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从先秦传世与出土文献的相互佐证中,“慎独”的郑注“诚悫”与后世“诚敬”的解释具有一贯之处,可以同归于珍重内心、形于外在的合内外之,这种诠释路径一直延续到宋明理学。诚悫是礼义的复本之始,诚敬是礼义的精微之道,将求仁工夫推向深处,“悫”与“敬”可以在礼的隆盛与精微中找到一以贯之的解释路径。

关键词:诚悫,诚敬,守约,礼之隆盛,养气

中图分类号:B222.6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8-09-10

作者简介 :王堃(1981-),男,中山大学哲学系(珠海)副教授。研究方向:儒家伦理学。

“诚悫”,是郑玄注释礼记·礼器》中“君子慎其独”时提出的,“致诚悫”在于“少其牲物”,这是“礼之以少为贵”的原则所在。礼贵于少,因为人的德性极尽精微,外在礼物不足与之相称,简少利于维护内心的专注。郑注将“慎独”的解释导向了两个面相,一是“诚”,二是“悫”;两者都有专于内心实在的意思,不同在于“悫”的意义层面。

“悫”在《说文·心部》的解释是“谨”,这与郑注孔疏与朱熹章句等以“慎”为“谨”的传统是一贯的。这个字在《荀子》文本中很常见,比如《非十二子》中的“其容悫”,杨倞注为“谨敬”。但其意义不限于此,《荀子》经常出现“材悫”、“端悫”、“原悫”等用法,在才本朴实的始基上,加入了“信”、“慎”、“畏”等情感因素, 使“悫”的涵义复杂化了——既可以是诚、信、守持内在,也可以有敬、畏、谨慎等关联外在的意向。 

在郑玄注《中庸》“慎独”时,“慎其闲居之所为”就明显凸现了后一条脉路,而《大学》“诚意”、诚中形外更近于前一条路径。值得讨论的是,从荀子的“诚心”守仁行义,到朱熹的诚与敬相终始,一直致力于在两种脉路之间寻求统合。这种统合的关节点在“仁”,以诚守仁是开始,诚的深化即转为敬谨慎独,于几微之间体仁察理,如是终始往复。诚敬一贯的阐释从荀子的危微之几就已出现,直至宋儒的诚几、仁说。对参《荀子》《礼记》以及简帛等文本,可探寻与“悫”的涵义迁转相关的求仁工夫论的叙述衍变。


一、诚悫:始哀成敬的礼之隆盛

关于“慎独”的训释,廖名春《“慎独”本义新证》所作的考辨是令人信服的。从“慎”的初字“真”的缘起开始,确立其有“心”、“珍”的意思,结合简帛《五行》中的舍弃外在的“五行”而“慎于心”,得出慎独实为珍重内心德行的结论。 简帛解释《邶风·燕燕》中的“参差其羽”为“至哀”的条件,舍弃外在的孝服仪节,才能专一于内心的哀思。“礼”以丧礼为重。《檀弓下》载:“丧礼,哀戚之至也。”《荀子·礼论》以“卒[丧]礼”重在“以生者饰死者”,用象服来品节、文饰哀敬之情,生者得以节哀顺变,由此体现生死始终为一的义旨。礼以本始为贵,达到“情文俱尽”的至备境地当然最好,而礼的隆盛却在于复归上古质素之情。在情与文的关系上,《礼论》主张“始乎税,成乎文,终乎悦校”,杨倞注“《大戴礼》作‘终于隆’”。“税”有减少、收敛之意,礼的起点应符合“以少为贵”的原则,在文饰的过程中,始于哀素而终于复归平悦,以情感的凶忧愉两端为重,是礼之“终始相应”的隆盛本旨。哀敬是礼的本始情意,在“成乎文”的过程中,即便达不到“情文俱尽”,在忧悲到悦快之情的转化中,获得生死终始融汇为一的安悦中和也是隆盛之礼。戒惧忧患是哀敬的一种表现状态。《说文·口部》:“哀,闵也。从口,衣声。”《孟子·梁惠王下》“哀此茕独”,焦循引《说文》“闵”作解。“闵”在门部,《说文》以“吊者在门”作解,哀、闵都有痛惜、悼伤之意。《释名·释言语》“来,哀也”,王先谦引日本古文孝经,训“哀(偯)”为“依(?)”,痛哭的余声,可节为曲折从容。闵又有“忧”的解释,《孟子·公孙丑上》“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朱熹注“闵”为“忧”;《周南·汝坟序》“闵其君子”,孔颖达疏“情所忧念”。忧思较哀悼更轻,并有生长为安和悦快的趋向。故哀、闵又有“怜”、“爱”之意,始于哀痛、而长于爱怜,正因君子念其所始、所依,故能哀而不伤、节而有渐,终归于仁爱养生的和乐之境。哀戚在丧礼中发到极致,而又顺变可节,哀闵之情可以在凶而吉、忧而愉的转变中,渐渐达到送死而养生的“终始相应”旨趣。

注重心中的哀情,自然能升起敬、谨之意,从而虚心涵养情感以获得至精至一的体验。由丧礼转至祭礼,也是情感由哀转敬的过程。丧礼与祭礼都各以哀敬之情为重,而礼器节文均以少为贵,情感充沛胜过礼的不备。郑玄注:“丧主哀。祭主敬。”孙希旦的解释是:“若哀敬有余而于仪物或有所未尽,此虽未足以言备礼,而其本则已得矣。”以情为本,而礼器为末,仪节简省是次要的,难得的是突出对内心情感的珍重。比如“明旌”的施设,也是由于注重内心追爱已逝亲人的情感,以此存录这种思。 哀本是爱之极, 从极致的哀转向追思的爱,“明旌”之礼只是为了标志这种情感的渐变。同样,以“设祭”来标志敬亲之情,意味着从质朴的哀素之情向有文饰的齐敬之心的转变。以礼节哀,本身就是由哀起敬的表现。礼的“始于脱,成于文”也可以被解解释为“始于哀, 成于敬”,这一过程本身就是礼之隆——“终始相应”的宗旨所在。

注重哀敬终始的制礼原则,同样体现在《荀子·解蔽》“虚壹而静”的养心术中。既能使哀乐之情始终相应,又能保持“无始无终”、兼知众物而持衡为一。“虚”而可纳是求道的前提,而容择、参稽万物的“虚”又需致力于精一,虚、一、静互为依托。通过这种心术,在志意荣满的戒惧中由“危”入“微”,获得荣而不知的微妙体验,这是志意畅遂、没有壅蔽的“大清明”状态。这种平和清明的心境,《不苟》中的描述是“端悫生通”,无蔽的获得是从平常言行中持守“信”、“慎”的“悫士”开始的。将敬畏内心、规避流俗的忧惧推至极致,达到了身处俗中而不知、并能起伪俗的清明和乐,悫士也有升为公士、通士的可能。养心就在于信重自己真实的敬慎忧患,通过虚壹而静的工夫化忧为和,保持情志的通畅明快。

节哀主于慎独,易言之,哀之可节始于珍重内心的本始之情,而终于忧患敬戒的养心之术。由哀起敬,是因为丧亲者念其所始,不敢毁伤身体,节哀始于珍重哀素之情,转而升起了戒惧养正之心,将戒慎推到极致就是危而能微、由爱而仁。从信实于内心的质素之情,到谨戒于对此本真情感的戕害,郑玄注的“致诚悫”恰可涵盖“重”、“信”、“素”、“谨”这几层意思。《大戴礼记?曾子立事》里的“慎”也有言行上的“信”而“谨”的意思,不过另有加谨于将来的“忠”的含义。即将到来的几微之际,应当不假犹豫的加以养护;而对于已成过往的事情,则可以无所加慎。这里的慎与不慎,除了珍重、涵养以外,“敬”、“谨”的意味更为突出,并具有鲜明的时间性,唯有谨于几微之间才能称为“忠”。这已经几近朱熹对“慎独”的训释,即加谨于未发与已发之际,而更忠信于已发的独知。朱注与简帛的异同素有争论, 若暂搁置外在“独处”之意,而从朱注加谨于“己所自知”处着眼,那么的“独知”的工夫未尝不可看作“诚于内心”的一脉相承。独知是从始哀哀终敬的诚悫开始的,也是礼之隆盛的最原初的体现。


二、诚敬:哀乐相生的几微之际

从珍重本始的哀素,到谨敬于灭性毁伤,可以说是自诚而悫的工夫实现由哀向乐的转化。在此过程中,敬、谨究竟如何发起,其依据是什么,依然有待说明。而在简文《性自命出》(下文称为《性》)以及《礼记》中,另有一种由乐转哀的叙述。《礼记·孔子闲居》所论的“五至”可概括以“哀乐相生”, 其实主要阐述的是自自乐转哀。《檀弓下》与简文都有一段兴起于“喜、陶、奋”,继之以“咏、摇、作”,转而为“愠、忧、戚”,再续以“叹、辟、踊”的历程。这一系列由喜转忧的情感、语言和行为的变化,礼在其中起到“品节”的作用。自哀转愉是以“敬”的升起作为中介的,而从乐转哀的过程更是“敬”的推进。

《性》篇以“笑”为“礼之浅泽”,以“乐”为“礼之深泽”。听到笑声容易生出“喜”,歌声使内心鼓荡的欢喜将要发作,这是“陶”而“奋”,不同的音乐进入心中会引起各异的情感以及咏歌、叹息等行为表现,通过比类节序、理其情而体其义,以有序的教化方式使礼乐厚积于心,就可以起到返善、化性的作用。这种治气理情的心术就是“义道”,施行“义道”使礼乐深入人心,是达到“敬”的方式。为敬之道需要极其精微的的性情涵养,喜乐与忧悲通过“思”而得以转化,察识这种转化是获取“义”的方式,由义达敬,而笃行“敬”可以达到“仁”。反复笃行这种为“敬”、为“仁”之道,可以称为“慎”,因此“笃”与“慎”都是“仁之方”。对于情感的发作,首先应当用忠信予以守持,由此察识其中的微妙转换,则进入义道,再反复笃行、积积累在心中,从而达到“仁”、“敬”的目标。这样也可以说“仁”乃“性或生之”,而珍重、忠信于心中的情感发生,则可以确定声称“情出于性”。“情出”是自然的、浅显的,然而经由义道将其笃定在敬、仁为主的礼乐之道,则需要长期的涵养工夫,故可谓“礼之深泽”。

“义道”始于察识自乐至哀的转变,这是礼之所以深入精微的关键。情自性而出,这本身属于“势”,“慎”于此“势”是珍重内心的开始,然而将“慎”推向深微,就需要“习”的“有为”之“故”才能完成。《荀子·修身》中的“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挽合了“敬”与“忠信”以成为“礼义”之术,其开端是“端悫诚信”。“忠信”、“恭敬”、“慎谨”、“端悫”是荀子“行术”的次序。 这与简文中的由“忠信”而情出、由“敬”而“义”入是一致的,出入的顺遂须由返善复始的“慎”行予以保障,而“诚悫”则是必要的守门。换言之,诚悫只是“慎”的前反思工夫,自诚信于本心而达到“谨”、“敬”的发端,最初表现为节哀以顺变的历程中。而当“慎”经过持续的反思深入推进,需要更加留意乐-忧-思-哀-忻的转变。简文“凡至乐必悲”以“哭”作为比较,乐、哭都是至情的表现,然而哭声对心的影响仅到“戚然”而止,乐声则从陶然而奋流于忧、思、叹,进而至于悲,而由悲哀再经过思,又可能进入欣然悦快。 正如哀乐之间有追爱之“思”的介入,乐、悲之间也需要“思”作为纽结,这种“思”既可以在悲哀中追爱而起到节哀之效,也可以在安乐中生发忧思而转向悲哀。联系《孔子闲居》中的“五至”,情志一到,诚信立辞的诗也就到了,慎思察识其中的转变则礼、乐至,而乐、哀一体而相生同时也就到了。这都是志意感通之际、耳目闻见未发之前的本源情思,即尚未形于外、而几微已形于内的“三无”。在此情意相生的几微之际,如朱熹所言,应当慎上加慎、精思深察。将“慎独”工夫持久推行下去,义道才会通往以“敬”成“仁”的“礼之深泽”。

这里需要提及《性》与《五行》之间的关系。一般认为,《五行》较前者更突出德性的内在化,也有观点认为《五行》所持的是仁义分别内外的双修之术。庞朴先生的一个考证值得注意,他支持简文“中心之智”是是一种广义的智的说法,以有别于“仁之思”、“智之思”、“圣之思”相对狭义的思,并以这种智为忧、悦之间的转换枢纽。 以此看来,“智不思不得”中的“智”也是这种广义之智,要经过“思”来获取。“思”需需要精一才能察识,并且要求持续生长、深入,渐渐形成。精一能察是“仁之思”,能够生长久存的是“智之之思”,尚此而不忘的是“圣之思”。其中,仁之思是由内心安悦推扩向外的,经过义、礼返回智之思,完成成人道之“善”的始终轮回;而智、圣之思是长期积累在内的德行,有始而无终,须源源不绝的深入推进。 只有经过三种“思”的长期存养,才能成就“中心之智”,使忧、乐转换得以持久平和的进行。结合《性》篇,这种“智”的形成恰恰是在“义道”的持守中,在反复致“思”的精一察辨而达到的,而并非仅仅是内心的状态。

中心之智的表现是“智之思”,首先显现为察知,察知中能够安悦则为“仁之思”,由自己所安推及他者之安,并能由安起敬,是礼乐形成的轨道。 这也是《性》篇中作为“敬之方”的“义道”。《荀子·解蔽》也也说:“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仁之思”自然会从明察哀乐转机,并将情感流变导向安悦,在此过程中人会变得体貌恭敬起来,“圣之思”则是持守不忘而能长保安乐。这种心术的持守是在“思”中贯彻的,“敬”由“仁之思”开始,至于“智之思”告终,完成人道“善”的终始相应,而“圣之思”的有始无终正是在绵绵若存、善始善终的人道终始中,无限推进以达圣境。

《荀子·儒效》有对一段圣境的描述,其中以“严严”来形容“能敬”,以“分分”形容“能终始“,继而是能“长久”、能乐而“执道不殆”;而执道始于用智以明、统类以行,同时乐人臧匿小过、而又隐忧人行为失当,井井有条理的礼义由此呈现,而回到首句。固执此“尽善挟治”的人道,可以称为圣人。 这段话从礼礼义条理起始,严严之敬、有终始、能长久都是对向外推行善道的描写,接下来回到智之明、统类之行、仁之臧匿,又是从此道的始端叙述,恰合终始相应的旨趣,圣境就在慎终知始的执守中呈现。这套表述与简帛《五行》十分相似。简文以“敬而不懈”为“严”,“敬”是“远而庄之”,而“远”是“以其外心与人交”。《礼记·礼器》中,“外心”是“以多为美”的根据。“外心”,郑玄注为“用心于外”,孙希旦解为“发其心于外”,都有德行向外发用的意思。尊于内、乐于外,贵于少而美于多,“外心”以礼物繁美为乐,在简文与《荀子》里,其途径都是由“智”的察识而知通统类、“仁”的臧匿行小而实大。 由此,心能得以安乐,而乐中又又含有隐忧,须在礼义条理的发用中用“敬”来持守善道,保持忧乐、四德之间终始相应。

从“以少为贵”的慎独,到“以多为美”的外心,也是自诚于内心、由智、仁之思而到发于礼义,最终又回到心中的忧乐之际。在此过程中,荀子所说的“诚心守仁”、“诚心行义”,都需要“敬”的维持贯彻于终始之间;而回归人的内心,对“善”与“德”的持守体现于简文“中心之智”的保存,同样也是哀乐几微之间体会到的圣境。在“少”与“多”、博与约的扩充与复返之间可以发现,诚敬发端于诚悫,而其意涵又远超过诚悫。那么“悫”与“敬”究竟有怎样的关联呢?


三、从悫到敬:礼的隆盛与精微

从孔子的“五至”、“三无”,可以扩展出“礼之深泽”的合内外之道,表现为“敬之方”的义道。杨儒宾曾融合孟子与简帛中“形-气-心”一体论,与荀子的“礼义观”并列为两派工夫论,同时也承认孟荀这两派之间界限并不明确。相较而言,池田知久等日本汉学家强调气化外向,倾向将德行内形诠解为先天端绪而置于于次要位置,这种进路并不甚得到中国学界的迎合。义道之所以能合内外,恰在于礼义终始相继的过程中不断断入于“深泽”,而与心中的圣境融合无间。“敬”是终始持续反思中不间断的工夫,比起前反思的“悫”更为精微。德行的终始相应也是一个“回头”的工夫,即在持“敬”中重返内心哀乐之际,持存心中的一段先天之气,孟子称之为“平旦之气”或“夜气”。由“悫”至“敬”,正是在义道的终始顺应中循循履行回头工夫,使先天之气得以涵养深化而达到的。

“五至”、“三无”、“五起”描述的都是心中忧乐萌蘖的存养,尚未发显在外,近似屈原与孟子的“夜气”说。程颐发展此说,“夜气”所存的就是即良知良能,一旦扩充下来,可为至圣之道。朱熹的涵养用敬也由此而来,用力守敬即是涵养夜气。对于夜气的涵养,始于伦常事用上“悫实做工夫”, 终于敬义夹持、体用一如。孝弟的实事,常人都易知能行,然而到了一源无间的合内外之道,则非圣人不能一贯处之。孔子的的不怨尤、孟子的反求诸己、曾子的自省守业、简文《性》篇的反己修身,  直到程朱理学的诚敬涵养,都在讲出入终始之际的这段“夜气”培养,其发见在外从仁而出,再由义而入回归内心的智圣之思。自省修身重在智仁之间的涵养,《性》篇中“知义”而入与“知情”而出的几微之间,慎而又慎的工夫可见于“悫”而“敬”的演变当中。

由以上两节可见,“悫”发起于丧祭礼的哀敬之情,起初只是慎于哀素、以威仪简少为贵的复古原则。而孔子的“殷已悫,吾从周”、《礼记》的“以多为美”等补充,则在“以少为贵”的前提下加入了“以多为美”的扩充原则。这种扩充与“敬”的衍生有关:“君子之于礼也,有所竭情尽慎,致其敬而诚若,有美而文而诚若。”(《礼记·礼器》)“敬”不仅是竭尽心中的哀素之情,而在慎重情感的自然转变中更包含了“思”的成分在内。

简文《性》篇描述了心之“思”的发用:“哭之动心也,浸杀,其央恋恋如也,戚然以终。乐之动心也,濬深鬰舀(陶),其刺(烈)流女(如)也以悲,悠然以思。凡忧,思而后悲;凡乐,思而后忻。凡思之用心为甚。叹,思之方也。”池田知久将孟子的“不动心”与这里的“动心”做了正反的对比,同时举出孟子“动心忍性”与此做了相似的比较。 在这两个有趣的比较里,他点出了相似的“动心”与“甬(用)心”同义,情感之所以能“动心”或“用心”,在于“思”的作用。换言之,如果没有“思”的介入,哀乐之情非但不可转向悲、忻的道德情感,反而可能“气壹则动志”,导致暴气而“动心”的乱象。 

由自然情感向道德情感的转变中,“思”具有“为甚”的作用。孟子养气贵在“守约”,赵歧注“守义以为约”,即持守心志、集义而行。那么“约”于义是如何可能的?上节提到,博于文是外心而出、由仁向外发散为礼仪节文,故“以多为美”;在此之前就是约于义的工夫,“知义而入”是用“智之思”察识义理,在义道品节的居守中慎上加慎,以护持“仁之思”的情感与德义萌蘖。《性》篇中“其居节也旧,其反善复始也慎,其出入也顺,治其德也”,与孟子的“居移气,养移体”,都指涉智仁之间的平心理气,也是区别于暴气“动心”的慎思“动心”。《性》以乐声最能启发后一种动心工夫,乐声入心如水流般漫漫滔滔,悠然流于忧而悲、乐而忻的深思。乐本于音声感物而动,却能“比音而乐”、通于伦理,因其于情出义入之间“入拨人之心也厚”,乐称为“礼之深泽”,即在于慎思厚积以成“中心之智”,仁、智、圣之思则是在此“中心之智”的厚积中启发流行的,“守义”也只能在此本源的情感融通中要约在恰宜之处。

礼的由浅入深,不可脱离乐的动心养气,其关键在于慎思渐入精微,以使“义”的持守与约定因渐气化而循作得宜。乐起于感动真情,对于智思不力的众民而言,能感通音声文理就足以成化。乐之所以起到正伦理的效用,启迪君子深思尚在次,最主要的是感化悫民。

周丰答哀公:墟墓之间,未施哀于民而民哀;社稷宗庙之中,未施敬于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周人作会而民始疑。茍无礼义忠信诚悫之心以莅之,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礼记·檀弓下》)

礼的隆盛在于能以诚悫之心固结于民,而在制施礼乐的君子那里,诚悫只是守门要求,还需要进一步将工夫推深。已居礼之正位,进而“成于乐”才可以浑化渣滓、专一守约,达到礼义、性情两得的佳境。听乐声能立专一之志,“哀以立廉,哀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发于哀而思及义,中间有“敬”的介入:“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敬心发动不但可使君子立志,同样也达于民众:“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礼记?乐记》《说苑?修文》)自尽其敬,外发及民,是君子竭力从事教化,与民同于反复终始的专一之道。 

鉴于“敬”之于反本复始的循环有决定性的作用,朱熹以“敬”为履道守贞的至上理则。他发展张载的气化之道为阴阳所以循环往复之理,正如“理”只是至虚的变化之道,“敬”也是虚静守约的穷理之术,然而却不可把气化的本然虚静称为“敬”。朱注履辞为“和说以蹑刚强之后”,卑顺以“节制乎礼”是以礼释履的关键。慎思义道以入心动志,智仁之思的深微流转,正是用谦敬转哀忧为和悦的慎独工夫,以诚敬专一守仁行义,维持终始之道反复不已。日用工夫本来是气,而天理其实就是四德终始的结构,敬为穷理之本,与天理同具形上地位,也与之同样是活动的,甚或是天理流行的推动力。陈淳也不把“理”当作一个死物,只是“生人生物”的元气路脉,“率性之谓道”就是人物古今通行之道,敬义即为道的率领,以敬循道则各正其性。

湖湘学派的杨万里融汇孟子、曾子的内省与胡宏的“识心”,于诚敬工夫也极为推崇,主张万千变化皆归于“敬”。 他与朱熹同持“敬”为求道之门的观点,虽遵湖湘立心为先的根本,诚敬依然贯穿未发已发。敬既能于未发之际“察心”,也能在践行中“察身”以使身心为一,心实为身的不二主宰,阳明学代表王艮的“安身”也似此道。比起朱熹更重视未发之前的“守约”,其敬的重点在博文向外的方面。湛若水、刘宗周等学者各有关于“诚敬”的思想,不论哪种路径,慎独工夫自先秦延续到宋明,都是对“诚于中,形于外”的诠释,从“慎”、“诚”、“悫”、“敬”的流变中可见解释者在内心情志知意上的各有着重,也可探寻礼义与情性交融不爽的各种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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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从诚悫到诚敬 ——求仁工夫论的衍变发布于2023-03-19 21:4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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