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广定先生赞程高本想到的（原载《红学研究》第10期）

安鸿志，曾任中科院应用数学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副所长，从事数理统计学研究，现已退休。曾在芝加哥大学等多所学校访问和工作。曾兼任中国概率统计学会副理事长，《应用数学学报》副主编，《数学大辞典》数理统计分篇主编。

精彩内容——

摘  要：刘广定先生为程高本叙述了“五项尊重原作的优点”，其中有一项是：“保存传世脂本遗漏之页”，即，程高本第七十四回，有一段239字的文字，在其它脂本中均未出现，并论述说，此段文字是“脂本遗漏之页”的重要例证。本文在此文启发下，查阅了《杨藏本》，共发现了十多处类似的较长的修改文字，其中包括那239字的修改。据此进行了探讨，认为《杨藏本》是作者自用的草稿本，具备极大的可能性。（贵刊可做文字修改）

关键词：第七十四回，脂本遗漏，程高本，杨藏本，草稿本。

一．引言

近来，重读《红楼梦程甲本探究》(2012年)一书时，被其中收编刘广定先生的大作《谈“程高本”前八十回的价值》所吸引。

刘先生在此文中，为程高本叙述了“五项尊重原作的优点”，本文只关注其中一项，这就是文中第四节：“保存传世脂本遗漏之页”。具体地说，文中指出，程高本第七十四回，有一段239字的文字，在其它脂本中均未出现，并论述说，此段文字是“脂本遗漏之页”的重要例证。如此见解，在诸多红学家的观点中，可谓独树一帜。现将这段文字节录于此，在引文中的方括号内文字就是“脂本遗漏”的239个字：

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胀了脸，说道：“姑娘你别生气。我们并非私自就来的，原是奉太太的命来搜察，你们叫翻呢，我们就翻一翻，不叫翻，我们还许回太太去呢。那用急的这个样子！”晴雯听了这话，越发火上浇油，便指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你是太太打发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打发来的呢！太太那边的人我也都见过，就只没看见你这么个有头有脸大管事的奶奶！”凤姐见晴雯说话锋利尖酸，心中甚喜，却碍着邢夫人的脸，忙喝住睛雯。那王善保家的又羞又气，刚要还言，凤姐道：“妈妈，你也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你且细细搜你的，咱们还到各处走走呢。再迟了走了风，我可担不起。”王善保家的只得咬咬牙，且忍了这口气，细细的】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

笔者认真查阅了现有发现的手抄本，居然在《杨藏本》中找到了如上的那段文字，它们是以增补文字形式出现的。具体地说，在《杨藏本》的第七十四回，每页14（竖）行，每行字数不限（约50几个），两行之间距离较宽，明显是为修改文字所留用。在正文中有如下句子：

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看了一看也无甚私弊之物，

在句子中的“趣”与“看”之间，引出一条黑线，表示增加补文。由于此段补文较长，在两行之间的空白处容纳不下，于是，便使用了其后的相临行间空白处，共使用了4个，使得原来的相临5行之间的空白都被补文充满，形成了密密麻麻的9行文字，不易被阅读者区分正文与补文（见影印图）。（不适于供阅读，作为草稿本，乃寻常事。笔者拙见。）

经过仔细核查，在《杨藏本》中的这段文字，共有237个字，比程高本中的少了两个字，即，前面引文中的两个黑体字“就”和“们”。

影印图：《杨藏本》（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2010年）第74回第847页的一段文字。

刘先生未发现《杨藏本》中存在这段文字，却断言这段文字属于“脂本遗漏之页”，可谓有见识。因为，笔者所见到的名家勘校本《红楼梦》（不少于5部），这段文字都未出现，而且，有的还对那段文字未被采用加注解，说明那是“程高”的手笔，是不合情理的。这与刘先生的看法截然相反。

刘先生还给出了两个猜想：一是，“程高”在刊印《红楼梦》时，必然收集不少抄本供参考，其中可能有的抄本存在那段文字，并且被“程高”采用，但是，此抄本至今未被发现。另一猜想是，那段文字很可能是240个字，恰好是一页中的文字，在抄写时被漏抄。

这样的猜想启发笔者深入思考。首先想到，所谓“脂本遗漏” 的那段文字，可能是因为修改文字较长，占用了相临的多个行间空白处，造成阅读困难。当然，不能断言，这就是被“脂本遗漏” 的原因。后来，笔者自疑自问，在《杨藏本》中，还有多少类似的修改情况？是否也被“脂本遗漏”？带着这些疑问，才有本文的考察与思考。

在此，还要说明一点，在本文定稿时，拜读刘先生的新书《读红一得》（2014年）时，书中对前面引文有所改动，并以注解说明，《杨藏本》中有此段修改文字。不过，此事不影响本文考察与思考的内涵。

二．进一步的考察

首先注意到，在《杨藏本》中，有近半数的文字像“抄写型”的，修改文字寥寥，即使有，也很简单，因此不在考察范围中。另外半数稍多的文字，修改明显多多，很像“草稿本”（如影印图所示）。不过，绝大多数是简单修改，借用正文旁边的行间空白处，即可完成，举目可见，且无识别困难。对于较复杂的修改，要区别不同情况，如果是单纯的删除，由于有黑笔勾销痕迹，不难辨认。如果是删改性的，只要被删除的文字比修改的数量多，也不难读明白。如果修改文字数量超过被删除的（包括单纯添加文字），但是占用行间空白处不超过两个，此时常有线条勾画表示修改文字与正文的衔接关系，这也不算复杂。这些情况都不在被考察之列。

最后，被考察的范围是：修改文字至少占用三个行间空白处。这时的“修改模式”，也是本文所关注的内容。

先看前80回的考察结果，共有八处如上所述的修改文字：在第28回（第331页）、第75回（第860页）各有一处；在第65回（第756页，第757页）、第74回（第847页，第850页）、第77回（第885页，第886页）各有两处。通过观察以上八处修改文字的书写，这些文字出自一人手笔。

它们的“编辑模式”有三种：

第一种，在第28回（第331页）、第65回（第756页，第757页）中，在修改文字的收尾处，用黑线引向衔接的正文，虽然版面稍乱些，却无阅读困难。

第二种，在第75回（第860页）、第77回（第886页）中，修改文字占用了七个行间空白处，收尾处远离接口处，却画了一个“o”（不是句号！）表示结尾。在第77回中，在正文接口处也画了一个“o”，这是回归入口处，便于找到。可见这是修改者自行使用的编辑方法。

第三种，在第74回（第847页，第850页）、第77回（第885页）中，除在起始处不加任何辅助的编辑记号。

这八处修改在各版本(手抄本与程高本)中出现的情况如下：

其一，在程高本中，全部出现（有个别字的出入，忽略不计）。

其二，在脂批本中，出现了第28回（第331页）中的修改，以及第75回（第860页）中修改的一少半。

其三，其他六个修改，在脂批本中都不出现。     

最后，简要介绍对于后40回的考察。与前文类似，后40回也分“抄写

型”的（有21回），与“草稿型”的（有19回）。仿前文的考察方法，首先看到，类似于前文的修改，至少有五处，都出现在“草稿型”回目中，而且，从书写字体看，与前80回的修改文字相同。其次，所使用的编辑方法，也有前文所说的三种。此外，因为脂批本无后40回，自然，谈不到被采用的话题。

综上所述的全部考察结果，或多或少有点出乎预料，因为，针对前一节结尾时的疑问，答案不是简单的“是”或“非”。其实，如此复杂一点的考察结果，其本身就表明了，这八段修改文字出现在不同抄本中，并不能用简单的“被遗漏”与“不被遗漏”来回答，这恰好说明，本节的考察结果是有新信息的，能引出新的启发与思考。

三．几点启发与思考

根据前一节的考察结果，可以得出某些新的启发与思考，现叙述于此。

（一）《杨藏本》的性质问题

首先说明，目前收藏的《杨藏本》，其整体组成是很复杂的，本文只讨论带有前文所言的修改文字的部分。这些修改文字及其编辑手法，足以表明，这些章回就是“草稿本”。否则，谁能相信，如影印图所示的文字是抄来的，就像今天影印的那样，又有谁去抄那样的文稿，就像绘画临摹的那样。在迄今所发现的十多个抄本中，《杨藏本》是唯一拥有很多如此页面的抄本（至少有半数的回目如此）。不能不说，这是非常本质性的差异：其它抄本都可供阅读，唯《杨藏本》只适合于作草稿本使用。

从这样的“草稿本”，经再修改得到“可阅读本”的脂批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换句话说，在“草稿本”上不断修改后，渐渐形成“定稿本”，无论《杨藏本》是否达到“定稿本”，它所蕴涵的全书信息，是丰富的，作为程高本和脂批本的母本，是可能的，尽管还可能有新的修改。

（二）修改文字的执笔者问题

如前文所述，那八处修改是同一手笔，又有一个半被脂批本所用，自然它们不是被“程高”所写，而是被他们所用。另外，在“草稿本”上写如此多的修改文字，只可能是作者，或者是他的合作者所为。

具体是谁写的，缺少旁证。通过仔细考察第75回（第860页）的那段修改文字，在脂批本中被采用了一半，另一半插入了抄写时的再修改，这只能是作书人（含合作者）的主张。仔细对比再修改文字与原修改文字还会发现，其中有明显的改进，而且，再修改文字有利于维护“贾府声望”，其实，可能是“原型曹家的形象”吧。于是产生猜想：原修改是曹雪芹执笔，再修改是其叔（或父）参与完成的。就像“畸笏叟”在批语中“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内容那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三) 后40回的归属问题

根据前一节的考察结果，再结合前文的分析，对于后40回的归属问题，至少那些“草稿型”的回目，其原文与前述五处修改，是出自《红楼梦》原作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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