澈的溪水变成混浊,赤胆忠心之士闭嘴不言。

  “陛下(孙皓)身居九天之上,隐居深宫之中,一言出口,天下服从;一令下达,反应之快,好像影子之跟随四肢。所亲近的,都是受到宠爱、专会说顺耳话的干部;所听到的,全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声音自然会认为他们才真是天下贤才,而天下已经太平。

  “我曾经听说:振兴国家的君王,乐于听到自己的过失;伤害国家的领袖,乐于听到别人喊他‘万岁’。喜爱听到批评的,错误日渐减少,福分日渐增多。喜爱听到歌颂的,美德日渐亏损,灾祸日渐逼面。陛下用严厉的刑法,禁止人民的正直言论;罢黜公正人士,来封锁所有规劝的建议。仅不过杯酒之类小事,便立刻诛杀。政府官员都认为:能够辞职是一件幸事;不能辞职,则以离开京师是一种福气。这绝不是弘扬祖先大业,推广圣人教化的做法。

  “何定,本是一个卑贱的奴仆,既无品德,又无能力,可是,陛下喜爱他的谄媚,让他作威作福。小人为了谋取权力,一定会先抛出小忠小信。何定隔些时总要出一个主意,劳师动众,曾经征调长江沿岸边防部队,去猎狩麋鹿,老弱大小,挨饿受冻,同声怨恨叹气。

  “《左传》说:‘国家兴旺时,人民像婴儿般受到保护;国家灭亡时,把人民当成野草。’现在法令越来越苛,田赋捐税,更是繁重。宦官和陛下的亲信官员,所到之处,一定兴风作浪。而地方政府首长,畏惧他们的后台,只有用暴力对付人民,来满足宦官和亲信的要求。人民已再没有力量负担,家离子散,向天悲呼,伤害国家的祥和之气。现今,国库没有可以支持一年以上的存粮,民家没有可以维持一月以上的储蓄。而皇宫之中,坐在那里接受供养的美女和宦官,竟有一万余人。

  “不仅如此,北方的敌人(晋王朝)正在对我们虎视眈眈,严密注视我们的盛衰。长江天险,不可能永久依恃,如果我们不能妥善防守,一条像芦草一样的小船,就可征服我们。但愿陛下加强国家基本建设,割弃私人情欲,顺从正规法则,则姬诵(成)、姬钊(康)时代的盛世,可以再现,而圣明祖先(指一任帝孙权)的国运,可以昌隆。”

  孙皓看到后,把贺卲痛恨入骨。于是,左右亲信共同打击楼玄、贺卲,百般诬陷,说:“楼玄、贺卲二人在路上相遇,停下车来,附到耳朵上叽里咕噜,然后放声大笑,明显的诽谤政府。”孙皓下诏责问他们讲些什么?然后把楼玄放逐广州(广东及广西);贺卲受到宽恕,官复原职。不久,孙皓对楼玄的余恨发作,再把楼玄放逐到交趾郡(越南河内市东北北宁府),最后索性处死。何定的奸恶和贪赃事件终于被发觉,也被诛杀。

读书笔记:贺邵道出了东吴内外交困的国情,举朝皆知,唯独孙皓做着“青盖入洛阳”的美梦;举朝皆知而不敢言,唯独贺邵敢言,但他的敢言却于国无利,反害已身。千年之下,我们犹能想见贺邵的无奈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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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1200——贺邵的直谏发布于2021-07-08 00:4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