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烈祖明皇帝中之下三年(公元235年)

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力役不已,农桑失业。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昔刘备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群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若少留,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岂惮一臣!盖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远矣。”帝乃为之少有减省。

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锹之患乎!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养;二方平定,复可徐兴。《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报曰:“卿辄昌言,他复以闻。”

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苗,处处为害,所伤不赀,民虽障离,力不能御。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惟陛下宽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悦豫矣。”

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卫尉辛毘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今吴、蜀未定,军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帝优诏答之。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帝尝著衤冒,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帝愈严惮之。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颜渊曰‘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矣。”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促遣民作;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对曰:“《·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诏问隆:“吾闻汉武帝之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令宜罢散民役。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帝无子,养二王为子,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通引穀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悚惧,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帝为之动容。

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柏杨白话版:曹魏曹叡,有一种建筑宫殿的狂热,既兴建许昌宫,又兴建洛阳宫——昭阳殿、太极殿、总章观,观高十余丈;而仍不断征调民夫,民间种桑耕田,几乎停顿。最高监察长(司空)陈群上书说:“从前,姒文命(夏王朝一任禹帝)继承伊祁放勋黄帝王朝六任尧帝)、姚重华(黄帝王朝七任舜帝)的盛世,仍然住简陋的宫殿,穿朴素的衣服。何况今天,我们处在天下大乱之后,人口减少,全国人民比起西汉王朝刘恒(西汉王朝五任文帝)、刘启(西汉王朝六任景帝)时代,不过一个大郡(西汉王朝人口最多时,有五千九百万。东汉王朝人口最多时,有五千万。三国鼎立后,曹魏帝国人口只四百四十三万,东吴帝国人口只二百五十万,蜀汉帝国最少,只一百零八万。三国人口合计,不过八百零一万。自黄巾民变到改朝换代大混战,四十余年间,人口锐减五分之四,四千余万人死亡。说明杀戮之惨和中国人灾难之重),加上边境正在对抗,将士劳苦,万一再发生水灾旱灾,更值得深忧。从前,刘备自成都到白水(关城·陕西省宁强县西北阳平关),沿途兴筑宾馆(《典略》:从成都到白水关,四百余里,起馆舍,筑亭障)。太祖曹操知道刘备正在奴役他的人民,消耗他的人力资源。而今中国(曹魏)也如此做,恐怕正是东吴、蜀汉的盼望。这是安和危的契机,请陛下明察。”曹叡回答说:“帝王事业和帝王宫殿,应该并行。等到把敌人消灭之后,只要停止军事行动就可以了,那时候再不会大兴土木。这正是你的责任——萧何当初就是在这种情形下,督造未央宫。”陈群说:“从前,刘邦(西汉王朝一任帝高祖)的对手只有项羽,项羽亡后,而秦王朝旧有的宫殿全都烧毁。萧何兴筑武器库、粮食库,都是因应紧急需要,而刘邦仍责备它过于华丽。现在,两个强大的盗匪集团(东吴、蜀汉)还没有平定,形势跟古代完全不同。人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都会有一套摆在桌面上光明正大的理由。何况以皇帝之尊,谁敢违背?之前,陛下要拆掉武器库,说是不可以不拆掉;后来,陛下要重建武器库,又说是不可以不重建。陛下一定要兴筑宫殿,我们纵有万种理由,都没有用。如果陛下留意历史教训,回心转意,也不是我们做臣属的影响力。刘庄(东汉王朝二任明帝)要盖德阳殿,钟离意劝阻,刘庄立刻停止,可是后来仍继续兴筑,等到落成,对文武百官说:‘钟离意如果仍在,我这个殿可盖不成。’帝王岂怕一个臣属?只是为了造福人民而已。我没有能力使陛下听完我的话,自问不如钟离意。”曹叡稍稍减省。

  曹叡沉迷在美女阵中,皇宫小老婆群的官位和俸,比照政府文武百官(魏王曹操时,第一级“夫人”、第二级“昭仪”、第三级“婕妤”、第四级“容华”、第五级“美人”。一任帝曹丕时,第一级“贵嫔”、第二级“夫人”、第三级“淑媛”、第四级“昭仪”、第五级“修容”、第六级“婕妤”、第七级“容华”、第八级“美人”、第九级“顺成”、第十级“良人”。二任帝曹叡时,第一级“贵嫔”、第二级“夫人”,位爵极尊,无所比;第三级“淑妃”,位比相国,爵比亲王;第四级“淑媛”,位比最高监察长【御史大夫】,爵比公爵;第五级“昭仪”,比一级侯爵【县侯】;第六级“昭华”,比二级侯爵【乡侯】;第七级“修容”,比三级侯爵【亭侯】;第八级“修仪”,比关内侯;第九级“婕妤”,比中二千石;第十级“容华”,比真二千石;第十一级“美人”,比二千石;第十二级“良人”,比千石)。自贵人(应为贵嫔)以下,到担任宫廷洒扫的宫女,有数千人之多。遴选读书识字的美女六人,担任“女秘书”(女尚书),授权给她们处理政府官员呈报的奏章;认为可行的,就代替皇帝批准。司法部长(廷尉)高柔上书说:“从前,刘恒(西汉王朝五任帝)珍惜十家的费用,不去兴筑一个小小台殿。霍去病忧虑匈奴为害中国,不去盖房买屋(参考前一一九年)。何况今天的浪费,不仅两千两黄金(参考前一五七年);所忧虑的,不限于北方夷狄。我建议,先粗略的完成现在正盖的这些宫殿,充当朝会和宴会之用,使被征召充当工匠的民夫,家园,恢复农民工作。等到两方面(东吴和蜀汉)平定,再继续兴建。《周礼》:天子后妃姬妾,共一百二十人(正妻“王后”一人、小老婆群“夫人”三人、“嫔”九人、“世妇”二十七人、“御妻”八十一人),小老婆群的人数,已经够多。现在皇宫里的后妃姬妾数目,超过这数倍,皇上的子嗣未能昌盛(曹叡迄今没有儿子,恐怕跟这个有关。我愚昧的认为,只需要选择少数端庄贤淑的美女,留在皇宫,其他的都遣送她们回家。使陛下得以休息静养,清心寡欲。如此,《螽斯》多子多孙(参考一三一年)征兆,可能出现。”曹叡回答说:“你分析得很清楚,其他的事情,也盼望你进言!”

  这时,狩猎法令严峻而残酷,杀死皇家禁地一只鹿的人处死刑,财产没收。告密的人,加重赏赐。司法部长(廷尉)高柔,再上书说:“近年以来,农民被强征民夫,充当各种劳役(如兴建宫殿之类),耕田人数,已大大减少。又加上狩猎禁令:麋鹿闯到民间农田之中,啃食庄稼嫩苗,到处伤害,农家损失,不可计算。农民虽然设立木栅障碍,但材料脆弱,仍阻挡不住。就在荥阳郡(河南省荥阳县)一带,周遭数百里之广,一年都没有收成。方今天下粮食生产的很少,麋鹿蹂躏的却很多。万一仓促之间,爆发战争,要动员大军,或水旱天灾,寸草不长,我们将用什么抵御敌人侵犯?只有恳求陛下准许农民捕捉那些践踏他们庄稼的麋鹿,放宽狩猎禁令,人民才能维持生活,万家才能称颂。”

  曹叡又打算铲平北邙山(河南省孟津县东南,首都洛阳城跟黄河之间的横亘山脉),在上面建筑高台,遥望孟津(河南省孟津县东黄河渡口),皇城保安司令(卫尉)辛毗规劝说:“地形构造,天生的有高有低、有上有下,如果反其道而行,可是逆天行事。再加上耗费人力,人民无法负担这份苦役。而且,一旦九河(泛指天下河流)堤岸决口,洪水成灾,山脉五陵,全都铲成平地,将用什么阻挡!”曹叡才停止。

  宫廷供应部长(少府)杨阜上书说:“陛下谨奉武皇帝开创的大业,固守文皇帝(曹丕)遵循的方向,实应该不断回溯古圣先贤的政绩,考察各王朝末代的暴政。假使当初刘志(桓)、刘宏(灵)不摧毁刘邦(高祖)的法令制度,不破坏刘恒(文)、刘启(景)的谦恭节俭风气,那么,我们太祖虽然神圣威武,也没有用处,而陛下又怎么会有今天这种尊贵?而今,东吴、蜀汉,都没有平定,大军仍羁留边疆。国内各种修建工程,只有请陛下一切节约。”曹叡用诏书回答,诏书上用辞谦敬。

  杨阜再上书说:“伊祁放勋(尧)住在茅屋之中,万国升平。姒文命(禹)住在简陋的宫殿里,天下安居乐业。到了商王朝和周王朝,殿堂堂基高度,也没有超过三尺,宽度也不过只容纳九桌筵席。可是,到了姒履癸(桀),用玉石建造家屋,用象牙装饰走廊;而子受辛(纣)更兴筑倾宫、鹿台(方三里,高千丈),遂把他们的王朝政权断送。芈围楚王国十任王灵王)因兴建章华台,而身受大祸(芈围兴建章华台劳民伤财是事实,身受大祸也是事实,但身受大祸不由于章华台,而由于久游干溪【安徽省亳州市东南】不归。前五二九年,王弟芈弃疾突击首都郢都【湖北省江陵县】,芈围的军队溃散,芈围上吊自杀)。嬴政(秦王朝一任帝)因兴建阿房宫,只传位两代,便归消灭(事实上传位三代)。不顾人民劳动力的极限,只顾自己声色犬马的享受,没有一个逃过覆亡的命运。陛下应该效法伊祁放勋(尧)、姚重华(舜)、姒文命(禹)、子天乙(汤)、姬昌(文)、姬发(武);不应该效法姒履癸(夏桀)、子受辛(殷纣)、芈围(楚灵)、嬴政(秦皇)。然而,陛下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只管自己的快乐舒适,只关心自己的宫殿楼台,势必招来政府倾覆、国家灭亡的灾难。君王是头,臣属是四肢,要活一齐活,要死一齐死,有福共享,有祸同当。我虽然愚劣卑怯,却不敢忘掉做一个直言忠臣的大义。言辞不激烈,便不能感动陛下,陛下如果不理会我的建议,恐怕皇祖、烈考(一任帝曹丕)的福分,将坠落在地,跌成粉碎。假使我的一死能弥补错失的万分之一,则我死之日,仍是有生之年。手扶棺木,沐浴更衣,听候诛杀。”奏章呈递后,曹叡感动,亲手写诏书回答。

  曹叡曾经头戴便帽,身穿短袖上衣(不仅古人而已,直到二十世纪三〇年代,中国才开始有人穿短袖,曾引起当时社会的震骇;尤其对女人的短袖【短仅及肘】,甚至破口大骂),杨阜问曹叡说:“在礼仪上,这是什么制服?”曹叡不作回答,但从此之后,不穿法定的衣裳,便不接见杨阜。

  杨阜又上书要求遣散没有陪过宿的美女,遂召见宫廷御衣库(御府)官员,查问宫女人数,官员依照传统规定,回答说:“这是国家机密,不可以泄露。”杨阜大怒,下令责打一百大板,斥责说:”国家的机密,不信赖部长(九卿),难道只信赖你这个低级小吏?”曹叡听到报告,对杨阜更是敬畏。

  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蒋济上书说:“从前,姒勾践鼓励人民生育,准备将来复国之用(前四九一年,被吴王国俘虏的越王姒勾践,释放回国后,下令:年轻人不准娶年长妇女,年老人不准娶年少妇女。女子十七岁不嫁、男子二十岁不娶,惩罚他们的父母。将分娩时报告政府,由国家医生免费接生。生男孩,赏赐二壶、狗一只。生女孩,赏赐酒二壶、猪一只。生三个孩子,由政府供应乳母。生两个孩子,由政府供应食物)。姬平(燕王国四任王昭王)慰问人民的疾病贫苦,准备雪耻复仇(参考前三一二年)。所以贫穷的越王国终于灭掉强大的吴王国,弱小的燕王国也终于征服劲敌齐王国。而今,两个强大的敌人(东吴与蜀汉)如果不能在我们手中铲除,百世的后代,都会责备陛下。以陛下英明神武的策略,如果分别缓急,暂停可以缓办的事情,而专心讨伐盗匪(东吴与蜀汉),我认为并不困难。”

  立法官(中书侍郎)东莱郡(山东省龙口市东黄城集)人王基,上书说:“我听说,古人用水譬喻人民:‘水可以使船航行,水也可以使船翻覆。’(《孔子家语》孔丘语)颜渊说:‘东野子驾车,马已筋疲力尽,而仍拼命奔跑,一定把马跑死。’(《荀子》:鲁国国君姬宋【二十七任定公】向颜渊询问东野子的驾车能力,颜渊说:“东野子的驾车技术太好了,但他会把马跑死。”姬宋说:”你怎么知道?”颜渊说:“从前,姚重华【舜】很会支配民众,造父很会驾驶车马。姚重华从不把民众的力量使尽,造父也从不把马匹的力量使尽。所以,姚重华不会丧失民众的拥戴,造父不会丧失马匹的生命。可是,今天观察东野子驾车,马力已尽,而他仍继续驱策,结果不问可知。”)现在,人民的劳役苦差,一个接连一个,男女分隔天涯,不能团聚。盼望陛下警惕东野子的错误措施,注意到水能覆舟的譬喻;使奔驰的马,在没有跑死之前,停下脚步;使人民在筋疲力尽之前,获得休息。从前,西汉王朝统治全国,到刘恒(五任文帝)时代,所有封国国君,都是刘姓皇家子弟,应该是一派升平,而贾谊洞烛先机,已经忧虑,他形容当时的局势说:‘把火苗放到柴堆之下,自己躺在柴堆上面,却认为十分安全!’(参考前一七四年)现在,贼寇(东吴与蜀汉)还没有消灭,勇猛的将领一个个手握重兵。加以限制则无法应付敌人,但手握重兵太久,一定尾大不掉,遗下祸患给子孙。正当王朝鼎盛的时候,不去倾全力铲除灾患,将来如果子孙软弱无能,恐怕是皇家最大的忧虑。假使贾谊从地下起来,比起他那个时代,将更要焦心痛哭。”曹叡听不进去。

  宫廷事务管理官(殿中监)督促劳役苦工,擅自逮捕总监察署(御史台)所属的图书管理官(兰台令史)。政务署右执行官(右仆射)卫臻,查办奏报,曹叡下诏说:“宫殿不能完成,我最关切,你查办此事,是何居心?”卫臻说:“古代有禁止官府互相侵犯的法令,并不是厌恶他们工作努力,而是收到的利益太小,而破坏制度的害处太大。我发现特务情报官(校事)作风都类乎此(曹操当权后,设立”校事”,使调查臣属部下的言行)。如果宽恕不理,我恐怕各机关势将互相越权越职,甚至凌辱上级。”政务署执行官(尚书)涿郡(河北省涿州市)人孙礼,乘势请求停工。曹叡下诏说:“我采纳你忠直的建议,立刻把民夫差役,遣送回乡!”监工官员要求再延长一个月,宫殿就可完成。孙礼不再重新奏请,而直接前往工地,声称奉到圣旨,民夫差役,一律释放。曹叡对孙礼的出奇制胜,大为欣赏,没有责备。曹叡对群臣的忠直言论,虽然不能完全听从,但都宽大包容。

  秋季,七月,洛阳崇华殿失火。曹叡问高级咨询官(侍中)天文台长(太史令)泰山郡(山东省泰安市东)人高堂隆说:“这是什么过失引起的?古书上有没有祈求神灵的规定?”高堂隆回答说:”《易传(京房著)说:‘在上位的人不知道俭省,在下面的人不知道克制,罪恶的大火焚烧他的房舍。’又说:‘君王增高他的楼台,天火生灾。’这正是君王一味修饰他的宫殿,不知道人民财力已经枯竭,上天降下大旱,火从高处烧起。”曹叡再下诏问高堂隆:“我曾经听说,刘彻(汉武)时候,柏梁台大火之后,刘彻反而兴建更多更大的宫殿,用来克制(参考前一〇四年),意义何在?”高堂隆回答说:“这是夷越族巫师的主张,不是圣贤的指示。《五行志》记载:‘柏梁台大火之后,发生江充巫蛊惨案(参考前九一年)。’从这项记载,说明巫师建议兴筑建章宫,并没有克制灾难的功能。现在要做的事是,应该释放民夫差役;宫殿规模,务求节约,把烧毁的崇华宫清扫干净,不要立即再大兴土木,则瑞草、嘉禾一定出现京师(首都洛阳)。如果仍继续耗尽人力体力,榨枯人民财产,不是招致祥瑞、安抚远方人民的方法。”

  八月十一日,曹魏帝曹叡返回首都洛阳。

  八月二十四日,曹魏帝国封皇子曹芳当齐王、曹询当秦王。曹叡没有儿子,收养这两位养子,皇宫禁地,事情极端秘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亲生父母是谁。有人说,曹芳是任城王曹楷的儿子(曹楷是曹彰的儿子、皇帝曹叡的堂弟)

  曹魏帝曹叡下诏重建崇华殿,改名九龙殿(当时各郡、各封国奏称看到真龙,前后九次,所以共看到九条龙),另行挖凿水道,使谷水流经九龙殿前(谷水,发源于河南省渑池县西,向东流经洛阳,于偃师县注入洛水),用白玉砌出水井,绸缎包住栏杆;水从巨大的玉雕蟾蜍口中流入,再从巨大的玉雕神龙口中吐出。命国立大学教授(博士)扶风郡(陕西省兴平市)人马钧,制造指南车,并制造其他百种游戏,都用水力推动(有木人击鼓、木人吹箫、木人跳绳、木人斗剑、木人捣米、木人推磨、木人斗鸡,精巧百端)

  陵霄阁刚刚搭好鹰架,就有鹊鸟在上面筑巢。曹叡向高堂隆询问是什么预兆?高堂隆回答说:“《诗经》说:‘喜鹊有巢/斑鸠占居。’而今大兴宫殿,更筑陵霄阁,喜鹊在上面搭巢,应是宫殿不能完成,此身不能进住的预兆。上天的意思好像在说:‘宫殿没有完成之前,就落到其他姓氏的人手中。’这是上天的警告。天道不偏不私,只赐福给善良的人。子太戊(商王朝十任帝中宗)、子武丁(商王朝二十三任帝高宗),看到天变灾异(子太戊时,金銮宝殿上长出稻谷和桑树;子武丁时,野鸡飞到祭祀用的大锅把手上高啼;当时都认为是噩运),惶悚恐惧,所以上天改降福分。而今,如果能停止各种苦役,增施德政,则‘三王’可能增为‘四王’(三王:儒家学派歌颂的三个开创王朝的君王,夏王朝一任帝【禹帝】姒文命、商王朝一任帝【汤帝】子天乙、周王朝一任王姬发【武王】),‘五帝’可能增为‘六帝’(五帝:黄帝王朝一任帝【黄帝】姬轩辕、三任帝【高阳】姬颛顼、四任帝【高辛】姬夋、六任帝【尧帝】伊祁放勋、七任帝【舜帝】姚重华。儒家学派为什么单独挑出这五个人,而舍弃二任帝【金天】乙挚、五任帝姬挚,原因不明),岂只子太戊、子武丁转祸为福而已。”曹叡十分感动,面色庄重。

  曹叡性情严厉而急躁,监督宫殿工程的官员,在时限内不能完工,曹叡亲自召见查问,官员们正在陈述原因,话还在口中,卫士举刀一砍,人头已经落地。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兼皇家图书馆长(秘书监)王肃,上书说:“到今天为止,宫殿仍没有完工,每天投入工程的,有三四万人。九龙殿容积庞大,足可以让陛下的圣体安居,也足够容纳六宫所有美女。只泰极殿前殿,工程浩大,仍在兴建,希望陛下指派领取国家粮饷,而目前并没有担任紧急任务的工程部队,遴选体格健壮的一万人,担任这项工作。期限一年,一年后派下一梯次的工程部队接替。明确地告诉他们交接日期,他们就能愉快的工作;即令劳苦,也不会怨恨。计算起来,一年有三百六十万个工作天,不能说少。本来一年可以完成的,不妨三年完成。遣散所有由自己负担饮食费用的民夫差役,让他回家耕田种桑,这才是国家长远计划。政府在人民中有崇高的信用,是国家最可贵的珍宝。从前,陛下前往洛阳时,征集民夫兴建营垒,有关机关明确地向农民保证,营垒一成,立刻遣送回家。可是,营垒成后,贪图他们的无偿劳力,硬是不肯遣送,有关官员只看到眼前一点小利,不顾国家的大信。我愚昧的认为:从今以后,如果一定要征集民夫,应明确地宣布时限,并严格地遵守时限。遣送之后,如果再有其他需要,宁可做第二次征集,也不可以失信延长。陛下临时决定诛杀的人,当然都是有罪的人,应该诛杀。然而人民不知道详情,反而认为死者罪不至死,只是陛下一时暴起杀机。所以遇到这种情况,请求陛下一律交给法官处理,同样是处死,不要使罪犯的血污染宫廷,而又被外人猜疑。而且,人命至重,使他活下去难,杀他却十分容易,盖一旦断气,不能复续,所以圣贤最是慎重。从前刘恒(西汉王朝五任文帝)打算诛杀冒犯戒严的莽汉,司法部长(廷尉)张释之说:‘当时,陛下如果就杀掉他,也就罢了。现在既交给司法部,司法保护天下公平,不可以使它不公平。’(参考前一七七年)我以为张释之这段话,完全失去立场,不是忠臣应该说的话。试想,司法部长是天子的属官,都不可以不公平,天子怎么就可以不公平?这是看重自己,轻视君王,严重的不忠,不可以不特别考虑。”

读书笔记:曹叡醉心于修建宫殿,流连于后宫之间,劳民伤财,不务正业,对于忠直之言,能容而多不能用,有内忧外患而不觉,曹魏政权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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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读《资治通鉴》1109——曹叡穷奢极欲发布于2021-07-08 10:1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