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禅师：当条件充分的时候，事物就会显现【一行禅师修行日记】

1962年12月21日 纽泽西州普林斯顿

这里几乎空无一人，学生和教员都回家过节了。外面下着雪，布朗堂，这个我熟悉的家，沐浴在十二月下旬傍晚的宁静之中。

我前天抵达，将会在美丽的普林斯顿大学校园度过三周冬季假期。这是多么美好的圣诞礼物！最近几周，我都很忙，此时很高兴可以放下一切。

离开纽约前，我探望了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几位朋友，包括弗里斯教授(professorFriess)和塞尔比教授(professorcerbu)。我中途到平兄和白兰姐的餐厅逗留了一会，抱了抱他们的女儿心泉。我一直很忙，很久没有时间去看望他们。整理行李后，我到办公室查看是否有我的邮件，途中见到米丽安，这位大学学系的秘书正在为教职员派对作最后装点。

米丽安说：「院长想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庆祝。」

我回答：「我下午便要到普林斯顿，很遗憾无法参加。」

「太可惜了！好吧，那吃一块蛋糕吧。」

派对的蛋糕和红酒都摆放好了。

米丽安切了一块蛋糕给我，我一边吃一边来回走动让身体暖和一些。天气冷得令我身体颤抖。她建议说：「喝点酒吧，酒会令你暖和些。」

「谢谢了，」我说：「一滴酒就会令我满脸通红。」

我打电话给一位朋友，他主动提出载我到纽新航港局客运总站。客运总站挤满了游客。我买了车票，排队半小时才上了公共汽车。非常感谢车上有暖气，乘客上车后，车子立即开动了。

这是我第二次搭乘两小时的公共汽车从纽约沿着纽泽西收费高速公路到普林斯顿。我们经过的河流、湖泊、溪流都结冰了，雾模糊了我们的视线。

我们抵达新布朗斯维克(NewBrunswick)时开始下雪。人们看起来都沉浸在与家人共度平安夜的温馨节日氛围中。购物袋里装满了绑着红丝带、包装鲜艳的礼物，是要送给他们所爱的人的。外面，雪无声地持续下着，唯一的声音是汽车引擎在高速公路行驶时发出的低沉响声。我也被节日的气氛触动了。这让我想起在越南过年时，我们吃的年糕和贴在大门用中文写的对联；傍晚的市场，到处是熟透的西瓜、桃子、梅枝；三轮车夫为源源不绝的客人而开心；士兵在边境聆听着战火声，期盼着回家……

车辆停下来，我双手各提着一件小行李下车，迎着轻柔的雪花走向学生宿舍布朗堂。空无一人的校园很美。雪花落在身上，我感到寒冷，即便我已严实地裹上了大衣、帽子、围巾和手套。到达学生宿舍后，经过一番寻找，我终于找到印度朋友萨菲尔，他给我房间钥匙。我很开心可以脱掉大衣，放下行李。开了暖气，整理床铺后，我站在窗前凝视雪花落下。我很高兴回到普林斯顿，心里感到安宁。

昨天，萨菲尔和我坐着他的福斯金龟车出去购物。校园的餐厅和快餐店在假日都关门了，我们必须到校园外的餐厅吃饭或在校园厨房自己做饭。我们买了米、高丽菜、牛奶和一些其他东西，在厨房做了简单的一顿饭，并在那里用餐。

外面严寒，我不敢冒险出去。那个早上没有下雪，电台天气播报员说是零下十八度，忠告大家如无必要不要外出。我整天留在房间。中午，萨菲尔带给我一小盘食物和一盒牛奶。傍晚下起雪来，天气没有那么冷了，萨菲尔和我打算走到约一百码外的校园中心做一顿热食。

冬季延续至三月底。下雪的时候很美，但三四天后，雪就结冰、变脏。越南不下雪，但它有普林斯顿没有的美景，譬如椰树在水中的倒映，街上绽放着鲜艳红花的树木。这里的冬日长得仿佛大家都失去等待春日的耐心。下了几个晚上的厚雪，需要铲雪车清理道路。由于太冷，雪变成冰，有人在结冰的路上滑倒、摔伤手脚是常事。这里结冰的小道比我们家泥湾的小径还危险。下大雪的日子，我会在普通的鞋子外多穿一双胶靴，防止脚被弄湿，不然我肯定会感冒。我实在不想在这里生病，这里没有亲友照顾，我得尽力守护自己的健康。

除了白皑皑的新雪，这里的冬日还有另一个特色：灰暗。青草地不在了，树木光秃秃，大地的活力好像消逝了。接近秋末的一天，所有叶子都会落下，我看着一排光秃秃的树木，心中充满怜爱。我深深地明白，树木亦如动物一样有生命，有智慧和担忧，需要为未来做准备。不久前，这些树木为一排排房子遮荫，现在则光秃秃地站在那里，准备熬过又一个漫长的冬季。瘦削的树枝清晰地呈现在灰色的天空中。夏天时，这里的天空曾被枝叶繁茂的绿色覆盖。

寒冬到来，所有年幼、柔嫩、不稳定的都必须经历严寒的考验。人需要超越年轻时的柔嫩和不确定而得以生存。成熟和坚毅是必须的。看到树木勇敢安稳地准备过冬，让我懂得珍惜自己所经历和学习到的生命课题。我想起李的诗句，心里一阵颤抖。我的国家正在经历毁坏性的风暴，压迫人民的政权依赖武力满足其欲望，导致太多不公义。对政权的不满持续加剧，促使人们加入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

当权者的不公、压迫和腐败每天都在助长反对的力量，政府需要为这一触即发的局面负责。当局与法国签订条约已九年，情况仍无改变。风暴随时暴发，我们不能把头埋在沙里，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幼嫩脆弱，而应像那些树木一样。我们必须稳风，不怕困苦，为即将到来的考验装备自己，并准备应对风暴。

我从树木身上学到这一课。之后的一周晚上我经常做恶梦。一个晚上，我做了两个清晰的梦。那晚我感冒了，请史提夫用维克斯薄荷膏——美国版的万金油在我的背部刮痧。我教史提夫用瓷匙用力刮我的背，直到背部变成红色。这是越南很普遍的一种治疗方式。感谢史提夫帮我刮痧，我背部的寒意消去，感觉好多了。史提夫认为用瓷匙刮痧是古怪的传统，这里的人做梦都不会想到要把病人的背部弄到红瘀来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