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识学是法中最究竟最了义的教法,本体论是哲学中最基本最核心的理论,许多以哲学研究佛法的学者惯于将唯识之“识”等同于哲学的“本体”概念,并冠之以佛法本体论的名目。然则,唯识学中的“识”真的是哲学意义上万物的“本体”吗为了厘清这个问题,本文将唯识中的“识”与哲学中的“本体”略作比较。





一.本体:凡夫最基本的思维模式


在哲学中,本体论是研究“是”或“存在”以及“存在者”的学问,它可以说是整个西方哲学中最核心和基础的范畴,其他一切问题都是围绕着建设、运用或者怀疑、反对本体论而展开的。


本体论是与西方哲学同时产生,又贯穿于整个哲学史之中的。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说:每本哲学史教科书所提到的第一件事都是哲学始于泰勒斯,泰勒斯说万物是由水做成的。”[1]泰勒斯将万物的本原归之于“水”,既是西方哲学的奠基,也是本体论确立的标志。


此后,关于万物本原或始基的探索,无论是阿那克西美尼的“气”、赫拉克利特的“火”,还是恩培多克勒的“四根”、阿拉克萨戈拉的“种子”、德谟克利特的“原子”,都可以看作探索万物本原的“本原本体论”。然而将万物的本原或始基归之于某一实物,却无法解决“一”与“多”的矛盾,因而许多哲学家便企图寻找万物之中共同的东西,由此产生了“本质本体论”,如阿那克西曼德提出的“无限者”,以及毕达哥拉斯的“数”、巴门尼德的“存在”等等,都可以看作这类范畴的代表。而从柏拉图的“理念”开始,一直到康德的“物自体”乃至黑格尔的绝对理念”,有关本体的叙述多可以归之于“概念”的范畴,因此可以称为“概念本体论”,随后随着哲学家们对本体论的怀疑和批判,哲学重心转向了认识论的方面。


哲学家为什么一定要在本体论上不断探寻呢欧阳竟无曾说:“哲学家唯一之要求在求真理,执定必有一个甚么东西为一切事物之究竟本质,及一切事物之所从来者是也。[2]原来,寻常人见了某事某物便执定以为某事某物,一例糊涂下去,但哲学家心思比寻常聪明,要求比寻常刻切,总希望寻找出万事万物背后的本原或本质来,这便造就了本体论的学说。然而,“西方一切哲学家对于世间一切事物,你猜过来我猜过去,纷纭扰攘,相非相谤,皆是执定实有一理。甲以为理在此,乙以为理在彼,别人诚都可破,自己却不能有个不可破的学说服人。破一立一,不过增加人许多不正确的见解而已。[3]


为什么作为哲学基石的本体论却是不正确的呢因为如果将本体作为事物存在的真实状态,是无法证实的,康德也承认作为万物本体的“物自体”是超验的,普通人要企图超越自己的认知能力去把握它,便会陷入“二律背反”。既然超验的本体是不能被认识的,那么本体与其说是真实的客观存在,不如说是一种主观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使得世人坚定的认为外在世界存在一个“基体”或者“本原”、“本质”,进而影响了其他的学说和理论,比如物理学家假设的“基本粒子”和几何学家规定的“点”等等,而世人不断的熏习以至于将此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便形成了根深蒂固的“本体情结”。这种“本体情结”使得凡夫将“本体”这一主观思维模式产生的概念,错误的当做了真实存在的事物本质,由此得出来的哲学或者科学的种种结论又怎么能够是正确的呢




二.识:圣者亲证实相后的安立


唯识学中所说的“识”是指以阿赖耶识为核心的八识,如《大乘广五蕴论》中说:“云何识蕴,谓于所缘,了别为性,亦名心,能采集故。亦名意,意所摄故。若最胜心,即阿赖耶识,此能采集诸行种子故。”[4]此中说到“识”虽然有“心”、“意”等异名,但却是以了别所缘为性的,《成唯识论》中也明确说过“识谓了别”[5],因而从词性的角度来分析的话,与其将“识”理解为代表事物本质的一个名词,不如将其理解为“认识”这个动词更贴切一些。


唯识学的核心义理在于“唯识无境”,所谓“唯识”,即唯有内在的以阿赖耶识为核心的八识;所谓“无境”,即是说凡夫执为实有的外境并非客观实在的,仅仅是识所显现的假相而已。唯识学的修学理路便是通过体悟识与境的关系,破遣外境而体悟空性,进而能所俱泯亲证真如,如同《辩中边论》中所说的,“依识有所得,境无所得生;依境无所得,识无所得生。”[6]而《成唯识论》中也明确说道,“诸心、心所,依他起故,亦如幻事,非真实有。为遣妄执心、心所外实有境故,说唯有识;若执唯识真实有者,如执外境亦是法执。”[7]


然而,唯识之“识”虽然不能执为实有,但却是佛陀为度众生所安立的,是圣者亲证真如后的方便施设,不能等同于凡夫虚妄分别出来的概念,因而“识”是有其存在性与功能性的。同时,唯识之“识”是内在性的,所谓内在性,即是“我思”的主体性和能动性,它是对我思我觉的直接现实,而不是一个客观外在化的实体存在。佛法与哲学、科学都在探寻真相或真理的真实性,但真实性不能是外在的,只能存在于内在的觉知之中,而对未能亲证真如的凡夫而言,这种真实性便只能着落在内在的“识”上,因为这是已经亲证真实的圣者所安立施设的。

三.唯识之“识”绝非哲学意义上的“本体”

通过对哲学意义上的“本体”与唯识学中“识”的概念的简单分析,可以看出唯识之“识”绝非哲学意义上的“本体”。


首先,从其基本涵义而言,本体论中的“本体”若作为万物产生的物质性本原,那么其本身也是外在的客观物质性,这恰恰是唯识学所要破遣的外境的范畴;而“本体”若作为概念存在的话,便属于名言的范畴,在唯识学中属于“心不相应行法”,与作为心法的“识”是不能对等的。


其次,从二者的实质上来看,“本体”是凡夫的一种思维方式,或者说是一种最基本认识方式,“本体”的存在只能用凡夫的逻辑推理来论证,但这种论证的有效性是无法保障的。唯识学中的“识”是圣者亲证到真实性之后的安立,这种安立虽然不能执为实有,但作为修学佛法者的认识主体和目标的统一体,却是有其存在和功能性的。


再次,从二者的目的和方向来看,本体论的基本出发点是为了探寻“是之所以为是”,是为了搞清楚世界万物存在的原因或本质,佛法虽然也关注这个问题,但究竟目的却不是为了找到世界的本原,而是破除众生对于诸法实有的执着,只有破除我法二执才能够见到诸法实相。因而“本体”与“识”可以说完全是背道而驰的,一者在不遗余力的成立物质及其本原,一者却在毫不留情的破遣对诸法的执着。


学者们往往喜欢将阿赖耶识当作一切法的本原,因为从阿赖耶识能够“内变根身外变器界”来看,似乎的确有“本体”的意味,然而阿赖耶识与一切法的关系,不是单向地由阿赖耶识生成和决定一切法,反之,一切法也决定阿赖耶识,这种“种现相熏”的关系是双向的,而不是单向的本体与现象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阿赖耶识也不能等同于西学意义上的本体。




在西方哲学和逻辑成为主流意识形态的今天,佛学思想的研究进入了一个新格义时代,诚然,这种新格义形成的佛学研究思潮对于佛教义学的复兴,乃至对于佛教社会地位的提升,都有一定的促进和推动作用。但是同时也应该清晰的认识到,唯识学乃至整个佛法与世间学问是有明确的不共性的,“唯识学不同于世间哲学,用哲学本体论、宇宙论、认识论来研究唯识学是无效的,只有用唯识学本身的方法来切入,才有希望证得识之所以然。[8]


[1]罗素:《西方哲学史》(上卷),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49页

[2]欧阳竟无:《欧阳竟无佛学文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3页

[3]欧阳竟无:《欧阳竟无佛学文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4页

[4]安慧菩萨:《大乘广五蕴论》卷1,见《大正藏》,第31册,854页

[5]玄奘大师译:《成唯识论》卷1,见《大正藏》,第31册,1页

[6]玄奘大师译:《辩中边论》卷1,见《大正藏》,第31册,465页

[7]玄奘大师译:《成唯识论》卷2,见《大正藏》,第31册,6页

[8]胡晓光:《唯识要义探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6月版,10









来源:大象佛学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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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大象问答12:唯识学说是不是本体论?发布于2022-01-21 13: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