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感应统纪》：李广难封

【原文】

李广，善射，有才气，匈奴号曰飞将军，避之，不入境。广之军吏，士卒，或封侯，而广不得爵。尝语望气王朔曰，岂吾相不当侯耶。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有所恨①乎。广曰，我尝诱降羌八百余人，诈而杀之，至今大恨。朔曰，祸莫大乎杀已降，此将军所以不得封侯也。后因失道，自刭②。至孙陵降单于，汉族陵母妻子。又广尝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射之，中石，没镞③。视之，石也。更射之，终不能入。

【史评】

人性虽不可言善恶，然从善则顺，从恶则逆。故孟子道性善，较荀子道性恶，其见识高亿万倍。荀子言性，是专指食色之性，此实是历劫之积习，非性也。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故白起坑降，自问当杀。李广杀降，终身引恨。此等人皆激于一念之忿心，忌心，不能觉照，遂不惜等人命如草芥，而肆意诛锄之。而天良终有不能尽泯者，至报应现前，追悔无及矣。故善人恶人，虽天地之悬隔。凶事吉事，如水火之不容。而其几④，实原于一念。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故君子修省恐惧，念念觉照。十目视，而十手指。临深渊，而履薄冰。务使其心无忿懥[⑤，恐惧，好乐，忧患等，种种杂念之遮蔽，而后能纯一无私，物来顺应也。惟是一念恶，能灭万劫善。一念善，亦能消万劫恶。

【注释】

①蚡：读作fén。

②刭：读作jǐng，用刀割颈。

③镞：读作zú，箭头。

④几：苗头，预兆。

⑤懥：读作zhì，忿恨、愤怒的样子。

【原文译文】

李广，汉朝人，才气过人，胳臂修长，善于射箭。景帝即位时，提升他为将军。他曾经与匈奴交战七十多次，每次都克敌制胜，匈奴称他为“飞将军”，处处回避他，因此而多年不敢侵犯汉朝境内。然而李广一生命运不济，他的部下封侯的很多，而李广始终不得受封侯爵。他曾询问相命专家王朔说：“难道我的相貌不配封侯吗？或是命中注定不该受爵？”王朔说：“将军自当省察，平生是否作过愧对良心的恨事？”李广说：“过去我镇守陇西时，羌人造反，我曾使用诈术，诱羌兵八百多人投降，坑杀了他们。至今追悔不及，终身引恨。”王朔说：“最大的罪咎，莫过于使用诈术。最大的灾祸，莫过于杀害已降。这就是将军平生不得封侯的原因了。”后来匈奴犯境，武帝命大将军卫青领军出击匈奴，李广自愿奏请随军出征。卫青因李广年老，不令他居前军，对当单于，而命他出东道围攻，结果因不熟悉地理，迷失道路，让单于遁逃了。李广既羞愧又遗恨，引剑自刎而死。李广的孙子李陵也善射，领兵深入匈奴，因兵尽粮绝而投降匈奴。武帝得知，将李陵的母亲妻子儿女，全家处死。当初李广曾经出外打猎，见草丛中一块大石，误以为是老虎，张弓射箭，正中大石。近前一看，箭头深没石中，心中十分惊奇。引箭再射，终究不能射入。

【史评译文】

人性虽不可言善恶，然而从善则顺，从恶则逆。所以孟子认为人性本善，比荀子认为人性本恶，其见识高亿万倍。荀子所言之性，是专指饮食、男女之性，此其实是历劫以来的积习，并不是性。孟子说：“无同情之心，不是人。”所以白起活埋投降士卒，自问当杀。李广诱杀降兵，终身饮恨。这类人都出于一时的忿怒心、忌妒心，不能反观自省，于是不惜将他人生命视如草芥，而肆意杀戮。而天性良知终究不能完全泯灭，当报应现前时，就追悔莫及了。所以善人恶人，虽有天地之差别；凶事吉事，如水火之不相容，而其开端，实原于一念。“几”者，发动身业前的微细念头，却已预示着后面的吉凶先兆。所以君子修心反省，战兢恐惧，念念觉照。似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众所共知之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更当慎独。务使其心不被忿恨、恐惧、好乐、忧患等种种杂念之所遮蔽，而后才能纯一无私，顺应万物。唯有一念恶，能灭万劫善；一念善，能消万劫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