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恃儒学焉可得天下乎?非阳儒阴法,外德内纵横不可也。”余曰:“不为阳儒阴法,阳儒阴释,而欲以中正之道统摄法释,阳儒阴法,恐始于义而终于利,阳儒阴法之弊,君岂不知?中正中正,中以安天下,正以服人心。”曰:“非以利诱安天下,拳头服人心乎?汝之中正何所倚哉?”对曰:“威逼利诱,威挫则天下叛,利尽则众人离矣,岂能长久?”曰:“刃在匪徒可威逼良善,在良善亦可制服匪徒。无刃不足以犯罪,亦不足以惩恶。” 余曰:“以暴暴,终非得已也。惟中正可以长治久安。中者不偏不倚,正者公平正直。君子不怒自威,人自敬仰,何须威逼?圣人兼利天下,民无不服,何须利诱?”曰:“孔夫子,圣人乎?未见可不怒自威,兼利天下。既然天下宾服,何儒道未成大同世界?”余曰:“圣人未得势也,儒家未应运也。若能得势应运,尧舜之治可至,汤武之功不难,而何患天下不服哉?孔子有其德而无其位,尚有三千弟子,使七十二贤倾心以事,编修六经,乃成素王之业,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而诸候忌之,若当王位,岂可量也!”


或问余曰:“儒家虽好,然非万能,子何称之至也?”余曰:“余非以儒家为万能也,以儒家所言常道,凡吾日常用行,出处进退,儒皆含之。儒非万能,而不可无儒。吾少年亦好道家,以道家高明,而厌儒家之平实。然看老庄,虽得解妙悟,然终不免于耽玄滞静,无深厚之历史感,人文关怀,无担当世运,为天下开太平之至诚,此心此情则惟儒林伟人有之,此吾所以虽好老庄,体道家妙境,而终归于儒家也。儒书虽多平实,然细读之,则如大地之包含万有;深玩之,则如日月之普照八荒。通乎古今,涵于中外。夫菽栗至淡,人日食之而不觉其味;土地至平,人日行之而不觉其大。非于不食之时尝之,孰知稻谷之?非于不行之时察之,孰知土地之广?庄子自称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其境高矣,而未免远人而为道,吾虽欲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慕其至神妙境,亦欲与古今圣贤伟人相感通,中外文化生命呼吸,观乎天文,而化成人文,此儒家之极则也。”


或诬朱子,余辩之,或曰:“子当宏学,何与人辩?恐非孔孟之意也。”余曰:“子见南子,子路疑其私,而指天以自誓,恶乎辱名加诸君子也。朱子立身之严,后儒罕及,而今有小人诬其与媳私,此乃至辱之名以加诸先贤,吾安忍不辩乎?将以圣贤同于禽兽,而孰欲为圣贤乎?吾见有人诋毁圣贤,则心生不忿,为彼悲哀。吾年愈长,而愈尊敬古圣昔贤,何忍见人轻毁程朱。今人缺乏敬畏心,对天缺乏敬畏,对圣贤无敬畏,对祖宗无敬畏。不敬天地,不敬圣贤,不敬祖宗,则肆无忌惮,何所不敢为!为古之圣贤豪杰正名,乃吾辈使命。古之小人狂而伪,今之小人狂而肆。狂而伪者,有所不敢也;狂而肆者,无所不敢也。古之小人惟谤时之君子,今之小人敢诬古之圣人!孟子曰:‘余岂好辩哉,余不得已也。’余亦不得已也。荀子曰:君子必辩,辩之得明。盖真理愈辩愈明也。”或谓余曰:“子尊儒至矣,而未免过激。”余曰:“孔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吾亦曰:卫道尽诚,人以为激也。君子直道而行,世俗不解耳。”余遂叹曰:“今人多不诚敬,固可随意嘲弄古代圣贤;今人多不虚心,固可对先贤典籍不屑一顾。教育教出如此多的无德之人,可堪忧叹!”或问:“孔孟得君王之推崇而大兴。如墨韩等得君王所崇,作为学子考试必读之书,儒家何能昌盛?孔孟之学确实有好处,但是弊端也不小。”余曰:“儒家之盛衰,岂由君主之抑扬!实力不足,不深入人心,纵有帝王备极尊崇,终不长久,而若实具道理,为百姓日用,门下人才辈出,君主亦不能抑之使衰也。且文化学术和政治皆为独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汝云弊端,诚有之,然弘扬其精髓,弊端自除,何执于弊端?”或谓余偏好儒家,余曰:“诸子百家之书,余未尝不读,西哲高文典册,亦有披览,而终归于儒者,诚以儒家大中至正,而百家未免偏至,西方滞于闻知。此非凭个人之喜好,老庄之书,亦余所深嗜者,而不以为圣者,高明而不中正也。尼采之书,亦所喜,而不取其偏激。若只为喜好而移,则今日尊墨子,明日复信老庄,今日信杜威实用主义,明日复信马克思主义,无对道理之诚,无深植之根,则肤浅浮泛,随波逐流,漫无所归。翻过诸子百家之书,而知儒家之博大;翻过西方哲学之书,而知宋明儒之高深。”或曰:“孟子见梁惠王言有仁义而矣已,诸君以为惟仁义可治乎?吾觉孟子此说乃误国之论。”余曰:“何为仁?何为义?若文王吊民伐罪就是仁!若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就是义!文王开拓西歧,武王伐纣灭商,成周八百年基业,这就是仁义之功。孟子理论不够精密,故人以为迂阔。孟子说仁者无敌,人多谓之迂腐,而实有道理。《列子》有段记载,有趣: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也,不说为仁义者也。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弗敢击。夫弗敢,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独无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对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无地而为君,无官而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辩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孙子说:‘不善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老子曰:‘善战者不武。’同此理也,皆谈心理战术,远甚于武力之争斗也。孟子善辩,何不以此辩诸侯,则仁政何有不能行也?孟子虽雄辩,而只知以古之圣王干侯王,故莫能用,而不知以近世之人喻之。使泱泱中华统一于虎狼之秦国,百家争鸣终结于惨刻之法家,乃中国中国文化之大不幸也,岂不惜哉!盖孟子以心说仁,不以利说仁,若以利说仁,无利则不仁矣,则流于功利,岂可久哉?以心说仁,使仁心长存。”有人谤圣,吾为之辩。或曰:“狗咬人,人亦当咬狗耶?”吾曰:“狗咬人,吾以棒击之!家犹有狮子吼,儒家不可做猛虎行?若一味柔和,则为乡愿。吾宁为狂士,不为乡愿。”旁人曰:“有菩萨可低眉,亦有金刚可怒目,佛尚偏之,儒独不可耶?善哉此言。”彼曰:“吾喜好儒家,然亦批判之,孔孟亦有谬误,儒学非能尽美也。”余曰:“惟好之乎?则亦如玩物把玩耳,何能体贴儒家真意?何能体味圣贤奥义?对于各家各派,岂能只凭个人喜好?应有理性之分析,诚敬之体贴。观你所言,对儒家之体贴太少。浅尝辄止,如蜻蜓点水,吾以前亦如汝这样。望汝多读圣贤之书,深切体味其义理,涵咏其意味,自然有所改变。”又问:“汝以为当时为何无人用儒术,为何口虽服,而心不服,不行之于政?是君主愚乎?抑孔孟不识自家弊端所在?”余曰:“用与不用,在世道人心。颜子云:夫子道大,故

莫能容,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岂求世容?不用于世,而可枉尺直寻乎?如商鞅、苏、张所为?商鞅、苏、张虽为时主所用,害亦随之。君子储天下之用,不求用于天下。孔子不用于世,不损孔子之为圣。商鞅虽为秦主所用,然后人多鄙其行。不用于古,未必不用于今,不用于今,未必不用于后世。不用则储天下之用,君子何求时君用哉?”曰:“非求人用,而是没有客观分析当下局势,以君王可以接受之方法去提自己理论。惟顾自说,人不受,遂弃之而去。孔孟之道若能让人心服口服,则君主何以不用哉?”余曰:“圣人只是尽吾道而已,吾道已尽,吾退而修书,有何不可?犹欲恋恋于功名?圣人不迎合君王,亦不迎合世俗,圣人只是尽吾道。大匠不为拙绳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若因时主不受,遂曲吾道以合君心,则吾道亦损矣,而圣人岂为是哉?且修书教人,就不如从政?用与用在人,不在我。韩非且作说难,所陈之言,岂能定为人纳?圣人之道理亦不能尽令人接受。故曰:惟尽吾道而已,吾道已尽,人不从,君不用,非所在心。”又问:“君子之道以为精神自慰乎?没有实用,岂将束之高阁?让人供养乎?”曰:“百姓日用之谓道。百姓皆用之,惟不知耳。岂吾人所见所知方为用乎?百姓日用而不知,即为圣人之道。”


多说些中国历史上的圣贤美德和英雄的光辉事迹,以增强民族自信心,以启发民族之奋发向上之精神。中国清末由于不知己而不知人,今则由于不知人而不知己。自大是固步自封的,自卑是颓废不振的,自信是奋发向上的。 圣贤教人,以善劝人,常也;以恶诫人,辅也。历史有光明与黑暗,中国文化有营养与毒素,圣贤教人,当先以历史上之贤哲美德,英雄壮举教人,以激发其愤悱之情。若有人不听善劝,不听正面的教导,圣贤才不得已以恶为惩,举历史上之罪恶为警诫。中国文化有他的精华,也有其糟粕。但我们要先多宣扬其精髓以教人,而非总说糟粕害人,说多了,对人有何好处?先给他营养,你才说一些不可吸收的毒素嘛!营养都不给吸收,你却先跟他讲这是毒药,不能吃,岂不可笑!近代学人反传统,总是讲述历史的负面,挖掘文化的糟粕,宣扬社会之黑暗,人性之罪恶,总是将负能量传给国人,国人焉能不变得偏激?变得病态?而因此不相信人性有光明,而怀疑人类,怀疑政府,怀疑社会!因此卑视自己的民族,厌恶自己的文化,反感自己的祖宗。集诸多负能量,日闻其说,日习其言,所闻者多为人性之罪恶,所见者多为社会历史之黑暗,而欲其人不变恶,难也! 正面教导,就是要让他多读些有益身心的经典,多听些高雅的音乐,给他多讲些圣贤君子的高节美德,英雄豪杰的光辉事迹。他就会受美与善的熏陶,而自然涌发出愤悱之情,要以圣贤君子为法,以英雄豪杰自励。历史上能立大志者,皆由多读经典,多闻善行,多知圣贤英雄之故事而欲效之也。如孔子以周公为法,孟子以孔子为法。若自小所读者多为低俗之书,所闻者多为庸人宵小之事迹,何以激发其志气?彼将以何人为法?孔子曰:“取法于上,仅得乎中;取法于中,仅得乎下。”取法于下,则恐将庸人之不若也!
正面教导后,再善恶美丑并举,举美善以使人知荣,举丑恶以使人知耻。知荣而勇于奋进,知耻而不甘于堕落。给他讲些圣贤和小人对比,英雄与庸人对比的故事,看看圣贤是多么受人尊敬,小人是多么招人厌恶。英雄是多么光辉,庸人是如此无能。圣贤何以为圣贤?小人何以为小人?英雄何以成英雄,庸人何以只为庸人?我们是学圣贤英雄,还是学小人庸人?我们是想成为圣贤英雄,还是成为小人庸人?孩子一般都说圣贤英雄啦。从光明性入手,就是你先相信他的善性、光明性,以使其自信自进,而不先把他当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防着,管束着,这样会压抑其个性,禁锢其本能,而使生气不得勃发,良知良能不得扩充。


或曰:“究儒家治国,不如究民主救民。圣人之道,能成民主乎?富豪贵戚多移民者,何哉?”余曰:“民主亦乌托邦耳,柏拉图之理想国果成,则为极权政治,夫民主果成,亦为一禽兽世界,何也?以其不合天道人情也。西哲卢梭倡民主者也,亦曰:‘实质而言,世岂有民主哉?亦终不能有。夫以多治寡,违逆天道,使多民议政,其哓哓之争论无底止,非余所敢想也。’举贤任能,方为王道,虽西夷之民主立宪,治隆当世,亦齐之欲一变而至于鲁耳。夫以选举为法,亦有希特勒之恶魔当选,民意焉可恃哉?天道不可不察也,良法不可不立也。儒家为治之本,垂之万世而不过,惟须外在应时损益耳。政者,正也,正己正人正人心。举贤任能,治之始也;无为而化,治之终也。大学之道,诚意正心修身以推诸四海;周官之法,举贤任能立法以施于九州,夫岂泰西政论家所可及哉?”


昔与人争辩,尝怀不忿,而有激言,今读古书,渐识义理,而心转平,不以为意,虽有气,而能消之,吾尽吾言,他说他理,各尊所说,各信所闻,何苦与之强辩哉?若夫布歪理邪说,令人不齿,然弘扬正学,传播正见,歪理邪说自息。君子之辩,辩其非而已,若夫其余,则非君子所宜入也。宰予欲废三年之丧,孔子亦只谓其“汝安则为之”,圣人于弟子且如此耳。不可与言,则止也。夫辩之含气,是涵养不足,亦学理不足也。心如明镜皓月,忘毁誉,忘是非,则不以鄙辞陋见为意,是反之于内也,君子务内修,而外物不为动。学理充足,逻辑分明,胸有藏竹,自信虽有后圣,不易吾言,则区区俗见不足以为怀。一点即破其遁辞,何须使气与之较是非哉?


余曰:“孟子之不如孔子者,以其带气也。宋儒谓其有英气,英气甚害事,夫英气自尊自立,何害事哉?孔子何尝无气,斥宰予,杖原壤,然孔子之气出于自然,非有他心也。孟子号称雄辩,而有胜人之心,固不觉气露于辞,使人感觉有咄咄逼人之意,则意有所设,言有所激。故周濂溪教二程寻孔颜之乐,而不寻孔孟之乐,孔子如苍天大地,颜子如风光霁月,不为毁誉是非所动,安于心而乐于道,而带气有激言,则有不乐矣。孟贲之勇气不如告子不动之气,告子不动之气不如孟子浩然之气,孟子浩然之气不如孔子天地之元气。不动之气,固不动矣,而未诚于理也;浩然之气,固诚于理,而未合于天也,有修养之意。圣人本天,涵容万有。人读《论语》,盖无有不喜;而读《孟子》,则有不悦者。”或曰:“孟子之英气,不同于子贡之方人,孟子也是时措之宜也,孟子非义正辞严不能辟异端邪说。孟子极方正,大方曰圆,边长无限大之正方形,方亦是圆,棱角抹平矣。如齐宣王自称好货、好色、好勇,不可行王道仁政,若当程朱二夫子,则必扭首而去,而孟子欣然曰:无伤也。”又有人讥余曰:“褒贬圣贤,若于胡陈周辈则可,彼固不知放辟邪侈之谓也。苟有向道之心,必且度德量力,何敢妄议乎?”余曰:“孟子终觉涵量不足,而有激言,苛求前贤,如以管子为不屑,蔑齐桓为不足道,又斥告子义外为祸仁义,然孔子许管仲攮夷之功,称桓公正而不谲,孔子亦必容告子之论也,不如孔子之广大圆融,涵容各道,故为亚圣也。孔子曰:‘取法于上,仅得乎中;取法于中,则得乎下。’孟子自称终身愿学孔子也,是法圣人,而为贤人,至于其他诸子,不法孔子,则贤人之不若。吾非欲贬孟也,窃欲希圣人之广大圆融,而非仅得乎中耳。”


吾读圣贤之书愈多,而愈感胡鲁之害深。孟子当战国,辟杨墨。董子当汉朝,辟申韩。今之儒者,当辟胡鲁也。而有尊信儒家者,犹以鲁迅为矫枉而称之,源于入圣学尚浅,而不识异端贼道之害大也!鲁迅矫枉而称之,人亦效之,肆为矫激之辞而无忌,非尧舜,毁孔孟,无所不詈,而犹自曰:“吾以矫前代之枉也,吾痛中国之病入膏盲,非温和之药可救,而欲施以猛药拯之于垂亡也。所谓以毒攻毒,而病可愈。”流俗不怪之,而称尚之,曰:“彼之反传统,訾礼乐,诚以封建之疾固,欲以猛药矫之也,今世之沉疴,犹需以猛药治之。彼实为国为民,可敬也。至于非毁圣贤,彼矫之之术,非诚有心毁之者,而信圣贤者,莫彼若也。”呜呼!流俗之为巧言也如此!孔子曰:“巧言令声,鲜矣仁。”使人竞效之,以非毁圣贤为高,以诟詈家邦为明,而世愈乱,风俗愈坏,自陷于大不仁,一言而祸天下者,非此之谓欤?
彼之言,亦流俗之陈言耳,流俗欲晔众,而故为矫激之辞!有医以毒攻毒,而病人得愈,不可谓毒为良药而皆用之也。毒攻毒而愈者,偶然之机也,非医理之常也,良医亦不得已而用之,而有异端者称之为良药以治病,而民死者愈众,徒祸世害民而已!圣人不用严猛之法,君子不为过激之言,此之谓也。身已弱矣,而犹施猛药,不以愈伤,反以增伤。鲁迅之徒,何乃称之,而复效之?战国之乱也,孔孟不能治之,而申韩矫之以严刑酷法,以成暴秦之坑儒;魏晋之衰也,管宁不能挽之,而嵇阮(何王)反之以放任自然,以导狡夷之乱华,矫枉过正,而枉者愈甚,殷鉴在前,犹不知诫,而以矫枉相称耶?
汉武帝曰:“汉家庶事草创,加四夷侵陵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此汉武帝之明也,汉武帝之所以贤于秦始皇也,武帝穷兵远征,以强汉室,劳民甚矣,而免于秦之亡者,得非此一言遗之乎?武帝矫枉而知诫惧,岂申韩胡鲁之徒可及也!


观韩非《说难》可谓极工揣摩之术,通观韩非全书,亦极尽权诈机谋,而非卒死于说秦者,妄泄天机而长奸人之恶也!老子曰:“智者不言,言者不智。”机诈权谋,非泄尽矣,能不危乎?《说难》曰:“事以谋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而非自蹈之也!

甚矣术之不可轻言也,言之而启杀机;机之不可妄泄也,泄之必膺天诛!非之死于秦,非李斯能害之也,彼自言其术而启秦王之杀心耳!亦非秦王能杀之也,彼自泄其机而膺天之重罚耳!夫申韩之术,亦圣人之术耳,而圣人不言者,恐言之以导奸耳。非之心,欲以防奸耳,而卒以导奸,非之所以智,非之所以愚也。机谋泄,奸心长,尔虞我诈,无所不极者,尽于三代之后,岂复三代忠厚之风哉!而知非之罪也大矣,其死则非不幸也。君子见恶则知诫,小人见恶则思效。韩非之书言恶事恶谋者多矣,而几无善事也,焉能不长小人之恶乎?圣人作《春秋》,褒善而贬恶,善恶并书,圣人之权也,而必先褒善,以善统恶也。书善所以劝君子,书恶所以诫小人,而抑使君子知恶之需防,使小人知善之可为。而不详其恶以示君子小人,惧乎君子见之而怯心生,小人见之而恶心长耳,圣人之意,圣人之虑,深矣哉!岂申韩妄言天机可及也?
申韩言权术甚深,言利害甚明者也,而不知术极其深,则必穷;利极其明,则必蔽。目之明者,能见丘壑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耳之察者,能闻闺房之内,而不能自闻其心。利成于外而害伏于其侧,术用于内而道穷于其身。恃术者必为道穷,用利者必以害终。而圣人秉道以御术,利用以厚生。不为术而术自用于外,则术合于正;不谋利而利自生于其中,则利归于义。圣人之道术,圣人之义利,又岂申韩妄为利术可测哉?


我读宋明儒之书,以对照孔子之言,愈觉孔子之言看似平淡,却含有无穷意味。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朱子以为见道之言,余以为孔子所见乃生生不息之道,人之生死如水之来往,透悟生死,不言生死,生死在其言之内,其所以为圣人也!岂若佛氏言生死不休,而多为乱言哉?圣人性道之言多为启发,而不明言,需要我们从心中领会。没有创生,也没有寂灭,所谓创生乃老氏之杜撰,寂灭者,亦释氏之臆想。只有生生,生生才是真实的。死依于生,孔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佛氏没有明了生,却多去说死,离生谈死,岂不成乱说?


或曰:孔孟之道,修身可矣,尚不足以治乱也。更不足以强国而御敌也。法治儒修,以法治国,以儒修身。余曰:孔孟之道,治之于未乱,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儒家一贯之旨。大儒可以治国强国,你说的是俗儒。儒家只是修身,那儒家岂不和佛教一样?以儒只是修身,把儒家狭隘化了。违背了大学之旨,把儒家等同于佛教了。那是乡愿,不要以乡愿代表儒家,乡愿是孔子所恶的。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没有诚意正心,而谈修身者,皆乡愿也!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修身嘛。儒家提倡,各人修身好了,天下就太平了。可惜的是,民修官不修,弱修强不修。余曰:不要曲解,大学以格物致知为始教,中以诚意正心,而后修齐治平,不要割裂文意。修身是为治平做准备,不是只是修身。今人多以西解经,以马列解儒,多生曲解。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是人进德之层次,非因果。修身者未必能治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明德就是平天下,明明德于天下,亲民是治国,止于至善,就是正心。曰:格了几千年的物,格出了几个科学定律?余曰:何为格?孟子讲“格君心之非”。大学能以修身概括?格物是为了致知,致知就是明理。吾知天地之覆载无私,而知圣人之廓然大公。吾知玉之坚硬明润,而知君子之正直光明。以天地比圣人之象,以玉比君子之德。西方之学,多是分裂的,中国之学,是合一的。西方天人相对,中国天人合一;西方物我对立,中国物我一贯。儒家认为人生于天,又归于天,天人本为一体,则不尊天以卑人,或尊人以同天。儒家认为绝物就是绝我,因为我有物,滞物就是隔我,因为物有我。绝物者同于释氏之空,滞物同西哲之唯。曰:人家已经经历过了,还是谦虚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为好,不要以儒治国,要法治 ,要科技。余曰:谦虚不是谄媚,只有君子才能谦。异端也讲谦,但异端之谦流于机诈;小人也讲谦,但小人之谦流于虚伪。无诚意正心,而谈谦虚,鲜不为异端乡愿!五四说要虚心学西方,他们的虚心只是谄媚而已。连自尊自信都没有,还谈谦虚,那是丧失风骨!

或曰:民意即天意,民心即天心。 余曰:此言危。曰:自古莫不如此。周伐商,自谓顺天应民。天意伐商邪?万民之意也!天心好善邪?民心好善也!故,万民之同心,大势趋焉!余曰:王莽之奸,而颂莽者万民,民意合乎天耶?而莽不免于悬首于渐台。希特勒之暴,而选希者千万,民意合乎天耶?而希终自尽于地下室。故不可专恃民意,还要合乎天道,不违道以干民誉。 秦之暴也,陈胜乘民怨以反秦,秦未亡,而胜先死,民意可,而势未至也。汤武伐桀纣,上合天道,下顺民意,兼得时势,故能成功。且民之情识无定,易受煽动,若惟民意是从,则违道矣。揆道以察民意,不可盲从民意,民意合道,方可从之。若一民意是从,则盘庚不迁都矣,而不迁都,国何以安?若一民意是从,则子产为政之初,民怨而欲杀之,则杀子产以干民誉乎?子产,贤相也,其治成,民又颂之,可见民意之无定,若因民怨杀之,岂不误杀一贤相?曰:王莽先得人心,而能顺势以登大位。其后诸政乱行,民心怨怒,是故民意思汉,而有刘秀之再兴。陈胜初起时,合乎民意,故能成事,然其得位骄纵,与民心相拂,身死正合此理。余曰:船山解《尚书》“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曰:“举天而属之民,其重民也至矣。虽然,言民而系之天,其用民也慎矣。……征天于民,用民以天,夫然后大公以协于均平……非民之天,则视眩而听荧,曹好而党恶,忘大德,思小怨,一夫倡之万人和之,不崇朝而喧阗流沔,溢于四海,旦喜夕怒,莫能诘其所终。若此者,非奉天以观民,孰与定其权衡,而可惟流风之诡靡以诡随哉?”以民意见天意,非以民意为天意,民意有正有偏,有合有悖,民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岂可以民代天乎? 从道不从人。圣人合道以用民意,非从民意以用道也。曰:民意者,万民之意也!商鞅变法,贵族欲杀之而后快,然秦之万民,欢欣鼓舞,翘首以盼新政久矣!民意者,唯经岁历久,方能显其真意。余曰:商鞅之法,以弱民为意,民果悦耶?不敢怨耳。即如如君言,亦揆之于道以察民意,择民意之善者。 非谓民意不可从也,吾言其不可恃,可恃者道也,以道择民意。曰:诚如是哉。民意亦非是一时便可得知。经岁日久,而民志逾浓逾烈,方可谓天意大势。譬如今日之复兴中华,人心趋向,日见浓厚,如此,可谓民心所向,天意使然!


有周生欲立元学,问余之意,余复之曰:汝十七岁有志于学,甚嘉,然汝所谓元学者,余以为不宜立也。非谓元学不善也,元者,四德之首,以元统天,《文言》曰:“元,善之长也。”而谓元学不宜立者,元虽大,而必以亨利贞而显。且以元学标榜,自立门户,徒起纷争,君子不为标榜,本心为学。以孔子之圣,而言则称颂尧舜文武周公,不自立其学为儒学,儒学之名,后人名之也;周程开理学之盛,非周程自名,后人名之也。以朱子之学博,阳明之才高,犹且不敢自立门户,而宗程陆,况汝尚年少,学未深入,可妄立学派哉?汝今可能不服吾言,然汝多读几年圣贤书,沉潜于义理,则不思立元学矣。昔谭嗣同亦立仁学,顾今无承者,孰若熊牟之久哉!年轻气盛,则思立派,创新。吾昔年亦思独创,然创新者源于传承,新出于故,新不离故,温故而知新,孔子达言也,非有厚积之实,岂敢立异哉!望汝多沉潜于圣贤之学,博采其长,厚积其精,仁熟义精,学自立矣,何以标榜为哉?学问以义理为主,而义理以儒家为最正,儒家义理莫明于宋明,世称理学,致广大而极精微,莫尚矣,汝可用心究之,然后曼衍之,则学有大造。虽然,汝志甚伟,又有集成之心,豪杰之姿也,愿与汝共明圣学,以昭来兹。


吾批鲁迅,亦颇令鲁粉不满,谓余恶意污蔑,诚不知余者也。吾昔亦崇鲁迅者也,后阅儒典,渐识圣贤义理,而不满于五四学人之偏激,而鲁迅其尤也。批鲁,由其弊而言也,辟其邪谬之说耳,吾岂尽非其人哉!论理是之是非,道之正偏,则不得不义正而辞严,或以为过,而不知春秋之法,严于义利之辨乎?事有不苟容者也,容之则为乡愿。且以杨墨之贤,而孟子且斥其为无父无君之禽兽,岂杨墨之为禽兽,指其流弊至此耳。鲁迅之侮圣非孝,贤不比杨墨,而弊过于杨墨,焉能不辟哉!毁孔孟不愠也,辟胡鲁则愠矣,胡鲁乃贤于孔孟不可批乎?真同汉之经儒,“宁说周孔误,不道郑服非”,敢于叛圣,而不敢越师说。今有学者,亦犹是也,宁说孔孟误,不道胡鲁非。呜呼!圣学湮,后学猖,道安得明乎?


道者,大路也,由道行仁义,非行仁义之道也。德者,自得也,因德而施仁义,非施仁义之德也。由道行仁义,而仁义诚;行仁义之道,恐不免于伪也;因德而施仁义,而仁义实,施仁义之德,恐流于小惠耳。子曰:“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沾沾之惠,以笼络人耳,而小人怀之,若君子无适无莫,惟义是比,则信有所不由,而惠有所不徇也。行者,于百姓,而非于夷盗也;施者,于小人,而非于君子也。故曰:由道而行仁义,非行仁义之道;因德而施仁义,非施仁义之德。

或曰:若于丹之讲《论语》者,功过孰胜?吾以有过也,特一商业之举,非关学术,然偏以经典为目,挂羊头卖狗肉,曲解经典,误人子弟,且借当道者之喉舌央视出之,复染《庄子》,至一播再播,则其人与央视,一并可哂! 余曰:余素不臧丕时人,盖棺方好论定。无论其为何人,发何言论,余皆不置否。关于易中天、于丹之争议,余不发一言。论人是非,甚无意思。喷人,非余所喜。喷于丹者,大抵多观众也,于丹能讲论语,其尚有学也,喷之者,恐不能讲论语也。苟无胜于彼,喷之,己心无惭愧乎?欲喷之,除非写出比他更好的讲解。真正有学之人,他是写出一本胜于对方之书,而纠正其论,若夫喋喋议人之非,己无所著,旁观之庸众耳。当思己为议人是非之庸众乎?己未有才学,己未有建树,而轻议古人,时人,是妄也,君子岂敢妄哉!鲁迅虽偏,于丹虽浅,而自有其文思学问,又岂稚子庸人所能议乎?孟子可以距杨墨,程朱可以辟佛老,牟宗三可以批胡适,有所立也。杨墨亦一时之贤,佛老亦千古之哲,胡适亦一世之英,固非孺子小人所能议也。异端亦自有其道理,而小人无理可守,孺子无理可言,则不当轻议也。异端之偏,唯君子可以辟之!未有所立,而议之,非为人云亦云,则为无知妄作。 异端虽偏,犹贤人庸小,而君子辟异端,由其弊而言也,不甚议小人,小人不足议也。亦以异端虽贤于庸小,而持一偏之理,足以惑世诬民,小人则无理可传,则异端之害又甚于小人!杨墨非禽兽,孟子由其蔽而斥绝之也;王安石非小人,船山愤其蔽,有激而斥之也。故异端非小人能议,而君子不可不辟!


我今改吾之网名玄儒为元儒,昔以玄为深,今知玄非正,而元为正为大,元乃四德之首,天道有元亨利贞,人道有仁义礼智。玄为道家所贵,元乃儒家所尊。玄者,深不可测也;元者,大而皆包也。或曰:“儒者志于大道,不当囿于门户,去儒字岂不更佳?夫大道和光同尘,玄者知玄,元者见元,何弃玄而易元乎?”余曰:吾守儒家之道,安可去儒。虽本无儒家,儒家处处是家,然孔子曰:“君子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早年泛滥诸子百家众教,心无所属,如叶之浮于水也,后以儒家为主,作为依归也,以之安身立命,非门户也。若漫无所归,则为杂学肤浅之流,而余岂愿为哉!!君子和而不同,老氏“和光同尘”,非吾儒所贵也。


有蔡氏女未余曰:我三十九歲 但是看起來很年輕 我曾寫信給當今孔子研究院楊朝明先生 說 一位儒友華南洋先生 曾氣憤地對我說 觀看黎鳴的大量反儒批孔網路留言 能說他只是胡說 沒有影響嗎 並說 當今學儒的人 都有這個毛病 道都不衛 閉門胡想 妄想這樣就可以成聖成賢了 唉 楊朝明就對我說 黎鳴真的很可憐 老實講 我以前也有這種毛病 但是遇到您 基於信任 可以一吐我的真實經歷了 余曰:您年长于我,我应该称您为姐姐。然,作为儒者,一是学道,二是卫道,三是弘道。学道,学儒学,学儒行;卫道,维圣学,辟异端;弘道,继绝学,开太平。如今学儒者多,而卫道者少,卫道之儒,吾见有东海先生名余璋法,批鲁,驳非儒言论甚有力。吾至十八岁始知儒家,虽未怎么学儒,而早为儒家遭受无端非议诋毁不平,而作一万字的《驳儒术误国论》驳之,此文具在空间,十九岁又辟异端胡鲁之徒,二十岁斥浮屠,同时开始深入儒学,宋明理学。盖今之学儒者,多以儒学为安慰身心,而缺乏道统意识,和卫道心态,更少弘道意识,或学儒未深,故不知卫道,反佞于佛老。卫道者,儒者之责也,佛门见毁佛者,尚群起攻之,而吾儒于道乃不及佛徒乎?是其信道不笃耶?为儒家正名,为儒家历代圣贤正名,反击非儒言论,乃当今儒家之责也!卫道而后能弘道,异端侮吾道而不能卫,使异端猖獗,吾道受恶名,谈何弘道乎!故卫道,儒者之责,不容辞也。

“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我对孔子这句话印象颇深,常涵咏之,欲以体会圣人之心怀。然鲜见学者对此语有明解,朱子解曰:“道之显者谓之文,盖礼乐制度之谓。不曰道而曰文,亦谦辞也。”呜呼!不曰道而曰文,道由文显,道日生而不亡者也,若道有丧,则天地其毁乎!道有隐耳,人不见之耳,文以明道于天下也,传道于百代以示后人,余以此话份量极重,乃夫子自道之辞,而朱子轻文,以为文为礼乐制度,为孔子谦辞,对此注解甚短,不能深刻体会孔子之心矣!文者,文化也。吾人皆曰复兴文化,而不曰复兴道,文化,实也;道,虚也,实以载虚,文化兴,则道明;文化衰,则道微。而空言兴道,指何为道乎?道无指也,由文而见道也。夫子曰:“文,行、忠、信。”以文为首,可见夫子之重文也至矣。文即道也,道即文也。文有天文,有人文,天文以显天道,人文以显人道,圣人由天文以创人文,承天道以立人道,圣人之孤怀,圣人之深心,虽以宋儒之贤,亦不能知也,悲夫!翻译曰:周文王既逝,文化不是在我这里,由我传承吗?如果上天要毁灭这文化,又何必把文化传到我手里呢?上天不会(或没有)让这文化毁灭的,那匡人能把我怎么样! 呜呼!此圣人与天同德,以斯文自承之伟抱,感应天命,自信其文之不灭也!非夫大圣大贤之人,孰能体此深怀乎?孰能有此浩然正气乎?孰能有此大仁而无让,大勇而无惧乎!后儒忽之不察,圣人所以不复生于三代之后也!吾欲依此作篇八股文以阐扬之!!此语道出圣人之伟大使命感。读《论语》读到“文王既殁,文不在兹乎”,读《孟子》读到“我亦欲正人心”,怦然心动,甚起共鸣,乃与圣贤神交于千载!! 一般人以为圣人是很平和的,其实圣人也很热烈斩截!如果一味平和,就是乡愿了。孔子道与文一,不会重道轻文,而宋儒则着重于道体,而有轻文倾向,余以此乃宋儒之不足。汉儒突出了文,宋儒突出了道。要因圣人之辞以达圣人之意,由圣人之语以体圣人之心。宋儒教人观圣贤气象,余以为更要体圣人心怀。气象由心怀而显也。感觉孟子的“我亦欲正人心”比孔子的“天未丧斯文”份量要小些,孔子以天言文,孟子以圣言心,贤不及圣也。


又答蔡女曰:自清末以来,无知妄作者众,始之康章,继之胡鲁,前有李敖,今有黎鸣,又有君所言之庄氏,狂言悖论,不知畏忌,流极成风,又何足怪哉!告彼何益!思想问题,思想解决。养吾浩然正气,提吾渊深学理,或著书(作文)立说以驳淫辞,距邪说,卫圣道,或教书育人以培英才,播文种,传圣学。昔者杨墨盛,侮孔子,而孟子距之以尊孔;佛老猖,凌儒学,而程朱辟之以崇儒。近世胡鲁之学盛行于天下,而牟宗三批驳胡适,能以言距之,则以言距之也。信道笃,自信强,则不畏异端之侮,奚为其所伤哉!王船山经历家破国亡之痛,然犹不死,归隐船山,著说立说以传圣人之学,辟异端,其节也贞,其志也坚,其生也强,非有坚定之信念,而孰能至此!吾甚慕船山之学与其志节,亦愿君多读船山之书,必受益非浅也。此两日,吾正作《复反儒派》文,此文专针对反儒而作,欲为儒家正名,并驳斥反儒谬论,尊道而卫道也,故无暇答君。此文现已成,然尚俟修改,晚上再发君。

与蔡女书曰:来言“不看古装剧,因牵扯人性黑暗”,余以为有善必有恶,有光明必有黑暗,恶与黑暗,岂可避哉?谓只读经,不读史,以史有大量黑暗,而孔子作春秋,善恶并书,夫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君臣相杀,父子相残,大小相吞者多矣,而孔子悉载之,褒其善以为劝,贬其恶以为惩也,亦使人知所防,《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明善恶,知防恶人也。夫赵鞅欲杀孔子,召孔子往,孔子知其已害两贤,谓杀同类,亦必及我,则不往,而免。孔孟教人好善恶恶,近君子,远小人,而恶恶可避哉?唐太子弘读春秋,至楚穆王弑父,则废读之,而不免于为其母武则天所杀,仁柔之过而不知防也。孟子称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司马迁以春秋为礼义之大宗,为人君父臣子不可不通春秋之义,春秋,大经也,君未读之乎?窥君之不忍读史,盖亦仁柔之过,仁甚好,然过于柔,易为人所倾陷,吾为君忧也。吾读书,自文史始,上自唐虞,下至民国以及文革(又旁及欧西之史),其间帝王将相,圣贤君子,文人学者,奸雄小人,夷狄盗贼,多有所览,至于君臣父子相残之际,夷狄猾夏之时,以为人伦民族之大痛,然暴君凶父,乱臣贼子,何代不有?当代亦有父子相残之惨剧,夷狄猾夏,国亡族殃,俾吾华夏文明倒退,当惩之以为大诫,使不重蹈覆辙也。知君读经多,而读史少,则当劝君多读史,读经以知常,读史以达变,知常则不妄作,达变则不迂守。善读史者,见其贤而思齐,慕其善而欲希,见其不肖而为耻,惧其恶而为诫。而君子读其恶,而惧之,不知诫,则易为小人所陷,恶人所害;小人读其恶,而不惧之,则易成弑父与君之恶。愿君有所补也。荐君读船山《读通鉴论》、《宋论》,欲君明史也,昔人有言:“读史可以明智。”得其善以为资,知其恶以为鉴也,故司马光名其书为《资治通鉴》。今细观君言,读史甚少,而船山两论,皆历史评论,不悉其史,则难知其意,则劝君先读司马《通鉴》、《宋史》,再读船山之论。


答蔡女书:马列,亦属西哲,吾未读马列之书,不甚悉其思想,对马列未有所批,然亦视其为异端,对其唯物主义,物质决定意识论颇为反感,其gchan主义似墨家,尚同也。苟阐档之“专门利人,从不利己”,“为人民服务”,亦颇似墨家摩顶以利天下兼爱之说,吾觉其伪也……马列非反儒者,反儒乃假马列之马列主义者,马列主义亦尽非反儒者,反儒者乃马列之激进派也,至于稳健派,有儒者,毛左亦分旧毛左,新毛左,新毛左大有调和儒马毛之倾向,然其论多为曲护,文革之殃,彼犹为之辩解,吾不信也。又今马列之哲衰,未见出何思想,徒绪旧论,或谓今儒家最大之敌,乃科学教也,吾不知,然儒家之敌于近世多矣。儒家亦有反马列者,如东海老人余氏。网上见有骂马列为魔者,然只攻其人,于其说没有明驳也,不足观也。当今自由民主思想,多为肤浅,年轻之辈,多好跟风随嘲,自由可以恣其欲,民主可以壮其胆也,标榜愈多者,其心愈虚。哈日哈韩,愚民流俗之所逐也,吾亦恶之!王船山深恶流俗,谓“恶莫大于俗”,以俗使人心偷,道德堕落也,又曰:“流俗者,禽兽也。”非曰流俗为禽兽,流俗易为禽兽也,今之禽兽可谓多矣,殴父弃子杀妻,非流俗之盛而致有如此多之禽兽乎?人固不可只是趋时,然不知时,则无以处时,而为所时代所弃;无以处世,而为世人所怪。且知其时,则可洞其弊;知其流,则可矫其俗。德不孤,必有邻,应多交同道,不致致孤僻也。吾于现实亦寡朋,然心实欲多交。孔子,孟子称为圣之时者,知时而能处时也,吾甚服孔子之交际,而叹不能及!伯夷廉矣,而不能处时,耻食周栗而死,为圣之清者,君殆伯夷之徒欤!士当自清高,然亦不可过于孤清,士不可随俗,然亦不能反俗,过于孤清则难与人交,反俗为俗所憎,而士难处于世矣!儒家之道极高明而道中庸,固非如佛老之孤清反俗者也,舜,圣王也,而问及畎亩;孔子,圣人也,而回礼权奸。问畎亩者,兼众善也;回权奸者,以免权奸之忌也。如高拱于深宫,而不知询俗,虽有明察,而必失于一虑;孤高于内室,而不知周旋,虽有圣智,而难免于暗害。学儒者,亦不可不知处世保身之道,惟可处世而可济世,能保身而能传道。君以我继孔子,过高矣,船山,吾尚难企及,况孔子乎!但能如船山继绝学,为六经开生面,吾死不憾矣!至于柏杨之类,拾鲁迅之陈言,又侮《通鉴》以售众,可耻也!一见其书名《丑陋的中国人》,吾即不欲观,网上亦有驳其谬论者,百度可见也。

又答蔡女书曰:吾少年亦甚清高,然未尝隔绝世俗,至于今者,觉世俗亦须多了解,方可针砭时弊。儒者重人道,不远人而为道,远人而为道,则非道也。孔子曰:“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此儒者进退之道也,然仕非求富贵,隐非全性命。仕求富贵者,申徒之徒也;隐全性命者,老庄之徒也,计利害而为仕隐。君子计是非,不计利害,苟可仕,虽害不违;苟可隐,虽利不取。仕以行道,道不行,则隐;隐以为学,学既优则仕。君长年隐,未接世俗,不知黑暗,故一接世俗则憎,一见黑暗则惧,如人素不见鬼,见鬼则恐也,苟见之久矣,而何惧哉!令尊之不欲君看社会新闻,亦过矣,恐君受污,然苟立志节,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惟知恶而方可防恶,知黑而方可烛黑,尝苦而可解苦。久不知时,则一入世而不知所措,必多蹭蹭。人不可过现实,亦不可太脱离现实。


关于疑信,窃以为疑信相参,所以疑者,因有惑,有惑则思解之,解之而无疑矣,既无疑,则信,君子之笃信其道也。故夫未有疑,而信者,迷也,佛耶之宗教徒皆为此;疑而不解,终于疑者,惑也,近代之疑古派,怀疑论者是也!


与心远书曰:佛老由分到合,西哲由合到分,儒家由合到分,分而合。庄子要齐物,而程子说万物本为一体,何须齐?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本来一,何须一。后儒求一贯,陷入佛老之蔽也。《易》曰:“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非同途,一虑也,而佛老必欲同之,一之,曰同其尘,万法皆空,此圣学异端之大辨也。朱子曰理一分殊,船山曰一本万殊,本就只有一个,荀子说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二心,子思曰“其为物也不贰”,不贰,则一也。道体一也,而道之方则殊,故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君子同者,同其道也,不同者,其方也,方虽异,而不碍道之同。而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尘。”此老子之入世哲学也,吾以其易入乡愿,和者以待人,非以处世也,同者以同道,非以同尘也,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子不苟谋也。君子圆融无碍,而又非模棱两可。君子圆而方,内圆外方也。吾儒一本万殊,二氏二本而无分,老氏说无又必及有,佛氏说空亦必及有,此佛老之本体论也。然吾儒说本体,则曰生生之谓易,神无方而易无体,何论有无,空有?其本不一,而求合,泯是非,消善恶,卒流为乡愿也。仁者一也,一体之谓仁,而为仁之方则异,为仁之序有别,事亲为仁之始。万物皆备于我,合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举贤而任能,分也。而墨氏无本,乃有尚同兼爱之说,爱无差等,则父母与路人同仁,而流于无父,为孟子所讥。佛曰众生平等,狗子亦有佛性,是二本而无分,则人与物同仁,割肉饲虎,流于毁灭人伦,而为程朱所辟。佛曰万法归一,信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路不同,可强同乎?方有殊,可强一乎?至于三教合一,万教归一之论,皆衍佛教之绪论也。一不可分,分者其方也;方不可合,合者其道也。西哲之分析,愈分愈细,其方甚精,而道亦割裂;佛老之浑合,其道甚玄,而方亦单薄。由分至合者,必入于虚无;由合至分,必流于支离。吾儒合而分,分而合,以一至万,而万涵于一,其合者道也,其分者方也。若佛老分而合,是以万至一,而万损于一,其道分,而欲合其方。西哲俗学合而分,以一至万,而万无所统,其道合,而欲分之。必于此辨圣学与异端俗学之异,而方知吾儒之大中至正,君以为如何?


或曰:学术,秘也,不可明示。吾谓彼曰:学术,天下之公也,何为秘之乎?彼曰:惧人剽窃也。吾曰:诚如君言,史亦有剽窃者,如郭象之窃向秀庄子注,康有为之窃廖平春秋学,而乃以窃成名,秀、平之名反隐而不彰。窃者固卑劣无耻矣,然学术者,亦非己所得而私也,吾之学术,亦源于古贤,受惠于他人,而秘之不示,岂将据为己有乎?孔子,大圣也,言必称尧舜,而不惜以六艺教弟子;船山,大贤也,言必诵孔孟,而不惮以注书赠亲朋。皆未尝秘己之学以不明示众人也,其心欲天下之知,俾天下受其益,何惧人之剽窃乎?惧人剽窃,实为自私,名利之心杂于学术也。所言者道,所明者理,何有所秘?若有所秘,其有不可见人之神乎?自神其学,吾恐其入异端邪说也。

答蔡女书曰:道德仁义,至尊至贵者也,卫道,君子之责也,何以成贬辞哉?源于小人儒假仁义道德以欺世盗名,说教甚严,而行业甚秽,言不称行,而人以为伪也,小人欲脱道德之责,则又以反人性贬之,而道德仁义为累赘,卫道成迂腐矣!则吾辈当以义正名,而名不为恶;以行践言,而言不为伪,以折小人之辩,服世人之心,此善卫道者也。若徒以辞距之,而自违其言,则衹以召异端小人之侮,而曰卫吾道,将谁欺耶?其有颜乎?故大德不可失,小德亦不可不谨,立大德以服世人之心,谨小德以无为小人口实,曾子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诚以此也。古文者,所以载道弘道也,载何道?常道也。常道谓何?仁义礼智信,亘古今不可易也;弘何道?弘正道?正道为何?儒家圣贤之道也,放四海而皆准也。为古文而不载道,其文不足观也矣,不弘儒家之道,其言亦多不可取也。若唐有一文豪,韩愈是也,其所以为百代之文宗者,能法六艺论孟之文,其文有道也,又弘儒家之道也,若无道,虽有华采,余亦不喜也。虽其道不深,然实唐士之铮铮者,不愧为君子也。吾亦尊韩愈,而不喜柳宗元,韩子尊儒辟佛,而柳子佞佛也,其文亦不及韩。年轻学子多浮躁无定,肤浅少识,轻狂不熟,正当陶育之,扶正之,岂反迎合之乎?此当今教育之所以敝也。今人喜青俊而恶老成,好自由而厌道德,流于猖狂放纵,甚可忧也。德不修,学不讲,所谓言论自由恣其猖狂,民主放其怠惰,多元安其卑陋,年轻长其悖逆。彼等声言欲爱护青年,实害青年也。


又答蔡女书:君所引反儒之论,余以为礼主序,乐主和,自然亦有规律,人岂能无秩序?必有尊卑贵贱,而人不相乱,男女有别,而性不淫乱。礼以安人,朱子曰:“理者,天理之节文也。”文有章,则人必有理,有章以别于文字,有礼以别于禽兽,彼等不识礼之本质,而徒以礼貌礼节为礼乎?礼生于心,行于外,心有敬,则必为礼。而侈言平等,平等只能在精神人格上说,不能于社会行政上行,长幼不能无尊卑,上下不能无贵贱,泯之而敬意消,放纵邪僻长,而乱萌生矣,故平等亦要慎言。仁义礼智信,人固有之,而儒家将之系统化,以为人道,其他学派虽亦言仁义礼智信,而不及儒家之全,儒家之精。至于大博爱而小仁爱,余以为博爱无根,仁爱有根,有根则可久可大,无根易流为虚伪。爱自亲始,这是人情,也是天理,惟有爱亲及人之爱,才是真爱!义者,宜也,下合人情,上合天理为义,岂卖命而为义哉!又言孔门有一可比古希腊之智者乎,若孔门七十二贤,岂不如一柏拉图?颜回之仁,子贡之智,子路之勇,亦世所罕见矣!苏氏后有柏拉图,亚历士多德,而孔子之后有七十二贤,七十二贤之后有子思、孟子、荀子,孰多孰少?吾儒诚信,根于心,而心由于义,无适无莫,义之与比,大信有所不由,苟合于义,言不必信,岂西方必欲立契约,死守契约可比!所言“道德是约束自己”,责吾儒常以道德批人,诚然,孔子亦曰:“为仁由己,而由乎人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侈道德说教,人必厌之,固有以道德说人,而自违其言之伪人,吾亦恶之!然道德说教不可太多,亦不可没有。儒家讲“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又说要交诤友,诤以助己也。己已立,则思立人,人与己一也。上士勤勉,自律自省,不须以道德说彼,而中下之士易怠惰,缺乏意识,则须劝说之,批评之,以使其有所长进。尧舜之圣,尚立谏鼓,子路之勇,闻过则喜,而汝等何不能纳忠言哉?乃厌闻道德之说?儒亦有君子小人之别,孔子谓:“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汝等责小人儒可也,何可尽责儒家哉!可以此回彼。


《礼》曰:“子云:‘父母在,不称老,言孝不言慈,闺门之内,戏而不叹。’君子以此坊民,民犹薄于孝而厚于慈。”孝以敬,慈以爱,爱也易,敬也难。慈者,人与禽兽之所共,而孝乃人之所独。禽兽卫其子,生死以之,而不知有父母,诚其爱易而敬难也。人之爱子者多,而孝亲者少,亲为生之本,人之所易忘,故圣人多言孝以警之;子为生之续,人之所俱重,则无须烦言慈以告之也。孝乃人禽之界,不可不警,厚于慈而薄于孝,其不流于禽兽者几希!佛氏可谓厚于慈而薄于孝矣,夫慈,以上对下,以长对幼,佛氏多言慈而寡言孝,好为人师,俯视群生也。故吾曰佛之道,禽道也,佛,禽之圣也。夫以慈自居,而可傲父兄,傲君师矣,佛者见父兄君师皆不为礼也,而以施主称之,彼自恃其道之高,而忠孝礼节可以罔顾也。彼之所谓慈,慈于物耳,垂煦煦之恩以放生,于生民之苦难,则漠然无与也。彼之爱物,亦犹禽兽之爱子耳,终一私心。 孟子斥墨者之教为二本,尊神而贱形也,故主薄葬,佛教亦是二本,尊性贱形。

船山先生曰:“邪说之立,亦必有所以立者。若无会归之地,则亦不成其说。墨之与儒,公然对垒者数百年,岂漫然哉?天地之闲,有正道则必有邪径。以寻常流俗,只是全不理会道理,及至理会道理,劈头一层便得个稍宽一步、稍深一步见解,苟异其昔日之醉梦无觉者,遂不审而以为至极,而喜其乍新,利其易致,遂相驱以从之。此邪之与正,自有教以来,只是者个窠臼。与圣道亢衡而争,在汉以后为佛,在汉以前为墨,其实一也。佛虽出于西夷,而引伸文致之者,则中国之人士也。墨衰而佛盛,盖移彼成此,枝叶异而根柢同尔。墨氏尚鬼而薄葬,唯佛亦然,此皆其见诸用者也。若其持之以为体者,则二本是已。圣人之道,从太极顺下,至于‘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亦说‘人受天地之中以生’ 。然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则形而上之道与形而下之器,莫非乾坤之道所成也。天之干与父之干,地之坤与母之坤,其理一也。唯其为天之干、地之坤所成,则固不得以吾形之所自生者非天。然天之干一父之干,地之坤一母之坤,则固不得以吾性之所自成者非父母。故西铭之言,先儒于其顺序而不逆、相合而一贯者,有以知夫横渠之深有得于一本之旨。若墨之与佛,则以性与形为二矣。性与形二者,末之二也。性受于无始,形受于父母者,本之二也。以性为贵,以形为贱,则一末真而一末妄。末之真者,其本大而亦真。末之妄者,其本寄托和合以生,不足以大而亦妄。性本于天,人所同也,亦物所同也。人所同者,兄之子犹邻之子也。物所同者,则释氏所谓万物与我共命也。故从其大本而真者视之,无所别也,安得异爱亲于爱人物也?至于父母之使我有是形,虽未尝不为之本;乃一妄之兴,如沤之发,而赤白和合,与妄相吸,因有此粉骷髅、臭皮囊之身,束我于分段生死之中;则其本原以妄立,而其末亦无非妄矣。若执妄末以区宇于妄本之所生,“区宇”说出楞严。横据异同,视邻子不若兄子,则是逐妄末以坚其妄本,而丧其真本也。故生则爱之,惟其性之存也;死则弃之,墨薄葬,佛毗。惟其形之贱也。形本妄而销陨无余,故生不以形。性恒存而生灭无异,故死亦有觉。故薄葬、尚鬼之说立焉。要其所谓二本者:一、性本天地也,真而大者也;一、形本父母也,妄而小者也。打破黑漆桶,别有安身立命之地。父母未生前,原有本来面目,则父母何亲,何况兄子,而此朽骨腐肉,直当与粪壤俱捐。其说大都如此。盖惟不知形色之即天性,而父母之即乾坤也。形色即天性,天性真而形色亦不妄。父母即乾坤,乾坤大而父母亦不小。顺而下之,太极而两仪,两仪而有乾道、坤道,乾坤道立而父母以生我。则太极固为大本,而以远则疏;父母固亦乾道、坤道之所成者,而以近则亲。繇近以达远,先亲而后疏,即形而见性,因心而得理。此吾儒之所为一本而万殊也。” 韪哉斯言!以二本无分辟墨佛,正中墨佛要害!吾儒一本而万殊,异端二本而无分,此圣学异端之大别也!或曰:“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不需要总是把人家说成异端,自己说成圣人。圣人靠吹是吹不出来的。儒生自孔子后即好攻击他家,亦同门中又分崩离析,子游子夏之辩。”余曰:二本则有是内非外,贵性贱形,庄子所谓方内方外,二本也,二本则以一至万也,故庄子曰齐物,程子诘之曰:“物本齐,何待齐?”佛以相为幻,以空为道,亦二本也,亦以一至万,而曰万法归一,若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孤守其一耳。若孟子则曰:“形色即天性。”形性不二,何有贵贱之分?本一也,岂有二本?道一也,岂有二道?而至于人伦日用,则父母与路人不分,人与禽兽不分,流于无父无君,毁灭伦理,率兽食人。异端二本无分,大抵如此。辩理之正偏,非为门户之见,苟墨佛为一本,则与圣学无大差异,何辟其为异端?圣学能容异端,但要与异端有别。樊须向孔子问稼,而孔子斥其为小人,非鄙稼穑也,鄙其志之小,谋食务利,而不志君子之道也。稼穑,小道也,小道虽有可取,致远恐泥。杨墨为我兼爱,其说亦本于仁义也,而孟子斥为禽兽。以其为道则偏,不知仁义之方,为我无公,兼爱无本,或二本,二本其实无本也。杨墨虽一时贤者,然于道不分明,而流于无君无父。使孔孟复生,亦必斥二本为异端也,岂为门户而贬之哉!守其正,辨其偏也!

近代以来,或诋亲情为私情,谓爱限于一家也,彼以博爱自居,批儒家五伦,诟为封建专制。异端邪说猖狂,莫过于今矣!非有孟子之雄辩,明道于天下,何能辟其邪辞哉!仁义忠孝,既人情之所至,亦天理之当然。人之情富于物,故有忠义,有仁孝,五伦所以立也,此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亦生人之道,人之所以长延曼衍,而为万物之主也。禽兽知有母不知有父,母死则弃之,人则父子有亲,亲死则葬,谓父子之伦为私而欲灭之,岂非夷人道于禽兽乎?呜呼!孟子曰:“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君子存之,庶民去之!”五伦所以别禽兽也,彼恶知人禽之辨,而以此为累去之,非自堕于禽兽乎!诋家庭亲情为私情,吾知自私者,莫彼若也,家可舍,亲可弃,己得脱然无束矣,而曰博爱,自欺欺人耳!
或问:“然则己与亲孰重?”余曰:己为亲生,尊己即尊亲,一体也,而分轻重?以亲为外乎?孝经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非珍身以爱亲乎?令其读《礼记》曰:“曾子曰:‘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行父母之遗体,敢不敬乎?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莅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五者不遂,烖及于亲,敢不敬乎?亨孰膻芗,尝而荐之,非孝也,养也。君子之所谓孝也者,国人称愿,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所谓孝也已。众之本教曰孝,其行曰养。养,可能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慎行其身,不遗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强者,强此者也。乐自顺此生,刑自反此作。……乐正子春下堂而伤其足,数月不出,犹有忧色。门弟子曰:‘夫子之足瘳矣,数月不出,犹有忧色,何也?乐正子春曰:“善如尔之问也!善如尔之问也!吾闻诸曾子,曾子闻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无人为大。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故君子顷步而弗敢忘孝也。’今予忘孝之道,是以有忧色也。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是故道而不径,舟而不游,不敢以先父母之遗体行殆。一出言而不敢忘父母,是故恶言不出于口,愤言不反于身,不辱其身,不羞其亲,可谓孝矣。” 问身与亲孰重,就如问人与天地孰重。没有亲,就没有身,身为父母遗体,君子珍身以爱亲;没有天地,就没有人,人为天地之心,君子尊身以敬天。故曰乾坤父母,父母就如天地,《诗》曰:“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生我养我,非如天地之生育万物耶?而何问孰重?
又有人曰:《墨子》中那个寓言说,按照仁爱的逻辑,己比亲重,因为血缘,父母跟自己的血缘不可能百分之百相同,而自己跟自己才百分之百(仁爱是通过血缘关系为纽带)
余曰:可笑,亲疏有别,我是我的亲?亲是对人而言,两人之间,多人之间,故墨子的逻辑是很荒谬的。

画一个圈,我在中间,周边围绕着亲人,朋友,路人,亲人离我最近,其次朋友,再次路人,再次动物。亲人是生我的,或与我同生的,有亲人才有我,而我爱亲,因为有我,则当存身以养亲,珍身以爱亲。我是个主体,有我这个主体,才能感应观察客体。儒家推己及人,爱自亲始,爱人如己,爱才亲切,才真实,若没有个我,而悬空按着道理去爱人,爱必有做作,爱必是虚伪的。儒家讲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未立未达,岂能立人立人大人?儒家对己是如此重视,扩充己心以爱人,而爱及天下,又不像杨朱囿于己。《中庸》讲成己仁也,成己所以成人,我是出发点,人是终点,由私到公,而趋于公。异端大讲兼爱,博爱,没有我,一开始就要大公无私,是由公到私,而终归于私耳!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异端却要无我,无我,何以爱人,何以应物?有我这个主体,才有客体嘛,无我,必至于无人。彼又岂真能无我,不过以身为累,欲去此累,无拘无束,以游于空耳!终还是大有我在!破我执,而愈执于我,故佛氏大谈悲愿,普度众生,终归于自私自利。圣人顺我,顺我之性,从我之心,万物无非我也,何有我执?再打个比方,人是从己出发,寻其祖宗之序,而要从遥不可知之祖以至我,可乎?博爱是空荡的,博无一定,以一国视一国,则一国为博;以天下视一国,则天下为博。我从哪里爱起?难道是见一个爱一个吗?这种爱是没方向的,而仁爱是有方向的,由近及远,先爱我所能爱的人,岂有由远及近,不分远近者乎!由体上讲,万物一体也,不可分别;而由用上讲,则有亲疏远近之别。吾儒一本万殊,非若流俗之执于我,无一体之仁;亦不若异端之耽于空,而混亲疏之分。仁义礼乐,仁为一,义为分,礼主异,乐主同。有一,分而不乱;有分,一而不混。同以相亲,异以相敬。一本万殊,以一至万,而一不孤;万统于一,而万不离。就如万物皆生于天地,是一本也;而万物生命形态各不相同,万殊也。而一本所以生万殊,万殊不离一本。天地生万物,而万物不离天地。异端二本,谓吾性受于天地,吾形生于父母,贵性贱形,尊天地而轻父母,是二本也,万法归一,是泯灭差异而无分也,其所谓一,乃孤立的一。彼向死道,万法归一,一何归?归于空乎!一本万殊,则是生生不息,万者一之万,富有日新,岂有沦于空寂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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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陶扬鸿:学思录(一)两万字,二零一六、七年随笔发布于2021-07-06 00:2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