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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唐庄宗李存勖(xù,一作“勗”),代北沙陀人,后唐开国皇帝。但他沉缅于声色,治国乏术,重用伶人、宦官,疏忌杀戮功臣,后死于兴教门之变,时年四十二岁。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欧阳修

邺都平叛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到了郭崇韬之死而引发的一场谣言,而这场谣言引发了皇甫晖的叛乱。这场叛乱彻底让局势失去了控制,引发一系列恶果,成为庄宗败亡的根本。

 

“二月癸巳,贼入邺都,孙铎等拒战不胜,亡去。赵在礼据宫城,署皇甫晖及军校赵进为马步都指挥使,纵兵大掠。”从这里可以看出,不能以乌合之众来看待赵在礼及皇甫晖这帮职业军人的叛乱。邺都作为河北重镇,自安史之乱后,一直是藩镇割据的带头大哥,其实力不容小视。唐庄宗能取得对后梁的胜利,很大程度是魏兵的功劳,这时候邺都再次成为他们的据点,朝廷若等闲视之,其结果可以设想(唐亡启于庞勋之乱,兵士戍边不归是导火线,唐庄宗肯定忘了)

 

对于皇甫晖的叛乱,唐庄宗以及他身边的那帮伶宦根本没有引起充分的重视,而是视为历代面临的局部小叛乱,想当然的以为大军一到,赵在礼等人必将瓦解。后来的历史告诉我们,他们的预计非常离谱。二月丙申,当丢魂丧魄的史彦琼至洛阳。唐庄宗立即着手安排平叛,第一个被任命平叛的是归德节度使李绍荣,而李绍荣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不怕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当李绍荣至邺都,采用攻抚相结合的战略,应该是明智的。赵在礼等虽据兵反抗,只是为了保命,如果朝廷抚慰得当,他们没有必要造反。然而猪一般的对手打乱了这一计划,“史彦琼戟手大骂曰:‘群死贼,城破万段!’皇甫晖谓其众曰:‘观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皇甫晖等除了坚守拒战,根本没有退路。然而李绍荣攻之不利,当唐庄宗得到这个消息,彻底让情感战胜理智,“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遗噍类!’大发诸军讨之。”然而意外发生了。

失控的局面 

 

时间会改变一切。

 

赵在礼等人据城自守的时候,河北的局势逐渐发生了变化,最终超出了唐庄宗的想象。

 

皇甫晖叛乱不久,邢州左右步直兵赵太等四百人据城自称安国留后,而“李绍荣讨赵在礼久无功,赵太据邢州未下。”沧州又发生军乱,小校王景戡讨定之,因自为留后(不待朝命而自为留后,和叛乱没有区别,庄宗此时根本无力顾及)“河朔州县告乱者相继”,面对河北失控的局面,庄宗很难故作镇定:

 

“帝欲自征邺都,宰相、枢密使皆言京师根本,车驾不可轻动,帝曰:‘诸将无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为勋旧。’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卫。’皆曰:‘他人无可者。’忠武节度使张全义亦言:‘河朔多事,久则患深,宜令总管进讨;若倚绍荣辈,未见成功之期。’李绍宏亦屡言之,帝以内外所荐,甲寅,命嗣源将亲军讨邺都。”

 

面对“河朔州县”(河北)相继为乱的局势,唐庄宗准备亲征邺都是有理的。河朔三镇一直是唐中后期的心腹之患,庄宗当然不希望藩镇割据的局面再次发生。但在群臣的劝阻下,以根本为重而作罢,启用李嗣源担当平叛邺都的重任,而这个决定将成为庄宗败亡的致命一击。

李嗣源之反

 

《新五代史》里面,欧阳修对李嗣源的评价用词是“反”,这个字可是春秋笔法,如果说皇甫晖的叛乱是临时起意,那么李嗣源之反就是蓄谋已久。李嗣源何许人也?李克用的义子,能征善战,素有军功,同光二年,庄宗封李嗣源为宣武军节度使、蕃汉马步军总管,诸子皆赐高位,后以义兄得以拜王,这些虽是虚名。但其诸子位兼节度使,李嗣源在军中威望又很高,这些都是硬实力,为他的“反”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在五代乱世,“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对于任何人,兵强马壮才是硬道理。唐庄宗对战功赫赫的李嗣源猜忌之心并非多余,对其是否 “能堪大用”犹豫不决,在群臣的推荐下不得已任用他,但李嗣源辜负了庄宗的信任。

 

史料记载,在邺都城下,李嗣源被乱兵所迫,而不得不“被迫造反”,但是从后来的情况的分析,他的 “反”心早已有之,只是借用这个时机,在一系列剧情的推动下,彻底走上反叛之路。当时的首都是洛阳,李嗣源不与庄宗直接冲突,反而拥军向大梁,石敬瑭提出的理由是 “大梁,天下之要会也,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军亟进,如此始可自全。”

 

唐庄宗面对这种李嗣源之反,不得不应对这头号大敌,然此时非彼时,屋漏偏逢连夜雨,“租庸使以仓储不足,颇刻军粮,军士流言益甚。”面对将失士卒心的情况,百官希望庄宗能从内库借支银两,帮助军士家室度过难关。钱可以收买人心,这个道理谁都懂,但偏偏庄宗的妇人不懂,刘皇后大言不惭的认为吾夫妇君临万国,虽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

 

我记得商纣曾自以为是“我生不有命在天乎”,结果商朝亡了,纣王死了。而今刘皇后居然再次寄希望于天命,不恤将士,谁能为他卖命?当庄宗带兵发洛阳,到达万胜镇的时候,李嗣源已经据有大梁,面对这种局势,庄宗还是知天命的,说了一句“吾不济矣”,随即旋师洛阳,而随从军士逃跑近一半。庄宗百战而得天下,失天下却“被兵不血刃”,真可谓讽刺。

唐庄宗之死 

 

唐庄宗的失败是讽刺的,而他的死将是讽刺的二次方。竟然因为一句戏言而死于伶人之手,正所谓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首先我们来看看这是一句怎样的戏言。

 

“926年二月甲辰夜,从马直军士王温等五人杀军使,谋作乱,擒斩之。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本优人也,优名郭门高。帝与梁相拒于得胜,募勇士挑战,从谦应募,俘斩而还,由是益有宠。郭崇韬方用事,从谦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从谦为假子。及崇韬存乂得罪,从谦数以私财飨从马直诸校,对之流涕,言崇韬之冤。及王温作乱,帝戏之曰:“汝既负我附崇韬存乂,又教王温反,欲何为也?”从谦益惧。既退,阴谓诸校曰:‘主上以王温之故,俟邺都平定,尽坑若曹。家之所有宜尽市7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酒肉,勿为久计也。’由是亲军皆不自安。”

 

作为帝王的唐庄宗,应该深谙权谋艺术,却因为一句幽默的戏言,为此送了命,令人嘘嘘。郭从谦与郭崇韬的关系非同一般,庄宗竟然把他和郭崇韬联系起来,又把王温的作乱用戏言加以解读,我们可以相信郭从谦的心从此必将悬起来。昔日的宠信,今日因一句戏言而丧失殆尽。郭从谦在战战兢兢的心理状态下,叛乱不显得很正常吗?而庄宗面对李嗣源的叛乱,无如之何,军士已经用脚做出了选择。当他重回洛阳,已经证明庄宗不再是以前的庄宗,天下也不再是原来的天下,郭从谦对此还会犹豫什么呢?

 

“夏,四月,丁亥朔,严办将发,骑兵陈于宣仁门外,步兵陈于五凤门外。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不知睦王存乂己死,欲奉之以作乱,帅所部兵自营中露刃大呼,与黄甲两军攻兴教门。帝方食,闻变,帅诸王及近卫骑兵击之,逐乱兵出门。时蕃汉马步使朱守殷将骑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与同击贼;守殷不至,引兵憩于北邙茂林之下。乱兵焚兴教门,缘城而入,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独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及宿卫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力战。俄而帝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帝自门楼下,至绛霄殿庑下抽矢,渴懑求水,皇后不自省视,遣宦者进酪,须臾,帝殂。

历史的借鉴

 

唐庄宗的死我们不必惋惜,但作为一个善始而不能善终的君王,我还想到历史上的梁武帝。侯景之乱时,梁武帝被软禁而索蜜不得,再曰‘嗬!嗬!’逐殂。”他们的结局何其相似!“生何其荣,死何其哀”,可怜都做了土。

 

从表面上看,庄宗因为一句戏言而亡身,但细究背后的故事,从郭崇韬之死,我们就发现庄宗的每一步都在置自己于死地。大肆诛杀,牵连甚广而引得人心不安,朝野骇惋。群情不安必定引发失控,而皇甫晖就是其中一例。当皇甫晖挟制赵在礼为乱之后,为天下人树立一个榜样,“不服就反了他”,河朔州县叛乱相继。此时的天下局势已经大变,于是朝廷不得不任用李嗣源平叛,但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唐庄宗的死绝不是郭从谦所能决定。不赏士卒先赏伶人,不失小信而失大信;任用伶宦辈乱政,听信谗言而杀功臣;视士卒为刍狗,不得军心;面对叛乱,不悟己之所失。这些种种原因集合在一起,最终体现在“李嗣源举起反旗,军士们望风而降。”这个时候唐庄宗才发现他已是孤家寡人,可惜历史不再给他机会。

 

从庄宗的败亡中,我们或许可以得出如下的借鉴:

一、民不可侮

“柔而不可狎者,水也;弱而不可轻者,民也。”很多人理解为无比正确的废话,但其中的正确性又有几人当真?我不想争论民众为何不能轻,这个问题不是本文讨论的范围。我只就五代之际唐庄宗轻视民众而带来的结果做出我自己的分析。比如,当庄宗与后梁征战天下时,任用一个孔谦的干吏,“魏州孔目吏孔谦,勤敏多计数,善治簿书,晋王以为支度务使。能曲事权要,由是宠任弥固。魏州新乱之后,府库空竭,民间疲弊,而聚三镇之兵,战于河上,殆将十年,供亿军须,未尝有阙,之力也。然急征重敛,使六州愁苦,归怨于王,亦其所为也。”战乱之际,强征百姓,滥用民力在征战天下者看来正常不过,但孔谦使六州愁苦而归怨于上,庄宗怎能不失六州民心?

 

当庄宗取得天下之后,当务之急是与民休息,宽徭薄赋以安集之。但他把这些无比正确的废话当耳边风,认为只要有兵有马就可以稳坐天下,但谁来养这些兵马呢?民众虽弱且愚,但是他们民心所向才是天下的大势。面对横征暴敛而没有反抗,只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耳。

二、政不可乱

唐庄宗显然不懂“打天下,坐江山难”的道理,俨然把天下之物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他对伶宦的“欣赏”,将成为人生最大的败笔。宦官辈干政,唐之所以亡,而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庄宗显然不懂这些道理,任由伶官干预朝政。比如诸伶出入宫掖,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能出气;亦反有相附托以希恩泽者,四方藩镇争以货赂结之。”庄宗雅好音律,这种爱好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身为一国之主,仅仅因为自己的爱好,就让伶官干预朝政,带来的结果肯定是滥权,如滑州留后李绍钦因伶人景进纳货于宫掖,除泰宁节度使。唐庄宗还任用内宦外出监军,作为从中央控制地方来讲,这是有必要的,但任用宦官监军恐怕就难以解释了。既而复置诸道监军,节度使出征或留阙下,军府之政皆监军决之,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由是藩镇皆愤怒。”这种结果必然造就藩镇的离心离德。在平乱的过程中反而越平越乱,也印证伶宦干政带来的恶果。“主昏于上,政浊于下”就是对这种情况最形象的评价。

三、众不可犯

唐庄宗百战而得天下,却先赏伶人而忘百战之将,“时亲军有从帝百战未得刺史者,莫不愤叹。”这不就是典型的犯众怒吗?在承平时代,看似歌舞升平,而人心的不忿早已暗流涌动,只需要一个时机便可以点燃。当皇甫晖乘夜搏不胜而作乱,河北相继告急的时候,后唐外强中干的架子终于倒塌。庄宗和刘皇后面对“租庸使以仓储不足,颇刻军粮,军士流言益甚。”的情况,仍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

 

当庄宗失败而重回洛阳的路上,希望能以钱财再次买到军士的心,而军士对曰:“陛下赐己晚矣,人亦不感圣恩!”庄宗面对军心仅是的局面只能流涕而己。当郭从谦以所部兵为乱,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独十余人力战,也就显得自然而然。

 

当然“侮民”、“政乱”、“犯众”只是可能会引发唐庄宗败亡的因素,并不是说只要存在上述问题,就必然得到败亡的结果。我只是想说,当上述三个条件一旦成立,便为唐庄宗的败亡埋下了引线,而这个引线只需要一个火星便可以点燃。祸患总是通过积少而成多,从量变而引发质变。对于庄宗的败亡或有可恨、或有可怜、或有可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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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后唐庄宗败亡史(下)发布于2021-07-13 10:0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