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罪刻汝身

2008年10月的某天清晨，泽城大学的大田径场。

一道清瘦的身影停留在田径场的铁网外已经许久。突然在他的头顶，一颗汇聚着些微灵力的晶莹水球崩裂开，便把他给浇成个落汤鸡。

“小色胚，你还要偷看多久？”循着这清丽的声音望去，一位身着宽松运动服，扎着长马尾的女同学正在他身后叱问，红润的脸庞也不知是因为气恼还是运动后的正常反应。

“啊，对不起，元同学，我打算去图书馆的，真就是路过。”此人正是向晚，当然他也没有撒谎，谁让他透过铁网就那么远远望了一眼，瞧见了晨光下正在奔跑的安娴呢？

这也就太尴尬了，被安娴的好闺蜜当色魔抓包，回头肯定还得被可劲地抹黑形象。“元同学，我在这就不过只站了几分钟而已。拜托拜托，别告诉安同学。”向晚一边整理着湿透的头发，还不忘这“正经事”

元沁柔不以为然，她刚在陪着安娴晨跑，其实一早就发现这小子了，哪里只是几分钟的事呢？都快半小时了吧！她怀疑安娴也早察觉了，只是懒得理会。说实话，她也蛮讨厌安娴这样的性格，明明心里厌烦得很，每次都等着自己出手来赶人。

原本，她还蛮有兴致的。毕竟对方是只可以动用灵力欺负的小弱鸡，是个踏入神的领域的废柴凡人。她早就听说安娴随安伯父去拜访世外高人的时候，有遇到一名受到神祗庇护的同校生。只是今日一见，没想到这样平庸无奇。“知道我们娴娴追求者都排成长龙了吧。你，她看不上，我好心提醒你，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想法。”

呵，谁说不是呢？3个月前，在从清源观回城的路上，向晚就隐隐感觉得到了，安娴与他几乎没有交谈的欲望，反倒是安教授时不时询问自己校园生活和学习情况。其实，他也已经很克制了啊，回校后即便知道安娴每日大概的行动路线，也不会主动让自己与其相遇。

现在即便是这种程度的交汇，也要被禁止了吗？必须要活成两颗轨道永不相交的星，才符合对方心里的预期吗？

向晚低下头，侧过脸不去看元沁柔：“我明白了。我还赶时间，走了。”于是，莱瑟格斯就这样在宿舍，看着向晚脸黑了一整天，问他啥也不肯说，逼着自己暗地里使读心术。然后他就偷偷乐了。

至于为什么会乐，难道只是他料定将来向晚必定在安娴的事情求自己帮忙？也许并不，但莱瑟格斯自己或许也没多想的。

自此以后，向晚发现撞见安娴的频率越来越高，图书馆里，步行街奶茶店，甚至连剪个头发，缴水费都能打个照面。但他也不傻的，这频率高得这么离谱，于是某天夜里，就抓住莱瑟格斯一顿训：“神仙哥哥，你别整我了行不，算我求你了？”

莱瑟格斯此时正专注地打着游戏。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哦，那就安排你们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话一说完，他坐着的凳子就被狠狠踹了一脚，差点让他一屁股摔地上。“你就不能老实点，什么也不干？”

莱瑟格斯放下鼠标，转身饶有兴致地盯着他打量。他微微眯着眼笑着说：“那我不能什么也不干的。看着你日日焦灼，我也痛心得很。不然想点办法，让她喜欢你？我们向大才子哪点配不上她了，是不？”

“你就放屁吧，为我考虑。我看你就是等着我许完愿，好了却尘缘，回山继续去修仙。”向晚伸出手就在他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别捣乱了。我今天又在图书馆翻书的时候撞见她了，真的超尴尬。”

莱瑟格斯抓住他的手甩开：“那你就没借机搭几句话？”

“我能说什么？我就打了个招呼，然后她点头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啊。”

雷瑟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没用？就不能聊聊她在查的书吗？”

说到这，向晚就更气了。他站起身，两手撑着书桌，颇为不满地瞪着对方：“你懂个屁？她压根就没有和我多聊的念头。就算说上几句，也都是在问你。甚至缴水费那次，都问到我祖上有没出过什么奇人异士，才会让我今生和你结这段缘。还有剪头发那次遇到，她突然问起我和小源儿怎么认识的！总之，她就是从头到尾不关心我个人的情况！”

雷瑟摊摊手：“哎，谁让你的魅力不及我呢？帅也是我的过错吗？”向晚听到这，因为无力反驳而更加气闷。他转身就爬上床准备睡觉，顺便还把灯给按掉了：“是，我一个平平无奇大学生，当然不能和神仙相提并论。”

莱瑟格斯望着床上背朝自己的契约之主，歪着脖子笑了。他转身继续打着游戏，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要安排什么好玩的情节。但显然，有些事甚至不在他的预期之内。等到发生之后，他才想起道观里清源道长说过的那一番话：要护好向晚的安全……

那时已是入冬时节，泽城大学来了位颇有名望的宗教学教授，连日办了多场讲座，几乎场场爆满。原本向晚是不大感兴趣的，这毕竟已经偏离自己学习的领域，但耐不住消息传得越来越神。

有人说道，听完如沐春风，仿佛灵魂得到了洗礼；还有人说道，犹如醍醐灌顶，解开了自己多年的困惑；甚至还有女生说道，教授的助理帅裂苍穹，不看一眼亏一个世纪……

总之，向晚决定在这位教授最后策划的神话剧演出那天，去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恰巧，抱着这样想法的人，还有安娴和她的闺蜜元沁柔。他们到场时奇妙地发现彼此的座位是连着的。始作俑者正化身渡鸦潜伏在礼堂高处的气窗边上，准备制造点“小惊喜”。

但是当晚，惊喜真是不断，称得上难忘今宵。这个剧目的内容简直耸人听闻。说到兵荒马乱的上古时代，大地上的纷争全是天神设计促成。只有历经血与泪的洗礼，人族最终才能满怀感激向神臣服祈祷。

向晚看到这一段时，已经蹙起眉，但这离经叛道的剧情还不是最让他咋舌的。下一刻演员悬在半空降下雷刑时，向晚明显察觉到这不对劲，仿佛是真家伙！隆隆雷声在台上炸裂开，受刑的人族勇士闷声不响竟也接得住，甚至舞台都没遭到损毁，以至于台下观众都以为是应用了某种莫名的高科技！

这群人都不是普通人，向晚侧过头看向安娴，她也察觉到了，正和沁柔低头交谈着，神情十分严肃。隔了一会，安娴对自己说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打算现在去天文台找我爸，你也一起？”向晚一听很是激动，原来她还是担心自己安危的。当下三人就起身，也不在意周遭已经被演出迷了心神的观众，直接往过道上走去。

高潮就在这一刻降临，礼堂内响起了宏伟的仙乐，舞台上雾气升腾，不断变幻着色彩。向晚本不愿再回头去看，只想赶快离开，不料安娴却站定不动了。向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舞台中央一名年轻俊朗的男演员缓缓从天而降，定格在半空，正举剑怒叱着，而他的脸赫然与清源一模一样！

在向晚惊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时，安娴已经不顾一切地朝着舞台奔去，连沁柔都没反应过来拦下她。她直冲到舞台下方，痴痴地仰着头望向梦中情郎，泪水一时奔涌而出，也不知是几分委屈，几分欣喜。

而此时，有几名恶鬼扮相的演员伸出手将她拉上了台，安娴竟也丝毫不反抗，片刻就埋没在浓厚的雾气之中。看到这一场景，向晚已经顾不得自身安危，他撒开腿就奔向舞台爬了上去，大声呼喊着安娴的名字，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混乱中，他被各路“神魔”推挤着，一时眼前现出手持法器的僧侣，一时又转换成尖嘴獠牙的凶鬼。在这光怪陆离的演出中，向晚耳边炸裂着扭曲怪异的乐音，渐渐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他的呼喊声越来越低微，脚步越发沉重。恍惚间雾气褪去，他看见安娴正跪坐在舞台中央，一道柔和的月光打在她身上，便撑着最后一分力气朝着她缓缓走去。

突然所有灯光熄灭了，舞台的正上方，礼堂穹顶的巨型吊灯就在此刻掉了下来，摔落到地上时场中炸出无数玻璃迸裂开的响声。幽冥之中，仿佛有人苍凉的哀叹着：忏悔吧，罪人……忏悔吧，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