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最主要的作用是看。看字晚出，其小篆字形为上手下目，造字义为手搭凉棚放眼观瞧。而在战国之前，表达观看义的主要是见、望、观、监等字。因此溯源眼睛，就不能不重点谈谈见。
图1 見/见字的甲骨文一
《汉典》网站一共收录了21个见的甲骨文字形，我选择了4个放进本文作为代表。它选的这21个字形有两个特点：其一为都是跪坐的人，没有站立的人；其二为，眼睛的内眼角都在人的前方，没有画反方向的眼睛。
“古文中，表示眼睛的是个目字。目的甲骨文是个象形字且与真实的人眼相对应，即一定是横着写，且分得清上（外）眼角和下（内）眼角。记住这一点很重要，在将来辨识其他与眼睛有关的甲骨文时能用上。”并在文中附了个示意图。现在我说图1中見字的内眼角都与人跪坐的方向——前方一致，一方面说明了这个跪坐的人一定是向前看，另一方面可以引出下面的话题。
除了《汉典》之外，其他论述甲骨文的书都还在“见”字条下收录了另一种甲骨文字形：目+人。
图2 见字的甲骨文二
图2是我从《古文字诂林》里随便剪切来的8个目+人的见，但后来发现，其中有两个字形，其内眼角与人体的方向相反，于是我就用红圈作了标记。
细分起来，上面说了见的三种字形，大部分古汉字工具书都把它们混为一谈了，但《汉典》《汉字树》和《文字源流浅说》等却各自做了自己的区分，比如《汉典》就只承认目+卩为见，不承认目+人为见；而《汉字树》和《文字源流浅说》则只以眼睛是否与身体方向一致划分成两个字：见或者艮。我则以为，他们笼统算作见的甲骨文，应该分为三个字：跪坐的见、站立的见和回头看的艮。
跪坐的见，不管其字义表示下级对上级的觐见还是商王对祖先呈贡祭品，都含有下对上的恭敬义；站立的见，则是正常的视察、看见等；而艮，由于我无暇去挨个儿分辨卜辞，在这里只引用廖文豪和康殷二位的说法，指回头瞪视或回头凝视。估计在甲骨文中，见有误写为艮的，因为甲骨文的左右互换是正常的且不影响字义，所以若不太较真，艮也是见即看的意思。但在用其造字时，则艮不能简单地理解为见。
图3 限字的金文
限字出现在西周早期的金文中，其左边是一个阝——造字义为城墙，后引申为山，右边是一个艮字——一个看见城墙或山岭又往回走的人。我们知道，西周早期的文字基本上沿袭了殷商甲骨文，所以这个限的造字法也是合体会意，由此我们可以确定，艮就是回头看。在《汉字源流浅说》中，作者康殷还给了一个示意图（见图4），来说明甲骨文中，以眼睛的内眥为前方、外眥为后方，从而证明图2中圈出来的两字和图3中的限字，都是回头看即都是艮而不是見。
图4 眼睛的示意图
我们现在说艮字，主要用于方向的东北方或北方，其原因或是中原人都是坐北朝南或向阳而立，回头看的方向那就是北方或东北方了。
艮在八卦中指山，这是一种什么由来我没弄清楚（莫非前人把艮理解成了限？），但在《周易》的卦辞和爻辞中，艮都是看和看见的意思。
按照何新老先生的解释，上面的文字是指一个男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个美女，且欲火焚心。 以艮的“回头瞪视”“回头凝望”义所造的会意字还有恨、很、狠、痕，就算是眼，其造字初义也可能是指“回头凝望”的眼睛以与目相区别。甲骨文中，眼睛的造字义除了与内眼角与人体方向的顺反有关外，还与横写、竖写有关。我们以前讲过，竖着写的眼睛为臣，并在《栕宰丞相（上）》中详解了栕、在《曼民臤臧，都想对眼睛下毒手？》里详解了臤和臧。那么，如果像见、艮那样，在竖写的眼睛即臣下加个人会是个什么字呢？
图5 望字的甲骨文
上臣下人组成的是个望字，最规范的写法为图5第二行的第四字，一个站立的人上加一个竖写的眼睛表义极目远眺。
但是在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且随坡就势耕种的古代农村，一个人站在平地上是很难看得很远的，通常还会就近找个土堆站上去，于是就又在人的脚下加了个土堆，以更明确地会意极目远望。
极目远望时，人只能往前方看，即使要四处张望，也会转动身体而不会使劲扭头，因此在写字时就不必再顾忌眼与人的方向是否一致，反正别人也不会理解错，所以在发现的望的甲骨文中，眼睛与人体的方向并不总是一致。
人站在地上抬眼看、人站在土堆上往远处看、人踮着脚站在土堆上极目远眺（图5的最后一个字）都是望，所不同的只是远望的程度和姿势有所不同。但是如果把那个臣拿掉，只刻画一个人踮着脚尖就不是望了吗？其实从字义上来讲还是远望，只是后来变成了另一个字——企。
图6 企字的甲骨文
企的甲骨文字形，上面是一个侧面的立人，下面是个比例放大了很多的止即脚，造字法为强调了脚部（且是一只脚）的站立的人，从甲骨卜辞来看，其义亦是举踵而望。也就是说，既然已经踮着脚尖了，那肯定是引领遥望，所以没必要再画蛇添足在上面加个眼睛了。
同理可证的另一个甲骨文是壬（字典里没有，不是十天干里的壬，而是廷里的右半部，其下为土而不是士，读为tíng），一个人站在土堆上，上面没刻意刻画眼睛。
图7 壬（tíng）的甲骨文
这个壬（tíng），《甲骨文字典》认为“盖古挺字”，《文字源流浅说》认为就是望的省文。因此也是望。前面说的竖写的眼睛都是朝上、朝远处看的，是个臣字，有没有竖着写但是朝下看的眼睛呢？《文字源流浅说》里作了下图的总结且点明，臥字是一个人加一只向下看的眼睛。
图8 人+目/臣的甲骨文
人脸朝下，过去最常做的动作是“照镜子”。殷商时期还没有铜镜，想看看自己长得怎么样、眉毛画得对不对或者仅仅是想顾影自怜偷偷地臭美一会儿怎么办呢？那就弄一盆水，坐地上从水里看自己的影子，于是殷商人就很象形地造了个監/监字，后来有铜镜后改成了鑑/鉴。
图9 監/监字的甲骨文
您看图9里的这个监，下眼角的位置、方向是绝对不会写错的。
殷商人可能没来得及造另一个臨/临，也可能是商代人造了但我们至今没发现，所以只能引用西周早期的金文。
图10 临的西周金文
图10中第一个临是西周早期的，所以字形最“象形”，一个人弯腰低头在那儿点看三个物品，就像下图描绘的那样。
图11 临字的形象
臨是一只大眼睛看着三个物品，这会令我们联想到众——简化之前为眾，是一只眼睛看着三个人。为了澄清这个误解，我们尚需追根一下众。
图12 众的字形演变
在甲骨文中，众的造字法是太阳下三个人，会意芸芸众生即普通人，到了西周早期，这些没文化的西域人就把日讹写为眼睛了，一路没文化下来，就给规范成了眾，好在搞简化字的人开始有文化了，就又把眾还原成了三个人的众，只是上面少了光天化日——当然你不能说他想暗无天日。
在写眼睛之初（见《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我曾说眔是流泪、眼泪和哭泣，并说褱是泪湿衣巾、懐是因思念某人而泪湿衣巾（褱、懐的简化字都为怀），但由于那时我正在养病无法久坐，匆忙间就没上褱的西周金文，现在心怀忧愤，应该把这个字贴出来了，且能让读者先对商代的“衣”字有个感性认识，以给我们将来讲衣的甲骨文做个铺垫。图13 怀/褱的西周金文
与眼睛有关的古文字算是告一段落了，心中却不禁响起《阳关三叠》里的第二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79/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涙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懐，感懐，思君十二时辰。商参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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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艮与見，都不似传说中的那么简单发布于2023-03-05 10:35: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