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的当票

    《邢岫烟典衣赋》

    当其失路依人，居贫寄食；生有仙姿，容无靓饰。
     簪金带玉，曾游绫绮之场；裙布钗荆，别具烟霞色。
     身如萍靡，移本无根；心与莲同，辟谁见着？
    这是前人为《红楼梦》中邢岫烟当衣故事写的一首诗，赞颂她不卑不亢，守贫立志之品格。
    邢岫烟，曹雪芹给她命如此清雅的名，红楼女儿中属最佳。

    “青山隐隐，云烟袅袅，山中高士的意境，”隐喻她性格凝稳端庄平和，“温厚可疼”却偏“家贫命苦”“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

    薛姨妈见她生得端雅稳重，为人平凡朴实，衣物朴素，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对她的印象绝佳，第一眼就看中了她，央求贾母作媒说与薛蝌，后嫁给薛蝌。

    “钗荆裙布”四字极妙，高度概括了邢岫烟平行的全部。
    红楼梦群芳图邢岫烟被喻为兰花。芳香清幽，淡雅脱俗，素有"王者之香""空谷佳人"之美誉。

    而古人多以兰花比喻穷且益坚的君子和淑女，称赞它的高尚的品格，高雅的风姿邢岫烟信奉的处世人生观是中庸之道，与世无争，从容随和，乐以忘忧，恬然自得。

    她言行不张扬，就如一朵兰花幽幽地吐着芬芳，招人羡慕。
    但她不张扬，叫做真人不露相，竟连宝玉如此聪明之人，到后来才体味到岫烟“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乃是自然纯朴，没有雕凿粉饰的脱俗可贵之处，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大喜大惊。

    贾府中的小姐生日都是众人庆贺，而独是邢岫烟的生日无人提及，邢岫烟的地位可见一斑，她如“出岫之烟，无足轻重”，备受冷落，她与贾府虽是亲戚关系，却不属于一个等级，姑母邢夫人对她“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甚至连奴才也知道邢岫烟可欺。

    有一次邢岫烟丢了一件旧红小袄儿，邢岫烟的丫头问了老婆子，老婆子竟然顶嘴，邢岫烟再三替她讨饶，王熙凤才饶了她一次。

    而通过此事，邢岫烟心里更是明白，她是连贾府中的奴才也是得罪不起的。后来，王熙凤心上很爱敬她，送她几件贵重衣物，邢岫烟决不肯受，倒拿了个荷包给了丰儿，可见她为人之厚道。

    有评点“邢岫烟之依姑母，犹宝钗之依姨母也。乃宝钗如此赫赫，岫烟如此寂寂，俗态炎凉，人情冷暖，直有与人难堪之势。”此评，评的极其精准。

    邢岫烟虽是身世卑微，但她知书达礼，人格品性自尊高洁。因此，凤姐阅人眼光敏锐，说她虽“家贫命苦”，“竟不像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样，却是个极温厚可疼的人”

    第五十回《咏红梅花》，她作的红梅诗诗境里，红梅冲寒而放，与春花难辨，虽处冰雪之中而颜色不同寻常，隐隐约约约地包涵着这些意思。

    曹雪芹写《红楼梦》大场面（元妃省亲）大事件（抄检大观园）自然是好，但小场面小事情写的同样出彩！

    邢岫烟当票情节描写的几个人物几件事是那么形象生动幽默，极富感染力，让人读后忍俊不已，回味无穷。

    这一回写了四个人二件事：

    先写宝钗与岫烟路上相遇，因为前面已交代岫烟就将嫁给薛蝌，所以她们之间的又多了一层亲情关系。“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宝钗是个极有心机的细心之人，马上就发现岫烟衣服单薄，追问后才知是她因为要应付迎春屋里的一般下人，以“省事”来应付“不省事”的，“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而她的二两银子分例又遵从邢夫人的吩咐，供一两给了父母，至使她捉襟见肘，但她没有向别人诉说，只得偷偷拿棉衣去典了几吊钱使。
    见此情，按宝钗品行，毫不犹豫立刻替邢岫烟赎当。

    红学家前辈有一段精彩点评：
    比较岫烟与宝钗两人性格，钗岫皆端庄稳重、随分从时，在世俗人际关系上皆有不错的口碑。宝钗耐得富，岫烟守得贫；宝钗仰仗富贵而施小惠笼络人心，岫烟以贫贱而不自卑，端雅的举止让人疼爱；宝钗有城府策略，而岫烟则淡定自然；宝钗表现出传统道德涵养，岫烟透射出传统哲学的神韵。

    如果人的性格色彩可用七色光谱来显示，那未黛钗置于两极，黛玉是热情的“红色”，宝钗是冷艳的“蓝色”，“晴为黛影”，偏于红，“袭为钗影”偏于蓝，但邢岫烟既不偏红也不偏蓝，而是温润的“绿色”，与黛、钗构成了人格的三原色。

    而接着就写湘黛等大观园中众多公子小姐都不识当票，文学描写手法幽默逗趣，发人深思：
    邢岫烟本系贫寒家女，但因是荣国公长孙贾赦妻侄女而得以跻身于贾府，与迎春同住藕香榭，邢岫烟在贾府所处环境与林黛玉相似，“人事冷暖需样样小心，窘困境遇则步步艰难。”但还远不如黛玉，

    虽有宝钗等人的接济，但她还不得不与当铺打交道，冷天里竟悄悄地叫丫鬟将御寒棉衣当了“几吊钱盘缠”，而富有戏剧性的是，丫鬟送去当的地方恰恰是未婚夫本家堂兄薛蟠开的恒舒典，这无疑具有讽刺意味。

    这正像宝钗说的笑话：“人没过来，衣服先过来”。 而当票又恰恰被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史湘云拿到：

    “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个帐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就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忙折了起来。湘云道：“什么是当票子？”众人都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连个当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妈叹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这个？那里去有这个？若给你们家的小姐们看了，也都成了呆子。”众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认得，别说姑娘们。此刻宝玉他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原来为此。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众人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
“饱人不知饿人饥！”立见封建社会黑暗，不公平。
    “天下老鸹一般黑”之句，用得是何等犀利。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区区二节文字，就写出多少人情物理其文学描写手法幽默逗趣，令人发人深思：

    “宝钗之贤，迎春之愚呆、邢夫人之薄情、探春之明细，湘黛富贵不知穷苦“都跃然纸上。

    曹雪芹如此熟悉典当业，可能与他晚年贫寒潦倒的真实生活有关，他也曾去典当铺当东西，以解窘迫。

    典当活动，无疑具有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曹雪芹借典当活动揭示了富人与穷人的两种生活境地。但单就两例典当来说，曹雪芹也揭示了典当在当时社会的作用：济贫和调剂缓急。“济贫”，是典当业界标榜的口号；“调剂缓急”，是典当业的显性功能。

    典当业，始于南北朝时期佛寺质贷，唐五代时期兴起，明清以来，典当业发展到极盛，皇当、官当、民当遍布全国。据《广东通志》卷一六七《政略十》载，仅广州府即有当铺1243座，堪见一时之盛。

    典当业一度是我国最普遍和有组织的农村金融机构，与钱庄、银号并称，典当放款总额巨大，典当放款以中小农为对象。

    说到典商的肆意盘剥取利，那也是无以复加的。

    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中就有一首直言京城典利过重，深刻揭露了巧取当铺豪夺当户利益的盘剥手段。

    “典肆开张为便民，却将利息定三分。不论铜子或银币，票写京平十足银。”

新中国成立后，传统典当业随取缔高利贷行业而消失。

注：本文2010年曾发表在新版电视剧《红楼梦》官方网站，经修改后重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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