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阐释宣传古代民族主义经典书籍王船山的《黄书》,一些人说我们中国古代没有民族主义,《黄书》就是我们中国古代民族主义的经典,其论民族之深刻,民族意识之强烈,严民族之分,现代很多民族学家也有所不及。
 
《黄书》开头就说:
 
  夫观初始於天地者,岂不大哉!洋洋乎金以铣之,木以干之,土以敦之,火烜、风挠、水裹以烝化之,彼滋此孕以繁之,脉脉门门,泮涣搏翕以离合之,故盛德行於无疆而不知其届也。然而清其族,绝其畛,建其位,各归其屏者,则函舆之功所以为虑至防以切。是故山禽趾疏,泽禽趾幂,乘禽力横,耕禽力枞,水耕宜南,霜耕宜北,是非忍於其泮散而使析其大宗也,亦势之不能相救而绝其祸也。是故圣人审物之皆然而自畛其类,尸天下而为之君长。区其灵冥,湔其疑似,乘其蛊坏,峻其墉廓,所以绝其祸而使之相救,故曰「圣人与天地合德」者,岂虚构哉!夫人之於物,阴阳均也,食息均也,而不能绝乎物。华夏之於夷狄,骸窍均也,聚析均也,而不能绝乎夷狄。所以然者何也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天地制人以畛,人不能自畛以绝其党,则人维裂矣。是故三维者。三极之大司也。
 
 
 
船山从自然天地之始,论证民族之分。且让我们看看天地最初生成的场面,实在是极其伟大的啊!浩浩荡荡,产生了金,用以为凿;产生了木,用以支撑;用土厚载,用火焚烧,用风吹拂,用水浸润。这些元素彼此孕育繁衍,成就万物,有时它们相连相聚,有时它们解散分离,因此,天地之德畅行在空间上没有疆界,畅行在时间上没有穷尽。
然而,天地却要自然万物清理各自的族系,区分彼此之间的界限,建立它们的等级,各自回到自己的区域,由此可知,天地的思虑是多么的周到,防范又是多么的严密!所以,山中的鸟类脚趾之间相隔得比较宽,水中的鸟类脚趾有蹼,飞乌惯于横向仄击,走兽惯于纵向用力,水田耕作宜在南方,带霜耕作宜在北方,这并不是要它们分散,故区别为大的类别,而是自然的情势使它们不能相济,而绝其互相残害。
圣人洞悉万物都是如此,才对天下人也采用区分种族的方法,限定自己种族的生存区间,主宰天下,成为君长。区分臣民的聪颖和愚钝,清除那些不可靠的分子,修治被破坏的屋宇,加高城防,以此杜绝外来的灾祸,同时使自己种族内部可以相互救护。所以说“圣人的品德和天地相合”,这岂是一句空言呢?
 
船山论华夷之界限至严不可破,如人与物阴阳同,饮食同,呼吸同,但是人不能不隔绝物,人不与物同居同食。华夏和夷狄都有骨骼和耳目鼻口等七窍,都有群处者和独居者,而不能不隔绝夷狄,华夷有界限。这是为什么呢?人类如果不能自防以绝万物,那么上天的纲纪(天维)也就破坏了;中国如果不能自防以绝异族,那么大地的纲纪(地维)也就破坏了;天地给人判定界域,人如果不能自防来排摈奸党,那么人的纲纪(人维)也就破坏了。所以说,天维、地维、人维,是天地之间的三条最高原则。 船山这里自自然之理论证种隔绝夷狄异族之理。华夷界限不可破,破了华夷之界限,华夷杂居,则毁坏了地维,使夷狄乱华,地纪毁,对于人类,天地都是灾祸。
 
华夷之防,正如人禽之防,君子小人之防。夷之不可杂于华,正如禽兽不可杂于人,小人不可杂于君子,华夏不与夷狄同居,人不与禽兽同行,君子不与小人相交。船山《读通鉴论》也说:“天下之大防二:中国、夷狄也,君子、小人也。非本未有别,而先王强为之防也。夷狄之与华夏,所生异地,其地异,其气异矣;气异而习异,习异而所知所行蔑不异焉。乃于其中亦自有其贵贱焉,特地界分、天气殊,而不可乱;乱则人极毁,华夏之生民亦受其吞噬而憔悴。防之于早,所以定人极而保人之生,因乎天也。君子之与小人,所生异种,异种者,其质异也;质异而习异,习异而所知所行蔑不异焉。乃于其中亦自有其巧拙焉,特所产殊类、所尚殊方,而不可乱;乱则人理悖,贫弱之民亦受其吞噬而憔悴。防之于滥,所以存人理而裕人之生,因乎天也。呜呼!小人之乱君子,无殊于夷狄之乱华夏,或且玩焉,而孰知其害之烈也!”
中国与夷狄,君子与小人,是天下两大防,他们不是本来无别,其实就是本质的不同,华夏夷狄之不同,就是所生地方不同,华夏生于天地之中,秉中和之气,夷狄生于地之偏,秉偏僻之气,地方不同,则其性气也不同,种族不同,而风俗习惯都不同。而华夏为贵,夷狄为贱,地界区分,天气分殊,不可乱,乱则人极毁,毁灭人,华夏的生民也会受其吞噬而憔悴,极言乱华夷之防之害。
 
 
“昔者,周之衰也,誓谐替,刺雅兴,镐京沦,东都徙,号祭存,纲纽佚,诅盟屡私,数圻日兼,故抱器服而思烹溉者,日恻恻然移玉之为忧。而圣人之所深长思者,或不在此,作春秋,明王道,内中夏,外戎狄,疑号者正其辜而终徕之,外会者斥其贱而等摈之。夫周之衰,非有匈奴、吐蕃、契丹、鞑靼以为之外逼也,陆浑、吾离、允姓、侨如之族种不能配中国之一名都也,燕之北鄙,秦之西陲,未尝晨夕於奔命也。葵邱束牲而小白求三脊之茅,城濮馆毂而重耳干隧道之请,周之玉步将上逼之为兢兢,而圣人终不以彼忧此恤者,则其故何也?文武之兴,昕履牧率,夕步天祚,滥唐沿虞,服夏裼商,承建列侯,各君分长,山河塞阨际蛮戎夷貊者,昔之天下也。既规规然惴其旁午,复鼎鼎然虞其上下,诸侯或僻介荒小,用寡捍强,以小藩大,势诎於所守,力仅於所争,固未尝不纠回蜿蜒於圣王之心。夫廷万国,一君长,挟尺捶而奔役四宇,功施鈇钺,烂然开於共主而天下弗分其功名,圣人岂异人情而不欲此哉!然而山、河以西,师旦分牧。函、崟以东,召奭代理。五侯九伯,州长连率,经纬缝紩,割制员幅者,使之控大扶小,连营载魄。是故偏方远服,不受孤警。连城通国,若运揽臂。则周之盛王所以维系皋,摈拒夷类者,意未有所弛而权不可得而衰。夷、厉而降,牧长无命,纲维溃破,锋矢寻於同仇,牖户薄於外御。是故孤竹蹙燕,淮夷病杞,鄋瞒、义渠侮齐,宋而窥河、渭,然而天子不能命伯。
 
  列侯之强大者矫激奋起,北斥南征,故斩令支,轹卑耳,拓西戎,刈潞氏者,犹赫赫然震矜其功以张赤县之帜。彼其左旋右携,夸武辟疆者,虽不足以与圣王权衡三维,裘领八极之盛心,而圣人犹将登进之,为稍持其祸而异於澌灭也。是以周之天子赐肵俎,锡彤弓,命随会,攽黻冕,贺任好,播金鼓,而不见讥於春秋。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义则某窃取之矣」,盖进之也。夫奠三极,长中区,智周乎四皇,心尽乎来许。清露零柯而场圃入保,片云合岱而金堤戒滥,吴呼好冠而晋视命圭,杞用夷礼而胄绌神禹,莫不逆警萌甲而先靖宫庭。是故智小一身,力举天下,保其类者为之长,卫其群者为之邱。故圣人先号万姓而示之以独贵,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於孙子,须於後圣,可,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然后植其弱,掖其僵,扬其洁,倾其滓,冠昏饮射以文之,哭踊虞祔以哀之,堂廉级次以序之,刑杀征伐以整之,清气疏曜,血脉强固,物不干人,沴不侵祥;黄钟以节之,唱叹以浏之,故礼乐兴,神人和,四灵集,而朱草、醴泉相踵而奔其灵也。今夫玄驹之右君也,长其穴壤,而赤蚍、飞蚹之窥其门者,必部其族以噬杀之,终远其垤,无相干杂,则役众蠢者,必有以护之也。若夫无百祀之忧,鲜九垓之辨,尊以其身於天下,愤盈俦侣,畛畔同气,猜割牵役,弱靡中区,乃霍霍然保尊贵,偷豫尸功,患至而无以敔,物偪而无以固,子孙之所不能私,种类之所不能覆,盖王道泯绝而春秋之所大慭也。”
翻译就是:当初,周朝衰败的时候,君臣的告训被废弃了,讽刺世道的国风雅诗渐渐产生,镐京(陕西西安)被异族攻陷,王室被迫迁徙到东部(河南洛阳),周天子的名号和祭把的仪式虽然存在,但是纲常秩序却被破坏了。诸侯为私利而结盟,小国渐渐被兼并;因此,各小国的臣民,每天都为亡国而忧愁。
 
  但是,孔子所深刻考虑的却不在诸侯的兼并,他撰为《春秋》,阐明王道,视中原华夏为一家,戎狄则为外邦异族。对怀疑华夏正统地位的人,要使他们改变态度,最终招附他们;对居处边远的外族,则把他们看作地位低下的人加以摒斥。
 
  周朝的衰亡,并不是因为匈奴、吐蕃、契丹、鞑靼等大种族从外部进逼,像陆浑(春秋时迁居河南伊川县的民族)、吾离(古部族名)、允姓(古部族名)、侨如(古部族名)等小种族,远抵不上中原地区一座大都市的人口。燕地的北部边疆,秦地的西部边陲,也 并非从早到晚都忙于防御外族的入侵。
 
  齐桓公(名小白,春秋齐国国君,五霸之一)为了葵丘(河南兰考)会盟,称霸诸侯,而责楚国进贡包茅;晋文公(名重耳,春秋晋国国君,五霸之一,在位九年)与楚国争霸,而有隧道之请,周天子的地位权柄已受到威胁。但是,孔子始终不忧虑这些,而以明王道、内中夏、外夷狄作为重心,其原因是什么呢?
 
  周文王、周武王的兴起,早上还是诸侯,晚上就成为君王,沿着唐尧、虞舜、夏朝、商朝的旧制,建立了许多诸侯之国,各国树立了君长,其山河关塞与蛮夷相接的地方,仍然是天下从前的情况,始终关注着夷狄的发展壮大,怕它们进行挑衅。一些处于荒远地区的诸侯国,以弱小抵御强大,总会遇到被形势所迫、独力难当的情况,这些问题,未尝不在君王的心中时时系念着。
 
  一位君王,统治万国,挥动手中的鞭子,即可役使整个天下,却无人敢和君王分享功名,圣人难道没有这种人之常情,不愿意达到这一目的吗?但是,华山、黄河以西由周公姬旦(周文王之子,辅佐武王灭纣建立周朝)分管,函谷关以东,由召公(姓姬,名奭,周的支族,因封地在召,故称召公)代治(译者按: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载:“自陕以西,召公主之;自陕以东,周公主之。”疑船山所言有误)。五等诸侯(公、侯、伯、子、男),九州(冀、豫、雍、扬、衮、徐、梁、青、荆)长官,军政首领,纵横交错,分区治理,使他们能控制大国,扶助小国,互相牵连,所以即使是偏僻荒远之地,也没有被孤立的危险。君王调动国家,如同活动自己的臂膀、灵活自如,因而,周朝的圣德之君,能有效地保护神州、排除异族干扰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思想没有松弛,权力也没有削弱。
 
  周夷王(姓姬,名变,周朝第九代君王)、周厉王(姓姬,名胡,周朝第十代君王,为政暴虐,在位三十四年被逐)以后,诸侯首领不眼节度,王朝法纪遭到破坏,同姓诸侯连年开战,对外防御大大削弱。因此,孤竹国(古国名,在今河北抚宁到辽宁朝阳一带)逼迫燕国,淮夷族(古族名,周朝淮河南北近海的夷人)困扰杞国(周朝诸侯国,似姓),瞒(春秋夷狄国名,今山东济南一带)、羲渠(古西戎国名,在今甘肃合水,泾川等地。译者按:羲渠侮齐,不见上书记载,且西戎与齐,相距甚远,疑船山所记有误)欺侮齐国和宋国(子姓,都城河南商丘),进而侵凌黄河、渭水一带。
 
  虽然此时天子衰弱,不能命令诸侯,但诸侯中的强者仍能奋然而起,南征北战。齐桓公斩杀令支(春秋时西戎的属国,今河北迁安一带),践踏卑耳山(山西平陆),秦穆公讨伐西戎(古中国西北异族的总称),拓地千里;晋国消灭潞氏(春秋时赤狄别族建立的小国,在今山西潞城县),戚震一方。他们公开宣扬自己的武力,张扬赤系神州的大旗,左征右伐,开疆拓土,虽然不能和周朝圣王把握三维(天、地、人)总揽天下的魄力相提并论;但是,孔子还是要褒扬奖掖他们,为的是逐渐控制住灾祸的蔓延,避免天下败亡。因此,周天子把盛祭品的俎、雕饰彩绘的彤弓赐给齐桓公和晋文公;任命随会(春秋晋人士会,受封于随、故称随会)做官,颁发给他祭祀时穿的礼服礼冠;祝贺秦穆公的功业,送给他可以号令三军、吊民伐罪的金钲和战鼓——周天子这些逾礼的做法,并没有受到孔子《春秋》的讥讽。因此,《孟子·离晏》说:“春秋时代圣王的业绩消歇了,所存的只是齐桓公、晋文公为首的五霸的业绩,这段历史的赏罚褒贬本应由周天子做出,但是孔子已将它蕴含在《春秋》这部书的文字中了。”这段话实际上肯定了齐桓公、晋文公的攘夷之功。
  奠定三维的基础,推尊中国的核心地位,智慧可以通达天地,心中思考着未来。秋天寒露刚刚凋落树叶,就要保护好场圃的庄稼、蔬菜;少许云朵在秦山上空聚集,就要筑牢大堤以戒备洪水;一向不喜欢戴帽子的吴国一谈起喜欢帽子,晋国就忙于戒备吴兵的入侵中原;杞国人一用夷礼,就会忘记自己是神禹的子孙……这些故事没有一件不是说要预先警惕事变的萌芽,率先安定自己周围的环境。因此,以个人的智慧征服天下,保护同类的人可以做君长,能护卫好群礼的人可以任高官。
 
  因此,圣人首先号召百姓以显示自身的尊贵,并且要始终保持住这种独尊的地位,匡正和防备最终的紊乱,以使把独尊之位传给子孙,等待着后来的圣贤,或用禅让的方式,或用父子直接继承的方式,或可用取代昏君的革命方式,转移王位;但是,唯独不能让夷狄介入其中。圣人获得独尊地位后,才可能培植弱小,搀扶冻馁,表扬高尚的品德,贬斥败坏的渣滓;并且用加冠、成婚、饮、射箭等一整套礼仪教化百姓,用丧礼祭祀的仪式悼念死者,用等级制度区分尊卑,用刑法杀戮、征战讨伐整肃天下。这样,清明之气就会充溢,血胍就会强盛,外物不能冒犯人类,凶邪不能侵犯祥。再用宏亮的音乐使人和悦,用嘹亮的歌唱使人舒畅,于是,礼乐并兴,神人相和,麟凰龟同时来臻,朱草(红色的瑞草)醴泉(甘美的泉水)相继出现。
 
  黑蚂蚁也是有君长的小动物,蚁后会下令加固洞穴口的土壤,如果红蚂蚁、白蚂蚁窥视它们的洞口,它一定会率领部属,咬死来犯者,直到来犯者远离其洞穴、互不干扰时为止。因为,统治蚁群的蚁后,也要有办法保护蚁群才行。
 
  做君王的没有对王位能否代代相传的危机感,没有对华夏居中原和夷狄处八方的明确区分,却只知道自身的尊贵,惹得天下怨愤,属国叛离,相互猜忌,中原疲弱,仍然要保其尊贵,苟且偷安,贪天之功,灾难临头无法阻止,外物威胁无法抵挡,不能给子孙以生存的幸福,不能给臣民以有效的保护,这就是王道的泯灭断绝,也是孔子《春秋》中最为痛心的事情。
 
 
船山解释孔子春秋的大义,首要的就是严夷夏之防,保卫华夏民族,君臣之相凌与夷狄之猾夏,则孔子所忧在彼而不在此。也就是孔子认为夷夏之防比君臣之义更重要,孔子与桓文之功,乃是美其能攘夷也。后世一些学者强调君臣之义,而忽视夷夏之防,甚乃待夷狄为中国主是违背孔子春秋之旨,是孔子的叛徒,是中国的败类!
船山又强调种族的自尊,华夏民族要保持独尊的地位,防备夷狄乱华,以使独尊之位能完好地传给子孙。“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中国的君位可以在内部用禅让,或世袭,或革命的方式更替,但绝对不能夷狄异种窃取中国的君位!这是华夷之防的严守,明确否认异族君主,不许异族做中国之君。
 
船山还从自然万物论证民族主义的本能性和普遍性,黑蚂蚁作为蚁族的君主,如有红蚂蚁,白蚂蚁窥视其门,蚁王就会率领蚁群杀死来侵犯者,直到来犯者,远离其洞穴,互不相扰为止,蚂蚁有这么强烈的自卫意识,保护自己的领域,不许异种侵犯,所以蚂蚁部族能够长久生存。蚂蚁如此,人类更当如此,作为君主,当以保护自己种族为最大的责任!君主无民族危机意识,不能把君位传给自己族人,只知道保持自身的尊贵,还猜忌自己族人,灾难至而无以消除,外侮来而无以抵御,不能给子孙以生存之安,不能保护自己民族,这是王道灭绝,孔子《春秋》最为痛心的事!总而言之,能够保护自己族群的做君长,君主最大的责任就是保护好自己民族,如果不能保护自己民族,让异族侵凌奴役,就是君主最大的失责和罪过!于此可见船山对民族有多看重!
 
“自昔炎裔德衰,轩辕肇纪,闵阽危,铸五兵,诛铜额,涤飞沙,弭刃於涿鹿之野,垂文鼓弦,巡瑞定鼎,来鹇梦弼,建屏万邦,而神明之胄骈武以登天位者,迄於刘汉五姓百十有七后,岂不伟与!是岂有私神器以贻曾玄之心哉!而天贶不舍,灵光来集者,盖建美意以垂家法,传流云昆,不丧初旨,群甿蒸蒸,必以得此而後足於凭依,故屡滨播弃,而卒不能舍去以外求宗主。迹其所以焘冒天下者,树屏中区,闲摈殊类而止。若乃天命去留,即彼舍此之际,无庸置心。要以衣冠舄带之伦,自相统役,奠维措命,长远丑孽者,实以为符,得人而遂授之。然而帝眷民怀,丝游胶液,纷纷延延,弥保云系者,则贸於相求而隐於相报也。迄於孤秦,家法沦坠,胶胶然固天下于揽握,顾盼惊猜,恐强有力者旦夕崛起,效己而劫其藏。故翼者翦之,机者撞之,腴者割之,贰人主者不能藉尺土,长亭邑者不能橐寸金。欲以凝固鸿业,长久一姓,而偾败旋趾。由此言之,詹詹凿陋,未尝回轸神区而援立灵族,岂不左与!汉承其敝,古型秦轨,白黑兼半,而强干植条为数百年之计者,亦自创异意,冥合十九。侯王封君,兼城占籍,铸兵支粟,不为禁戒。故长沙可以支三粤之侵叛,而燕旦受封制册之中,所以防遏獯鬻氏者三致意焉。景、武以还,推恩少力,酎金夺侯。虽辀辅弱助,而命大将,遣单使,得以意行消息,权制士马。而且金、虎、铜、竹,虽握禁闼,军民部署,尤隆刺、守。故元、成运替,安、顺爽凌,然而楼兰、郅支,绝亢悬首;乌桓、羌部,踬驾伏尸。虽莽僭西都,丕夺许鼎,而南阳、益部连衍而接坠绪者,犹此枌榆之苗裔也。晋氏失计,延非族以召祸乱,中国隤隤,非无自致,而州牧分土,长其君,子其民,措施不拔,琅琊以延。向使泮散消弱,守牧无资,十六国之戎马精悍,非江东之所能敌也。六代文嬴,漫不足纪,遗法余力,仅支江介者二百七十年。使彼孱主孤邦,日斤斤焉以孤寡陵迟,倒柄藩牧为虑,曾不足以建十年,而石、苻、拓拔已褰裳而绝安流矣。是故天下之势,有合者,有分者,有张者,有翕者,有纵而随者,强彼而固此者。故曰「大制不割」,乐天下之成而成之,选天下之利而利之。今夫柔鸷击,辑纵横,驱合於农则实去。要愿朴,建脆弱,驱合於兵则名存。名存实去,则自忘其弱而丧其畛。方且割万有,专己私,侈身臂,矜总持,不纵以权,不强其辅,则所以善役天下而救其祸者,荡然无所利赖。此仁者之悲膺疾頞,而俗儒之利以为名也。唐无三代牧伯帅长之援,无深仁大计,建民、固本、清族类、拒外侮之谋。窃尸寓农之遗号,强合兵农,分制府兵,徵发宿戎,壹听於京师。此其法,足以数世速亡,而迄於天宝祸发始尅者,岂府兵之败轨特迟哉!溯其仅存,寻其利赖,自西州沿北庭迄辽左,置督护、都督者不随腹裏,得专措置。故一时大勋名将若李勣、薛仁贵、王忠嗣、郭元振之流,进止刑赏,不受中覆。选士马,审机宜,滂沛椎酤,奴隶偏裨,下至乾没,犹无所问。极重不返,而节度逆行,干天历以成五季者,事势澜流洄漩,激而反倒其归也。然且更迭闰位,图录弈改,石晋北倾,恃怙蠢丑,而并阳不拔,胡马北首,数阅而仍归中国,内强之效亦可覩焉。宋以藩臣暴兴鼎昨,意表所授,不寐而惊。赵普斗筲菲姿,负乘铉器,贡谋苟且,肘枕生猜。於是假杯酒以固欢,托孔云而媚下,削节镇,领宿卫,改易藩武,建置文弱,收总禁军,衰老填籍,孤立於强虏之侧,亭亭然无十世之谋。枞佚文吏,拘法牵执,一传而弱,再传而靡。赵保吉之去来,刘六符之恫喝,玩在廷於偶线之中而莫之或省。城下受盟,金绘岁盆,偷息视肉,崇以将阶,推毂建牙,遗风澌灭。狄青以枢副之任,稍自掀举,苟异一切,而密席未温,嫌疑指斥,是以英流屏足,巨室寒心。降及南渡,犹祖前谋,蕲、循仅存於货酒,岳氏遽陨於风波,挠栋触藩,莫斯为甚!夫无为与者,伤之致也;交自疑者,殊俗之听乘也。卒使中区趋靡,形势解散,一折而入於女直,再折而入於鞑靼,以三、五、汉、唐之区宇,尽辫发负笠,澌丧残剐,以溃无穷之防,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秦开之而宋成之也。是故秦私天下而力克举,宋私天下而力自诎。祸速者绝其胄,祸畏者丧其维,非独自丧也,抑丧天地分建之极。呜呼!岂不哀哉!夫石守信、高怀德之流,非有韩、彭倔强之质也,分节旄,拥镇牙,非有齐秦百二,剖土君民之厚实也,谈笑尊豆,兵符立释,非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之跋扈而不可革也。使宋能优全故将,别建英贤,颠倒奔奏,星罗牙错,充实内地,树结边隅,一方溃茂,声援谷响,虽逮陵迟,取资百足。亦何至延息海滨,乞灵潮水,皋亭纳玺,磵岛沈渊,终使奇渥吞舟,乾坤霾塞,滨百年而需远复哉!惟其涂蔽万民,偷锢大器,瓦缶之量,得盈为欢;婴儿护饵,偃鼠贪河,愚夫之惑,智者哂焉。易曰:「其亡其亡,系於苞桑」,苟有系也,足以固矣,而必於苞桑焉,秦、宋之系於苕枝而不知其根之拔也。故曰「前事之失,後事之师」,其来兹之谓与!”
翻译:自从炎帝后裔的德政衰败之后,轩辕黄帝的时代就开始了。他忧虑天下面临的危险,铸造了戈、殳、戟、酋矛、夷矛等五种兵器,诛杀铜额、甭除飞沙(铅额、飞沙,指蚩尤兄弟)。在涿鹿山(河北涿鹿县)擒杀蚩尤(古中国九黎族部落首长)后,黄帝封存兵器,创造文字、音乐、巡狩迎瑞,定都建国,凤凰来集,良臣人梦,建立上万个诸侯国,他的子孙陆续登上帝王之位,到刘邦建立汉朝,一共经历了五姓、一百一十七位君王,这实在是极其伟大的功业啊!他何尝有把帝王之位当作私有物以留给子孙后代之心呢?
 
  但是,上天仍不停止这种恩赐,继续给予神灵的维护,这是因为黄帝立下的良法美意,留传后代,一直没有丢掉,天下百姓衷心拥戴,一定要得到这种君王才感到有所依靠。所以,尽管多次遇到改朝换代,但最终却不能丢掉炎黄子孙,到外族去寻求宗主。追寻一下炎黄子孙长期统治天下的道理,是建立了中国,以阻止异族的干扰。
 
  至于遇到天命改变、帝位交替,舍此就彼的时候,就不要放到心里,而要让中原文明之族自己统治自己,奠定天下的大纲,保住国家的命运,永远排斥恶孽的异族,以实印作为信物,得到合适的人选就授给他。但是,天帝之所眷顾,百姓之所怀念,如同游丝,如同胶汁,绵绵不绝,长久保持这种情况,实在是民意所求而天意暗助的缘故啊!
 
  到了孤立的秦朝,君王治国的法度沦丧,秦王只想把整个天下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时时猜忌,唯恐强悍有力者早晚崛起,仿效自己,抢夺君位。因此,他对有能力的人一律剪灭,有机谋的人一律打击,有实力的人一律削弱,君王之下的大臣不能拥有一点土地,亭长(秦汉时掌管十里地治安诉讼的下级官员)、邑宰(县令)等官员不能私藏一点财富。秦王想用这种方法巩固自己的大业,长久保持一姓的至尊地位,但是失败却随即到来。由此而言,见识浅薄,不立藩国,拱卫中原,辅助华夏,岂不是错误的吗?
 
  汉朝有鉴于秦朝的弊端,兼用古制与秦法,为百年大计建立强干弱枝的藩国,虽有自创之特色,却大都暗合古制,受封侯王及封邑贵族,兼有几座城市和大量户籍,他们铸造兵器,储备粮草,不受中央禁令和约束。因此,长沙王可以对付三粤(广东、广西、福建)夷族侵扰,而燕王旦(汉武帝之子)受封的诏令中,对防备遏制薰鬻氏(古中国北方少数民族,即匈奴)之事再三叮咛,汉景帝、武帝以后,用推恩法(即把诸候王的封地分给没有继承王位的子弟,明施恩惠,暗削实力)削减诸侯王的实力,借口耐金(汉代宗庙祭祀,诸侯助祭所献的黄金)不纯,免去大量侯爵。虽然诸侯辅佐中央的力量削弱了,但是,任命大将出征,派遣使者,却可以随意增减,控制军队。而且,调兵的虎符(古代调兵的信物,汉代用黄金铸造)、铜竹(铜制的竹管形信物)虽然掌握在皇帝手中,但是却特别看重刺史(督察郡国的官员)、太守(管理一郡政事的官员)对军民的部署。所以,元帝(刘奭,宣帝子,开汉代宦官干政之先河,在位十六年)、成帝(刘骛,元帝子,在位二十六年)之际国运衰退,安帝(刘祜,章帝孙,在位十九年)、顺帝(刘保,安帝子,在位十九年)之时国势日弱,但远能斩楼兰(汉西域城国,在
 
  今新疆罗布泊西,昭帚时传介子杀其王安归)、郅支(匈奴单于名号,名呼屠吾斯。元帝初叛汉,反被陈汤攻杀)国王之首,击败乌桓(中国古代民族)、羌部(中国古代西部民族)。即使是王莽(字巨君,元帝皇后的侄子,篡汉自立,在位十五年被杀)篡夺了西汉,曹丕(曹操次子,代汉称帝,在位七年,庙号文帝)在许都(河南许昌)篡了东汉;但是,继承两汉正统的仍然是南阳的刘秀和益州郡(即益州,在今四川)的刘备,他们都是刘氏的子孙。
 
  西晋司马氏失算,让羌胡居于塞内,召来他们造成祸乱,中国颓堕,井非没有自身的原因。而八王分治各州,各有自己的君长,各有自己的百姓,根基犹在,所以琅琊王司马睿(东晋元帝,早年袭封琅琊王,在位六年)仍然能延续下去。假使本身涣散疲弱,州郡没有可以凭借的力量,五胡十六国的兵马精强,绝非江东所能匹敌的。
 
  六朝(东吴、东晋、宋、齐、梁、陈)文弱,全不值得记载、凭借遗留的法令、国力,仅能支撑六朝政权在江东一隅存在二百七十年。如果六朝懦弱的君主),时时害怕自己孤立衰弱,把大权旁落作为自己最大的忧虑,那么用不到十年,石勒(十六国时后赵的创立者,在位七年)、苻坚(十六国前秦世祖,在位三十三年)、拓拔焘(北魏太武帝,庙号世宗,在位二十八年)等异族就早已横渡长江了。
 
  因此,天下的形势,有合的时候,也有分的时候;有扩张的时候,也有收缩的时候;有放任顺应之时,也有强彼固此之时。所以说,大一统不能分割,只能因势利导。天下有乐于成功的趋势就使它成功,天下出现有利的趋势就利用它的大势。如今,天下让强悍的勇士柔弱下来,将纵横八方的人才聚集起来,迫使他们统统去务农,那么国家的实力就没有了;扶持老实谨慎的人,帮助软弱的人,让他们去当兵,那么军队只有个名义,而没有实际的战斗力了。只有其名,而无其实,则会忘掉自身的脆弱,也丧失了自己的立足点。宰割万物,专营私利,放纵自身,大权在握,不给臣下权利,也不强化地方力量,这样,一些可以用来治理天下,拯救灾难的措施,便已荡然无存了。这是仁人所以痛心,而俗儒用以欺世盗名的事啊!
 
  唐朝没有夏、商、周三代的方伯(一方诸侯之长)、连帅(十国诸侯之长)对中央政府的援助,也没有仁爱百姓的重大谋划和组织百姓、巩固国家根本、清洹族类、抵御外侮的重要谋略。他们窃取了寓兵于农的旧制,强行合并兵农,分设府兵(一种兵役制度,创于西魏,盛行隋唐),出征作战和守卫京城,只听中央命令。这种府兵制的弊端,本来只要经过几代君王,就会迅速导致国家的败亡;可是,一直到了天宝(唐玄宗年号)年间,祸乱才爆发,这难道是因为府兵制败亡的时间来得特别晚吗?
 
  追溯府兵制残存的轨迹和它的兴衰,盖府兵制之坏自藩镇之祸起。原来从西州(唐州郡名,约在新疆吐鲁番和鄯善一带)沿着北庭(唐代六都护之一,辖盐、治等府州)直到辽河以东,都设置了都护(唐代统辖边远诸国的官员)、都督(官名。唐代边防重地的都督加赠旌节,称节度使),他们都可不按内地的方法,可以根据边地具体情况独自采取相应措施。因此,唐代前期的一些功臣名将,如李勣(唐曹州人,原名徐世勣、功封英国公)、薛仁贵(唐绎州人,骁勇善战,封平阳郡公)、王忠嗣(唐代郑人,屡立战功,任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节度使)、郭元振(唐贵乡人,武后时任安西大都护、金山道行军大总管)等人,率皆擅专赏罚,不必受朝廷制约,精选兵马,审察用兵时机,大量搜刮民间财富,待部下犹如奴隶,直至侵吞公物,也不加追问。
 
  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节度使的权力便不可控制。他们倒行逆施,割据称霸,导致五代(唐宋之间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形成,则是事情发展的必然趋势,如同回旋的水流,受阻后腾涌飞溅,反而倒流起来。然而闰位(古人指非正统的帝位)交替,图识(符命占验之书)屡改,石敬瑭(后晋的建立者,他原是后唐明宗之婿,后引契丹兵灭后唐,受契丹册封为晋帝,割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自称“儿皇帝”,在位七年)的后晋向北方契丹献媚,妄图依靠契丹丑类,称霸中原;但是,并州(古州名,据今山西大部地区,治晋阳)的晋阳却久攻不克,契丹多次失利,最终仍归中国统属,由此可以看到中国强大的凝聚力了。
 
  赵宋凭借臣子之位,陡然兴起国运,由于所得出乎意外,因此君王常常惊恐难眠。赵普(河南洛阳人,辅佐赵匡胤建立宋朝,官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器量狭小,窃居相位,鼠目寸光,得过且过,猜疑大臣。于是,他纵恿赵匡胤借杯酒以解除石守信等大将兵权,说是维护君臣之间的和睦;借《论语》以装潢门面,托孔子之言讨好下属;削掉藩镇权力,中央执掌重兵,改变节度使设置,建立文弱的文官制度;由皇帝总领禁军,老弱充斥兵营,孤立在强敌身边,没有使帝位十世相传的高瞻远谋,宋代就这样放纵文官因循度日,又用繁琐的法令严加防范,结果是一代而衰弱,再一代就要倒下。赵保吉(西夏人,原名李继先,宋太祖时他起兵反宋,被辽册封为夏国王。宋廷招降他,赐姓赵保吉,但他时降时叛)忽降忽叛,刘六符(辽人,庆厉年间,他出使宋廷,越宋廷忙于对西夏用兵,要挟割让关南之地)恫吓割地,他们戏弄宋室朝廷如同牵木偶,却没有人洞察反省。宋真宗在澶州城下,接受盟约(宋真宗景德元年,辽军深入宋境,宰相寇准力排众议,定真宗亲征之策,在澶州立盟,宋每年输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年年增加送给辽国的金银、绢帛。宋廷苟且偷安,推尊大将,建军强国的遗风丧失无余。
 
  狄青(宋汾州西河人,字汉臣。初为卫士,后因骁勇善战,升枢密副使)任枢密副使的重要职位,稍稍有所作为,座位未热,则被指控有叛逆之嫌。因此,天下英雄,个个驻足,世间豪族,人人寒心,不敢再有作为了。
 
  南渡以后,宋室仍然遵奉北宋对武将压抑猜忌之策,蕲王韩世忠(宋延安人,字良臣,屡立破金奇功,孝宗时追封蕲王)、循王张俊(宋成纪人,字伯英,数建抗金大功,死后追封循王)仅能悻存于财货美酒之中,岳飞骤然被害于风波亭(宋大理寺监狱,今杭州小车桥附近),自古以来自折栋梁、自毁藩篱,没有比这一次更厉害了。
 
  无人效力,是宋朝最大的内伤;自相猜疑,给外族以可乘之机。终于使中国败落,大势解体,先是被女真(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吞并,然后被鞑靼(蒙古族之别称)攻灭。中国人拥有着三皇、五帝、大汉、盛唐的疆土,却沦落到被蓄长辫、戴斗笠的异族所统治,政权丧尽,百姓受难,华夏堤防,全部崩溃。百姓经受着空前未有的灾难,这是秦朝首开恶例,而宋朝加以完成啊!秦朝把天下当作私人财产,却有力量控制它;宋朝也把天下当作私人财产,却无力控制它。灾难来得快则灭绝其子孙,灾难来得慢则丧失立国的纲纪,这不仅丧失了自身,也丧失了天地分区建国的最高原则。唉!这是多么可悲啊!
 
  石守信(宋浚仪人,宋太祖即位,任归德军节度使)、高怀德(字藏用,
 
  宋太祖即位,任殿前副都点检)等人,事实上并没有韩信、彭越那种倔强的秉性;他们所拥有之土地,统率之军民,也不及战国齐秦的实力。迫使他们在谈笑饮酒之际,立即交出兵权,也并没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三人俱为中唐叛将)等人的骄横跋扈、不可改变的顾虑。
 
  如果宋朝能够优待这些旧将,同时再培养一批新秀,让他们驻军各地,星罗棋布,犬牙交错,充实内地,连结边地,一方有警,各方救援。这样,即使到了王朝衰落之际,仍可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至于逃亡海滨,苟延残喘,向海潮乞求福佑呢?皋亭山(浙江杭县东北,宋末,元统帅伯颜驻军于此)赵显(宋恭帝,在位二年)向元军投降;惘州(在广东广州湾口外海中)海中,陆秀夫背著小皇帝赵(宋末帝,在位二年)投水自杀。最终让奇渥温氏(元代帝室之姓)吞并中国,华夏大地成为黑暗地狱,达百年之久!唯其采用愚民之策,私有帝位,只有瓦击那样的狭小器量,装满了就昏然陶醉,如同婴儿极力护卫一块小糕饼,又像是只需灌满肚子即饱足的小堰鼠(田鼠)。傻瓜的愚昧,实在让聪明人感到可笑。
 
  《周易·否》说:“时刻想著危亡,要把命运系在根基稳固的桑树上(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有所寄托,国家就可以巩固了;但是,这种寄托,必要选择根基稳固的桑树上。秦朝、宋朝只把国运系在芦苇上,却不知其根已被拔出。所以说:“前事的失败,就是后事的鉴戒(前事之失,后事之师。”)这就是为将来的人说的吧。
 
 
这里船山从历史上反思华夏如何亡于夷狄之祸,乃由于君主自私其位,猜忌大臣,防内太过,防外不足,而以天下授于夷狄异族!
 
如何防止中国再次亡于夷狄呢?船山曰:“今欲取天下而宰制之,有圣人,反三维,起在位,度不十数传,复有口口口口之等夷,狡焉思裂维而盗神器,如口所为,彼固狃以为故常,无足难也。而天下亦恬不知所怪,天地之气相干凌矣,亦或赢槁不能为人救。圣人坚揽定趾以救天地之祸,非大反孤秦、陋宋之为不得延,固以天下为神器,毋凝滞而尽私之。故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财」,非与于贞观之道者,亦安足以穷其辞哉!天地之产,聪明材勇,物力丰犀,势足资中区而给其卫。圣人官府之,公天下而私存,因天下用而用天下。故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王者无私以一人治天下」,此之谓也。今欲宰制之,莫若分兵民而专其治,散列藩辅而制其用。”
 
意思就是要想取得天下而统治天下,必有圣明的君主,使三维各居其位,起用居官任职的贤臣。但即使这样做了,过不了十几代君王,又会有□□□□等少数夷族,凶狡地想毁掉三维,窃取帝王之位,如□所做,他们本来就习以为常,无足责难。而天下人往往安然处之,不觉得奇怪,天地正气遂受到干扰,有时会枯干衰亡,甚至无法挽救。圣明的君王以坚定的立场拯救天地之祸,非大反孤秦和陋宋的旧规恶习,否则不能延续文化的慧命,要把帝王之位作为神宝之器,而不要把它凝滞起来完全视为个人的私物。所以《周易·系辞》说:“君王最宝贵的是王位,守住王位必须善用人才,聚集人才的最佳方式是创造财货。”不能理解天地贞观之道(贞观,澄清宇宙,恢宏正道)的人,是不能懂得这个道理的。
 
  天地的化育生产,人才智勇、物力富饶,二者均足以资助中国的生存,提供足够的防御力量。圣君设立官府治理,以天下为公而私利自在其中,凭借天下的财力而大用天下。所以说:“天不私覆,地不私载,圣人不以一己之私意治理天下。”就是这个道理啊!
 
  如今想统治天下,不如把士兵和百姓分开,专一管理;同时安排藩王辅臣的封域,并予以妥善的节制。
 
船山曰:万族蒸蒸,各保其命,各正其性,所以为之者,岂非天哉!饮食而有血气,阴阳而有生死,天之同人於物也。出尘舒光,漂轻存重,变不变以为信智,敢不敢以为仁勇,拔万类而授之人,拔人族而授之圣贤之族,天之异人於物、异圣贤於人也。同者为贱,异者为贵,以有尤贵滋性而统君之。无同则害命,无异则沦性。故圣王齐物以为养,从天之同也;利物以为教,宠天之异也。从者差养,宠者辨教,澂汰滓魄,濯洗清明,分万命,理万性,拣其粹白以珍之万族之上,所以助天而保合太和者,始於大公而终於至正也。虞书曰:「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只敬六德,亮采有邦。」等而上之,知九德之有天下明矣。家邦以给之。三六以别之,德以画之,使乂咸事,来章一人。天下之大,万民之众,审其所撰,忖其所葳,由臣之不虚贵也,知主之不虚王也。如此,则踞天位而长万邦者,彼何人哉!德未至,不敢干。德已至,不敢越。井井然犹墙堞阶圮之累上,故奇杰意消,聪明思返,卒以奠大宝而徕尊亲矣。故同、异、贵、贱、差、辨,此六数者,圣王所以正天下之性,效阴阳之位也,而一以胥天下之和平。尚其所尊而鼓钟以乐之,则和矣。量其不能而桑亩以安之,则平矣。故怨讟不起,而奸宄息也。
 
 
世界有千万种族蒸蒸向上,他们各保其命,各正其性,这是天地自然之理。种族之间各存在差异,天之于万物,以人为最贵,于人类,以华夏为最贵,圣人让华夏据于万族之上,就是助天保合太和。
“王者拜贶天醮,宅履中区,感河流光,承剑启珓,以贻后世,得之丁宁,付之郑重,固其所也。然三、五之代,以历迭兴,或及身而授,或数十世而授,卒不越神明之胤。恶有如赵宋之削其援,弱其族,以口之口口者乎!”
以帝王神器之重,三皇五帝以来,或禅让,或世袭,或革命,帝位的传授,都不离华夏神明之后,岂有如赵宋之削其援,弱其种族,而授之北狄异种?总之,每慨叹于华夏亡于异族之祸。
 
船山自称所著《黄书》是“本轩辕之治,建黄中,拒间气殊类之灾,扶长中夏以尽其材”,本黄帝之治,建帝位,抗拒异族之灾祸,振兴华夏以尽华夏人才。
 
 
 
最后又强调“民之初生,自纪其群,远其害沴,摈其口口,统建维君。故仁以自爱其类,义以自制其伦,强干自辅,所以凝黄中之絪缊也。今族类之不能自固,而何他仁义之云云也哉!”民之初生,就是要如何巩固自己族群,远离异族之害,而统建自己君主。仁是爱护自己族类,义是规定好自己人伦,所以凝固华夏君位。现在连自己族类都不能保护,当时华夏民族被满人征服奴役,还谈什么仁义呢?保护自己族类是最紧要的事,仁义是为了可保护巩固自己族群的,不能保护巩固自己的族群,一切仁义都是空谈。船山之于民族不可谓不重矣!其思想,其义理,实吾辈汉民族主义者所当奉以为师也!
 
 
附:
       王船山论孔子作春秋曰:夫观初始于天地者,岂不大哉!洋洋乎金以铣之,木以干之,土以敦之,火烜、风挠、水裹以烝化之,彼滋此孕以繁之,脉脉门门,泮涣搏翕以离合之,故盛德行于无疆而不知其届也。然而清其族,绝其畛,建其位,各归其屏者,则函舆之功所以为虑至防以切。是故山禽趾疏,泽禽趾幂,乘禽力横,耕禽力枞,水耕宜南,霜耕宜北,是非忍于其泮散而使析其大宗也,亦势之不能相救而绝其祸也。是故圣人审物之皆然而自畛其类,尸天下而为之君长。区其灵冥,湔其疑似,乘其蛊坏,峻其墉廓,所以绝其祸而使之相救,故曰“圣人与天地合德”者,岂虚构哉!
       夫人之于物,阴阳均也,食息均也,而不能绝乎物。华夏之于夷狄,骸窍均也,聚析均也,而不能绝乎夷狄。所以然者何也?人不自畛以绝物,则天维裂矣。华夏不自畛以绝夷,则地维裂矣。天地制人以畛,人不能自畛以绝其党,则人维裂矣。是故三维者。三极之大司也。
      昔者,周之衰也,誓谐替,刺雅兴,镐京沦,东都徙,号祭存,纲纽佚,诅盟屡私,数圻日兼,故抱器服而思烹溉者,日恻恻然移玉之为忧。而圣人之所深长思者,或不在此,作春秋,明王道,内中夏,外戎狄,疑号者正其辜而终徕之,外会者斥其贱而等摈之。夫周之衰,非有匈奴、吐蕃、契丹、鞑靼以为之外逼也,陆浑、吾离、允姓、侨如之族种不能配中国之一名都也,燕之北鄙,秦之西陲,未尝晨夕于奔命也。葵邱束牲而小白求三脊之茅,城濮馆毂而重耳干隧道之请,周之玉步将上逼之为兢兢,而圣人终不以彼忧易此恤者,则其故何也?文武之兴,昕履牧率,夕步天祚,滥唐沿虞,服夏裼商,承建列侯,各君分长,山河塞阨际蛮戎夷貊者,昔之天下也。既规规然惴其旁午,复鼎鼎然虞其上下,诸侯或僻介荒小,用寡捍强,以小藩大,势诎于所守,力仅于所争,固未尝不纠回蜿蜒于圣王之心。夫廷万国,一君长,挟尺捶而奔役四宇,功施鈇钺,烂然开于共主而天下弗分其功名,圣人岂异人情而不欲此哉!然而山、河以西,师旦分牧。函、崟以东,召奭代理。五侯九伯,州长连率,经纬缝紩,割制员幅者,使之控大扶小,连营载魄。是故偏方远服,不受孤警。连城通国,若运揽臂。则周之盛王所以维系神皋,摈拒夷类者,意未有所弛而权不可得而衰。夷、厉而降,牧长无命,纲维溃破,锋矢寻於同仇,牖户薄於外御。是故孤竹蹙燕,淮夷病杞,鄋瞒、义渠侮齐,宋而窥河、渭,然而天子不能命伯。列侯之强大者矫激奋起,北斥南征,故斩令支,轹卑耳,拓西戎,刈潞氏者,犹赫赫然震矜其功以张赤县之帜。彼其左旋右携,夸武辟疆者,虽不足以与圣王权衡三维,裘领八极之盛心,而圣人犹将登进之,为稍持其祸而异于澌灭也。是以周之天子赐肵俎,锡彤弓,命随会,攽黻冕,贺任好,播金鼓,而不见讥于春秋。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义则某窃取之矣”,盖进之也。夫奠三极,长中区,智周乎四皇,心尽乎来许。清露零柯而场圃入保,片云合岱而金堤戒滥,吴呼好冠而晋视命圭,杞用夷礼而胄绌神禹,莫不逆警萌甲而先靖宫庭。是故智小一身,力举天下,保其类者为之长,卫其群者为之邱。故圣人先号万姓而示之以独贵,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于孙子,须于后圣,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然后植其弱,掖其僵,扬其洁,倾其滓,冠昏饮射以文之,哭踊虞祔以哀之,堂廉级次以序之,刑杀征伐以整之,清气疏曜,血脉强固,物不干人,沴不侵祥;黄钟以节之,唱叹以浏之,故礼乐兴,神人和,四灵集,而朱草、醴泉相踵而奔其灵也。今夫玄驹之右君也,长其穴壤,而赤蚍、飞蚹之窥其门者,必部其族以噬杀之,终远其垤,无相干杂,则役众蠢者,必有以护之也。若夫无百祀之忧,鲜九垓之辨,尊以其身於天下,愤盈俦侣,畛畔同气,猜割牵役,弱靡中区,乃霍霍然保尊贵,偷豫尸功,患至而无以敔,物偪而无以固,子孙之所不能私,种类之所不能覆,盖王道泯绝而春秋之所大慭也。”
 
 
      周自幽王失政,犬戎陷犒京,杀幽王,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君主被夷狄所杀,四夷交侵中国,圣人不能无虑也,桓文能攮夷狄,安中国,则春秋大之。
      王船山此文颇艰涩,盖谓圣人所以分判华夷,使之相救,而非故意分散,封建亦有藩屏王室,诸侯相救之意。分类,立君以绝祸。华之不能不绝夷,犹人之不能不绝禽,以不相乱也,乱则人极毁。当时王室衰微,诸侯僭拟,而圣人孔子深思远虑者不在此,乃作春秋,明王道,内华夏,外夷狄,而当时夷狄多不能配中国之一都,非有如匈奴、鞑靼之逼,中国一鲁国就能轻易荡平巨人族侨如。而桓文上逼王室,圣人不以君臣之伦替而忽华夷之防。
      周对夷狄之防备未有所驰,而权不得不衰,而自夷、厉以降,诸侯多自相残杀,而薄于防夷狄,而四夷交侵中国,孤竹困燕,义渠侮齐,然而天子不能命伯长讨伐。于是诸侯之强大者起而北斥南征,平卑耳,拓西戎,夷潞氏,犹赫赫震其威武,张赤县神州之旗。虽不足以比肩圣王,而圣人犹登进之,以为稍息其祸,而异于沦灭也。而天子给桓文赐锡,不见讥于春秋,以有攘夷之大功也。故孔子曰:“其事则桓文,其义则某窃取之矣。”以桓文之事明华夷之大义也,保其类者为之长!
       所以圣人宣于万姓而示以独贵,自贵而不为外夷所侮,民族自尊才能自强。“保其所贵,匡其终乱,施于孙子,须于后圣,可禅可继可革,而不可使夷类间之”,斩截而不容缓也!
      鸟兽虫蚁尚能自卫其类,窥其门者率族噬杀之,况人乎?人撞蜂窝,蜂必群起而刺之!宁愿刺人而死。勾结外族,残杀同胞,真鸟兽虫蚁之不若!蜂自卫心强,所以长延其类也。蜂至小,人之于蜂,庞然大物也,而蜂乃凛然不可犯,人侵犯蜂,蜂必刺之!无所惧也,人乃畏蜂,不敢轻撞蜂窝,蜂真可敬之虫也!卖国降虏之汉宄,畏死避賊之懦夫,宁不愧于蜂耶?
 
 
 
       述古继天而王者,本轩辕之治,建黄中,拒间气殊类之灾,扶长中夏以尽其材,治道该矣。客曰,昔者夫子惩祸乱,表殷忧,明王道,作春秋。後儒绍隆其说,董、胡为尤焉,莫不正道谊,绌权谋。今子所撰,或异於是,功力以为固,法禁以为措,苟穷诸理,抑衍而论其数。虽复称仁义,重德化,引性命,探天地之素,恐乖异乎春秋之度也!曰,何为其然也?民之初生,自纪其群,远其害沴,摈其口口,统建维君。故仁以自爱其类,义以自制其伦,强干自辅,所以凝黄中之絪缊也。今族类之不能自固,而何他仁义之云云也哉!客曰,宰制所谟,以贻无疆,固当通其变而不滞其常。汉起西京,中兴洛阳,子之所制,定燕蓟为会同之邦,不已固与?曰,王者相阴阳,定风雨,建之邦畿,为宰治主,亦莫不用气之厚而固自然之宇也。是故羲、农之都,或陈或鲁。平阳、蒲坂、安邑、耿、相,凭河东北,以为安处。长安、洛阳、大梁之土,后王宅之,数百年之下而后地力衰歇,渐以薄卤。今燕蓟之宅,受命而兴者,女直、鞑靼曾不足於称数。永乐定鼎,始建九五,水土未薄,天气翕聚,天子守边,四方来辅。后之所宅,固当踵迹灵区,以光赞我成祖也。客曰,贤哲制未乱,庸愚谋已然,立说之大凡也。今子所撰,陈於数十年之前,可以救而保其坚;方兹陆沈,口口忽其斩焉,过述先事之失,为期忌愆,子所谓失鱼而求筌也。曰,孔子著春秋,定、哀之间多微辞。言之当时,世莫我知。聊忾寤而陈之,且亦以劝进於来兹也。昔在承平,祸乱未臻,法祖从王,是为俊民。虽痛哭流涕以将其过计,进不效其言,而退必灾其身矣。天下师师,谁别玉珉,荏苒首解,大命以沦。於是哀其所败,原其所剧,始於嬴秦,沿於赵宋,以自毁其极,推初弱丧,具有伦脊。故哀怨繁心,於邑填膈,矫其所自失,以返轩辕之区画。延首圣明,中邦作辟,行其教,削其辟,以藩扦中区,而终远口口,则形质消陨,灵爽亦为之悦怿矣。岁德在丙,火运宣也。斗建维辰,春气全也。文明以应,窃承天也。太原之系,世胄緜也。为汉大行,忠效捐也。悲懑穷愁,退论旃也。明明我后,逖播迁也。俟之方将,须永年也。黄书之所以传也,意在斯乎!
——王船山《黄书》后序
 
 
       王船山著《黄书》,痛斥孤秦陋宋,本轩辕之治,欲以建黄中,拒夷狄以息其祸,扶长中夏以尽其材,意念深矣。仁义非排斥权谋功,权所以行仁,谋所以尽义。春秋有经有权,周之伐纣,亦何尝无谋哉?而力为自卫,法为禁害。“仁以自爱其类,义以自制其伦……今族类之不能自固,何他仁义之云云也哉!”悲哉其言之乎!船山历明之亡,天下尽成辫发之乡,华夷变态,怀深痛,华人不能光复其国,尚何他仁义之云云?非不欲他之仁义也,爱护族类,乃基本之仁义,此之不遑,而欲及他乎?且先解决族类问题,此船山所以深长思,不得已而作《黄书》也。今之圣母,言大而空,空言爱世界,民族平等,呜呼!己之民族不能爱,己之民族问题不能解决,而空言爱世界,岂非伪哉!
       船山未能为明大臣以陈治国之略,成大功,救明亡,而于明亡之后,多撰经世之书,为史论,以垂诫后世,为黄书,以劝进来兹,亦何非孔子作春秋之意乎?虽无益当时,而未必无益后世也。辛亥革命志士感其沉言,而覆满清,则船山欣慰于九泉,今之君者若能师船山之言,吾华夏其兴乎?
 
 
      船山反思秦以后之政:自昔炎裔德衰,轩辕肇纪,闵阽危,铸五兵,诛铜额,涤飞沙,弭刃於涿鹿之野,垂文鼓弦,巡瑞定鼎,来鹇梦弼,建屏万邦,而神明之胄骈武以登天位者,迄于刘汉五姓百十有七后,岂不伟与!是岂有私神器以贻曾玄之心哉!而天贶不舍,灵光来集者,盖建美意以垂家法,传流云昆,不丧初旨,群甿蒸蒸,必以得此而后足于凭依,故屡滨播弃,而卒不能舍去以外求宗主。迹其所以焘冒天下者,树屏中区,闲摈殊类而止。若乃天命去留,即彼舍此之际,无庸置心。要以衣冠舄带之伦,自相统役,奠维措命,长远丑孽者,实以为符,得人而遂授之。然而帝眷民怀,丝游胶液,纷纷延延,弥保云系者,则贸于相求而隐于相报也。迄于孤秦,家法沦坠,胶胶然固天下于揽握,顾盼惊猜,恐强有力者旦夕崛起,效己而劫其藏。故翼者翦之,机者撞之,腴者割之,贰人主者不能藉尺土,长亭邑者不能橐寸金。欲以凝固鸿业,长久一姓,而偾败旋趾。由此言之,詹詹凿陋,未尝回轸神区而援立灵族,岂不左与!汉承其敝,古型秦轨,白黑兼半,而强干植条为数百年之计者,亦自创异意,冥合十九。侯王封君,兼城占籍,铸兵支粟,不为禁戒。故长沙可以支三粤之侵叛,而燕旦受封制册之中,所以防遏獯鬻氏者三致意焉。景、武以还,推恩少力,酎金夺侯。虽辀辅弱助,而命大将,遣单使,得以意行消息,权制士马。而且金、虎、铜、竹,虽握禁闼,军民部署,尤隆刺、守。故元、成运替,安、顺爽凌,然而楼兰、郅支,绝亢悬首;乌桓、羌部,踬驾伏尸。虽莽僭西都,丕夺许鼎,而南阳、益部连衍而接坠绪者,犹此枌榆之苗裔也。晋氏失计,延非族以召祸乱,中国隤隤,非无自致,而州牧分土,长其君,子其民,措施不拔,琅琊以延。向使泮散消弱,守牧无资,十六国之戎马精悍,非江东之所能敌也。六代文嬴,漫不足纪,遗法余力,仅支江介者二百七十年。使彼孱主孤邦,日斤斤焉以孤寡陵迟,倒柄藩牧为虑,曾不足以建十年,而石、苻、拓拔已褰裳而绝安流矣。是故天下之势,有合者,有分者,有张者,有翕者,有纵而随者,强彼而固此者。故曰“大制不割”,乐天下之成而成之,选天下之利而利之。今夫柔鸷击,辑纵横,驱合於农则实去。要愿朴,建脆弱,驱合于兵则名存。名存实去,则自忘其弱而丧其畛。方且割万有,专己私,侈身臂,矜总持,不纵以权,不强其辅,则所以善役天下而救其祸者,荡然无所利赖。此仁者之悲膺疾頞,而俗儒之利以为名也。唐无三代牧伯帅长之援,无深仁大计,建民、固本、清族类、拒外侮之谋。窃尸寓农之遗号,强合兵农,分制府兵,徵发宿戎,壹听於京师。此其法,足以数世速亡,而迄于天宝祸发始尅者,岂府兵之败轨特迟哉!溯其仅存,寻其利赖,自西州沿北庭迄辽左,置督护、都督者不随腹裏,得专措置。故一时大勋名将若李勣、薛仁贵、王忠嗣、郭元振之流,进止刑赏,不受中覆。选士马,审机宜,滂沛椎酤,奴隶偏裨,下至乾没,犹无所问。极重不返,而节度逆行,干天历以成五季者,事势澜流洄漩,激而反倒其归也。然且更迭闰位,图录弈改,石晋北倾,恃怙蠢丑,而并阳不拔,胡马北首,数阅而仍归中国,内强之效亦可覩焉。宋以藩臣暴兴鼎昨,意表所授,不寐而惊。赵普斗筲菲姿,负乘铉器,贡谋苟且,肘枕生猜。於是假杯酒以固欢,托孔云而媚下,削节镇,领宿卫,改易藩武,建置文弱,收总禁军,衰老填籍,孤立于强虏之侧,亭亭然无十世之谋。枞佚文吏,拘法牵执,一传而弱,再传而靡。赵保吉之去来,刘六符之恫喝,玩在廷於偶线之中而莫之或省。城下受盟,金绘岁盆,偷息视肉,崇以将阶,推毂建牙,遗风澌灭。狄青以枢副之任,稍自掀举,苟异一切,而密席未温,嫌疑指斥,是以英流屏足,巨室寒心。降及南渡,犹祖前谋,蕲、循仅存于货酒,岳氏遽陨于风波,挠栋触藩,莫斯为甚!夫无为与者,伤之致也;交自疑者,殊俗之听乘也。卒使中区趋靡,形势解散,一折而入于女直,再折而入于鞑靼,以三、五、汉、唐之区宇,尽辫发负笠,澌丧残剐,以溃无穷之防,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秦开之而宋成之也。是故秦私天下而力克举,宋私天下而力自诎。祸速者绝其胄,祸畏者丧其维,非独自丧也,抑丧天地分建之极。呜呼!岂不哀哉!夫石守信、高怀德之流,非有韩、彭倔强之质也,分节旄,拥镇牙,非有齐秦百二,剖土君民之厚实也,谈笑尊豆,兵符立释,非有田承嗣、王武俊、李纳之跋扈而不可革也。使宋能优全故将,别建英贤,颠倒奔奏,星罗牙错,充实内地,树结边隅,一方溃茂,声援谷响,虽逮陵迟,取资百足。亦何至延息海滨,乞灵潮水,皋亭纳玺,磵岛沈渊,终使奇渥吞舟,乾坤霾塞,滨百年而需远复哉!惟其涂蔽万民,偷锢大器,瓦缶之量,得盈为欢;婴儿护饵,偃鼠贪河,愚夫之惑,智者哂焉。易曰:“其亡其亡,系於苞桑”,苟有系也,足以固矣,而必于苞桑焉,秦、宋之系於苕枝而不知其根之拔也。故曰“前事之失,后事之师”,其来兹之谓与!
 
       鸿案:王船山称颂黄帝功德,铸五兵,武以诛暴,文以建国,诛杀蚩尤而立华夏,此我华夏崛起之始也,垂文于万世,定鼎于于神州,封建万国,而其神明之胄以英武为帝王者,至于刘汉,有五姓,一百零七个后代,子孙多为帝王,传之三千年,岂不伟与?船山指出,“世岂有私神器以贻曾玄之心也哉!”黄帝后代多为帝王,难道是黄帝有私心将天子这样的神器长传给子孙么?惟黄帝功德巍巍,如天之大,封邦建国之意美,不独揽其权;觌文匿武之法深,颇维持其势,流传后嗣,不丧初旨,群民必得此而后足以凭依,不舍黄帝之后,求塞外之人为君。而黄帝所以治天下者,封诸侯以藩屏王室,分地方以保卫中央,严内外之辨,摈绝异类,此非黄帝之狭隘,所以扶长华夏,防夷乱华也,大有卫族类之意。
      唐虞三代皆继轩辕之治,皆治有数百,道自秦而降,家法沦坠,秦不以德义,而以诈力得天下,惴惴恐强有力者起而夺之,所以废封建,销天下之兵,以独揽天下之权,秦之私也,而其亡也,无一人勤王,所命伐越之赵陀则自王于越,不救咸阳之围,秦之孤也,欲长久一姓,而二世而亡,宗庙为墟,秦之愚也,秦之惨也。
       仁义者必智,谲诈者必愚,仁义诚,能信任人才;谲诈者愚,则多猜疑人才。多能信任者,多能建立;多相猜防者,多自毁灭。汉承秦敝,然近古,然亦自创异意,封藩王,颇能任用将才,故能北破匈奴,威震夷狄,使夷狄不敢干犯。
       一般论者多把华夏之沦亡归于重文抑武,而何以重文抑武,船山归于统治者之私也。三代以上,多公天下,则无相猜防;秦以后,多私天下,则多相猜防。秦防六国之后,汉防诸侯,宋明防武将,防之愈深,而卒以自弱。且不思黄帝公天下,子孙传之数千年,秦以后私天下,其传多则数百,少则数十。公天下者,天下之人多思而戴之;私天下者,则有起而夺之。德于天下,人自戴之而不忍舍之;无德于天子,虽厚为猜防,而岂能禁强者之夺?
      船山深刻反思华夏沦亡祸因,秦启其猜防,宋防武将之篡,而重文抑武,猜忌英才,实为自弱,让英流屏足,巨室寒心,虽有卫霍之将,无所尽其才,以兴华攘夷。至南渡,为金人所侵,犹祖前谋,岳飞冤死于风波之狱!猜忌武将,莫如赵宋!而自弱亦莫如宋!武将多不得志于宋,有才勇者,多投靠夷狄,夷狄则能任用骁勇。自相猜疑,于内无所不防,而让异类乘衅!父疑子,兄疑弟,则贼乘衅夺之,而家毁矣;君疑臣,疑武将,则虏乘衅侵之,而国亡矣。宋之猜疑英才勇将,以防篡夺,适以自弱,防其夺于武将,乃举三皇五帝所传之天下,汉唐所开辟之区宇授于夷狄,尽成辫发之乡,孔子左衽之叹为真,“以溃无穷之防,生民以来未有之祸,秦开之而宋成之也”!早知有今日之惨祸,与其篡于武将,而万不可亡于夷狄也!丧万代之纲维,可不为至痛深哀!奈洪武驱逐蒙古而光复之,而明不知诫,承宋之弊,杀功臣之暴惨于秦汉,摧抑英才不亚赵宋,加之党争不断,复亡于建虏。船山亲历明亡,痛定思痛,欲大反孤秦陋宋以返轩辕之治,轩辕之治维持华夏三千年不被夷狄侵侮,至秦家法沦坠,乃一乱于五胡,二失于女真,三亡于蒙古,四亡于满洲,近代辱于西洋日寇,可不深思耶?
 
 
       对于蒙满夷狄之祸,王船山作出深刻反思,批判孤秦陋宋,又曰:今欲取天下而宰制之,有圣人,反三维,起在位,度不十数传,复有口口口口之等夷,狡焉思裂维而盗神器,如口所为,彼固狃以为故常,无足难也。而天下亦恬不知所怪,天地之气相干凌矣,亦或赢槁不能为人救。圣人坚揽定趾以救天地之祸,非大反孤秦、陋宋之为不得延,固以天下为神器,毋凝滞而尽私之。故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财”,非与于贞观之道者,亦安足以穷其辞哉!天地之产,聪明材勇,物力丰犀,势足资中区而给其卫。圣人官府之,公天下而私存,因天下用而用天下。故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王者无私以一人治天下”,此之谓也。”
 
 
       船山以夷狄入主中国之祸为天地之祸,神州大地,锦绣河山,不可让野蛮人治理。如自己屋房卧室不能让禽兽居住,让其居之治之,只会搞乱。
       裂地维,夷狄而治中国,必会损坏华夏文明,虐待华夏子民,污染华夏土地。故圣人严华夷之辨,坚决不让夷狄干凌华夏。然秦以后,帝王多私天下,疏于夷夏之防,而招夷狄之祸,五胡,契丹,女真,蒙古,满洲相继蹂躏神州,而无大英雄救之,乃屈受其统治奴役,夷狄侵陵华夏多矣,而盗窃华夏神器,居然华夏帝王,习以为常,而天下之人亦恬不以为怪,夷夏之防裂也。
       要想杜绝夷狄之祸,必须严华夷之界,坚守华夏,不大反孤秦陋宋之弊,则我华夏难以久延。必以天下为神器,何为神器,视为神圣不可妄干者,不可凝滞而私之。盖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居天子之位,所以率群治理天下,保卫族群,非以天下为己有也。易曰:“圣人之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人,何以聚人曰财。”我华夏地大物博,足以自给,人口众多,足以自卫。应当以天下为公,使之为天下用而用天下,财货为资,英才为辅,而何忧夷狄之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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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王船山《黄书》所讲的民族主义概论发布于2021-07-06 10:3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