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利安妮从来不是遵守外交礼节的做派,但在六尾天狐小田面前还是得维护自己前辈的形象。她也不计较提里乌斯耍诈的事了,转眼就给自己换上了一袭明黄色的抹胸长裙,隐去了魅魔的明显的外观象征,颇为淑女地静静守在堡垒正门前。好在莱瑟格斯现在也不会不顾全大局继续找她算账。

 

可惜,小田和黑衫人一走到跟前,利安妮就破功了。“安妮阿姨,我妈让我带话给你,先前你给她调配的魔药一点用都没有。她很失望,我爸还是不肯回家。”孩童模样的小狐狸穿着件宝蓝短衫,讲起话来,还有几分稚气。

 

即便是身为魅魔,利安妮也和人类年轻女子一样,第一次被叫阿姨时备受冲击。她现在恨不得掏出小皮鞭狠狠抽几下狐狸崽子,以至于说话时声调都扭曲了:“乖娃,叫姐姐。魔药要是没用,那也是野男人不识货。”

 

小田卸下背在身后的麻袋,一触地听见瓶瓶罐罐碰撞的清脆声音。“那也不对,我妈说了男人都一个德行。连个庄稼汉都迷不倒的药,那也是没点屁用,阿姨花点心思重新调配吧。至于称呼,我妈特别吩咐的,见到您一定要叫姨。”

 

利安妮听着那两字,总觉得刺耳,这狐狸崽子现在还不如幼年自闭的时候可爱了。她看着麻袋里掉出来的各种药瓶,琢磨着明面上没法跟晚辈计较,暗地里还不能在药里动手脚了?

 

跟小田一来的黑衫人却漠然站着,一直也没开口,他拄着的木杖自下而上透着漆黑阴冷的气。利安妮使了个眼色,小田向她解释道:“百炼大哥就是这样,不太喜欢说话。他是新晋的森罗鬼将,代表森罗九殿不远千里来这里“请教”的;我就是替我妈来跑腿的,虽然天狐不代表所有妖族的立场,但现在能进入深渊炎狱的妖,也没有很多啦。”

 

罗百炼微微点头致意,一开口那浑浊的腔调倒显得十分特别:“幸会,我来找右殿下大人问几个问题。”

 

利安妮听明白,大概这又是个来找麻烦的。她欠身问候:“右殿下要到午间才会出来见两位。深渊会有三位出席,我是深渊母瑟尔芬的侍女利安妮,左右两位殿下代表父神阿留索托斯都会到场。参加宴会的还有血族和死灵族的代表,应该也快到了。”

 

小田叹了叹气:“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布满硝药味的会议,一会吵起来,这里显然我最弱了,谁都打不过,啥也不敢争。我妈也真是,让玉姐姐来就好了。”

 

利安妮盘算着这狐狸崽子现在就示弱,摆明要绑架自己在午宴上帮帮他,谁让她还欠着老狐狸一笔债。当下,她也不愿多理会,只对这两位说道:“我们先进去吧。这夜鸦堡只有一位仆从,招待不周,两位别介意。”

 

塔楼上的莱瑟格斯倚靠在石柱上,紧盯着下面这些人。他倒也没太在意鬼族和妖族稍后的问罪,只是对利安妮刚才说的‘父神会将自己撕碎’这番话仍然非常在意。

 

确实,身为深渊的二把手,受到契约反噬而被诅,以至于陷入虚弱的人间情感。这是不可挽回的“腐蚀”——恶魔遭受灵魂污染往往都是会被裁决,莱瑟格斯甚至亲手为他人执行过。

 

他内心焦灼,开始担忧今夜父神的传唤。而在东方的客人们进入堡垒后没多久,左殿下皮里厄尔领着一位血族的貌美女子踏进了夜鸦堡。那女子身着纯白燕尾服,举手投足间显得无比优雅;而皮里厄尔披着件松垮垮的褐色皮外套,满脸横肉须发也没打理,全是副乡野莽汉的形象。看来,血族的秘书官艾尔米菲就是这位没错了,只是没见到应该与他一起的死灵法师克朗齐。

 



进入夜鸦堡内部后,是一条很长的走道,仅在两旁稀疏地布置着灯火,就显得这段路格外得阴沉暗淡。皮里厄尔向身边的女人说着:“艾尔米菲女士,这个堡垒的构造、明暗、色彩会随着雷瑟的精神干涉变换,但至少今天我们不会迷路。”

 

女士的声音里有种圣洁不可玷污的味道:“右殿下原来这样富有生活情趣,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了。”而相比之下,皮里厄尔现在却带着三分醉的松弛惬意——在昏暗的灯火遮罩下,两侧的墙上和顶壁上布满精神暗示的术式。莱瑟格斯作为深渊情报能力第一人,这种暗示在夜鸦堡这座老巢,甚至可以干预同级别的皮里厄尔。这会让皮里厄尔不经意间吐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女士,大法师克朗齐现在就在寒狱尽头边界,等你回去传递这里的结果?我却不知道,血族现在和死灵们关系这样亲密了。”

 

艾尔米菲蹙眉说道:“其实没有。他有封信要我转交给右殿下,自称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作为送信的酬劳,我可以和右殿下分享信件的内容。不过,真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被拦在结界外呢?”

 

皮里厄尔粗野地咒骂着:“呵,有什么事你们都让雷瑟先知道,在深渊我就是个打手。这条狡猾的臭虫,最好永远讨父神喜欢,否则总有一天被我捏成浓浆。”

 

艾尔米菲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的片段里,只留皮靴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甬道上回响着。好在过了一会,前头已经能看到一扇宏伟的石门大开着,相当空旷的主厅正中,利安妮和小田已挑好位置坐在长桌两侧。罗百炼在不远的巨型壁炉前站着,燃烧着的青色邪火让他颇有研究的兴致。提里乌斯端着酒从主厅旋转石梯后的厨房间出来,向他们走去。

 

利安妮娇嗔地折腾提里乌斯,她很嫌弃今日特供的酒品——噬血蛙粘液配上鳞爪焰的胆汁,有种清新的苦涩。小田面前摆着几锅魔药,有粘糊成一团黑浆的,也有闪耀着星光的紫色液体等等。他正在按利安妮刚才的指导,将麻袋里的瓶瓶罐罐选择性地兑到里面。

 

“安妮阿姨,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把原先配好的血刺魔藤茎汁倒进高浓度的冰昙精华里,难道不会爆炸吗?”小田低头记录着笔记,疑惑地问着。

 

利安妮浑身陷进柔软的靠椅里,眯着眼毫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有些好东西就是这么炸出来的……”等她听到身旁一阵拉开座椅的响动,又立刻本能地挺身坐直——她身边的位置是给左殿下皮里厄尔留的。

 

艾尔米菲在小田左手边落座,远离主人位,罗百炼则坐在另一侧离主位偏近。等所有人入座,壁炉里的青色火炎突然爆发出猛烈的燃烧,在火苗蹿到最高点时,莱瑟格斯身着天青色中式长衫缓缓从中现身,随后飘飘落到主位上,冷漠地坐下。

 



皮里厄尔斜眼看着这副清瘦青年模样的雷瑟,吐出句:“花里胡哨。”而他对面传来一声惊叹,小田原来早就见过这位右殿下了:“雷军师就是殿下吗!玉姐姐早就知道了吧!”

 

莱瑟格斯看向小田,表情渐渐松弛了些。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玉娘不希望你掺合进我们的计划里,就什么也没对你说。她现在如何,我走得匆忙没通知她一声。”玉娘也就是小田嘴里同母异父的玉姐姐了,是只修行精深的天狐。

 

小田嘟着圆脸,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我妈现在气死了,玉姐姐不顾族人反对,带着灭了国的小皇帝回到千幻岩住了下来。”利安妮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鄙夷地讲着:“她那是嫉妒。自己得不到幸福,见不得女儿快活。”

 

艾尔米菲以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们叙旧,却是罗百炼先坐不住了:“罗百炼有事请教殿下,各位也都带着任务来的,不如晚点再各自叙旧。”莱瑟格斯的谈话被打断,满脸不悦,魔瞳里闪过一线血光:“罗百炼,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该感谢谁难道不清楚吗?怎么看起来对我很有意见?”

 

罗百炼低着头不敢看他,枯瘦的身子让他干涩的发言更虚弱了:“殿下确实于我有恩。但现在通渠王失踪了,就在济灵将军战败后的那几天。冥河深处传来剧烈的震动,九殿里辈分低的小鬼们死伤过半。老鬼们都没法破除禁地的封印到冥河源头查看究竟,紧跟着通渠王就突然从鬼域凭空消失了——森罗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我相信殿下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济灵将军已经……”

 

“死了。”莱瑟格斯冷冰冰地回答着,不耐烦的神色里还有几分回避的意思。

 

“这不可能吧,殿下?”接话的是艾尔米菲。她满脸的难以置信:“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血领主安德隆的秘书官艾尔米菲。既然已经确定济灵将军是神魔之战里现世的圣徒文森特,也就是我们现在命名的始源之子,生命力该比我们更强盛才对,怎么会……”

 

说到这,艾尔米菲自己也停住了,她似乎联想到了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难道这次也是?”

 

莱瑟格斯咬着嘴唇,仿也仍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久久才说着:“也是自己了断的。失去消息后过了几天,契约建立的纽带自然断裂了,没有其他外力的干涉。那就只有这种可能。”

 

“真是没用啊,雷瑟。”皮里厄尔吸了嘴烟,悠哉地喷吐着,语气里有几分揶揄,还有些傲慢,“对父神亲口承诺的一定带他回深渊呢?这点事都办不到,让人就这么死了,灵魂控制的本事吹过头了吧。”

 

皮里厄尔身旁的利安妮对这番话迅速做出了反应,当下就捂住了他的嘴。她很确信就在他说完这番话的一瞬间,雷瑟浑身被恶意裹挟,下一刻就要试图震爆皮里厄尔的灵魂。“安分点,这不是在你的地盘,皮尔。”她小声地凑到皮里厄尔耳边说道。

 

艾尔米菲也不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继续说着:“殿下,这真是太可惜了,我们又一次失去了探究世界本源的机会,安德隆领主想必失望极了。他一直称赞殿下是深渊双神以下第一人,神魔之战中就刮目相看,想结为至交。”

 

“以安德隆的资格,他也不配与父神对话。但要与我结交,我也并不愿。”血族堂堂的大领主在莱瑟格斯眼里竟然不配与他平起平坐,艾尔米菲的脸色原本天生就白如雪,现在这雪就得是直接化成清水般的无色了。

 

她来之前似乎对局面有些乐观了,血族的战斗力确实远逊色于深渊恶魔。“是我失礼了,殿下。”她勉强地挤着笑,有些局促地拿出封信,“我手里有封死灵法师克朗齐的信。他要我亲手交给殿下,是与始源之子相关的研究成果,但只能我们两人一同查阅。可以晚点安排些时间?”

 

莱瑟格斯看了眼艾尔米菲手里攥着的信件,上面有着死灵族专用的黑漆封口,没多想就同意了。这位秘书官松了口气,决定宴会接下来的时间尽量少说话别惹事。

 



相比之下,罗百炼就耿直得多,不问出个结果也不罢休。说来森罗殿虽然一直在衰落,至少还是和深渊齐名的势力。“殿下,济灵将军的死,和通渠王失踪之间必然有关联。此事重大,罗百炼请殿下务必知无不言。”他从座上起身,毕恭毕敬地向莱瑟格斯行礼。

 

看着罗百炼再一次向自己行礼,不知莱瑟格斯是权衡些了什么,还是回想起了与济灵一起下森罗时的场景。他眼神片刻地游移着,目光也柔和了些许。

 

“百炼,在你眼里,你们通渠王是怎样的王?”

 

罗百炼没想到右殿下突然这样提问,他很认真地思考着,最后只得说:“我们的王,其实有些不务正业。他和九殿的老鬼们也参与了殿下的计划,殿下也应该感觉得到王在其中并不太用心。”

 

莱瑟格斯认同了这一点:“是这样,所以我猜测冥河深处出事后,他知道了些重要的真相,可能选择了逃避。也许,他是自己主动离开森罗去了什么地方。哪天他想明白他到底该做些什么,就自然会回去了。”

 

罗百炼抬起头,对这样的猜测多少有些质疑:“殿下,您没有护好济灵将军已经失信于森罗。现在这个答案,九殿的老鬼们恐怕更加无法接受。到底能是什么真相能让王丢下自己的职责逃离?”

 

莱瑟格斯只是摇了摇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应该是同一天,父神急召我回深渊,我才知道深渊封印也已经被松动。我认为,这也是济灵的死触发的。始源之子到底……”

 

“他为什么会牵扯到深渊在神魔之战后被布下的封印?那时候的圣徒文森特不是已经殉教了吗?”听到这里,艾尔米菲又没忍住放下手上的刀叉,她似乎对圣徒文森特相关的信息尤其关心。

 

莱瑟格斯看向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利安妮:“利安妮,你一直在深渊呆着,对封印的事有什么想法?”

 

利安妮手放在桌下一直紧紧握着皮里厄尔,防止他继续口不择言,被叫到的时候还愣了会:“呃,那天黑狱深处确实也有明显的震动,不过有父神和母神在,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你知道的,就是我们都被禁止探索的那片区域。”

 

莱瑟格斯微微闭上眼,仿佛进入了放空的思考时间:“那些紧要的机密,连我们都不被允许探知。不论森罗还是深渊,等级都是不可逾越的壁垒。要了解真相,也许要等到下一次始源之子的现世了。”

 

罗百炼愤恨地以黑杖捶地,恶鬼的哀鸣声从杖身传出扰得人躁动不安:“殿下,难道森罗九殿就只能等待千百年之后,才能找回我们的王?”

 

莱瑟格斯无动于衷,他甚至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你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如果你们敢到父神面前要解释的话,我也很期待会发生什么。或者过些年,通渠王想通了,自己就回去了。”

 

这位新晋的鬼将骨子里就是这样固执又忠诚的人,现在他也默默坐下了,但心里竟真盘算着有无可能闯进黑狱找索托斯大人。

 



各位聊了许久,终于也开始享用美食,一边默契地消化着刚才收获的信息。说是美食,看着倒也不像,大多菜品都是黑漆漆的,被烤焦的样子。提里乌斯毫无所谓地站在莱瑟格斯身后:“深渊特色菜,请诸位品尝。”

 

小田撕开眼前的碳烤火鸡,肉质枯涩得惊天动地:“你们伙食也太差了!”提里乌斯在雷瑟身后探出脑袋看了眼:“这只火鸡生前就过得很痛苦。它本来就不适应这里的环境,趁这个机会就让它解脱了。”

 

艾尔米菲不禁也感叹着:“深渊三狱的气候还是太恶劣了。要不是争取在地面上的生活,神魔之战也不会僵持那么多年。”

 

“哼,我们是退到地底了,天上的人也不能再随便下来。”皮里厄尔说完又给自己满上杯酒。利安妮若有所思地说着:“但我们确实输了,原本以为西方的神界会入主人间,却意外发现他们自己也被神秘能量封印了。”

 

“这段我听我妈说起过,神魔之战后,至高神费劲功夫在深渊边境布置了牢不可破的封印。却在封印成型那一天,西方神界也被封锁了。难道这不是索托斯大人的杰作吗?”小田已经放弃继续进食,加入新一轮的对话里。

 

“大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利安妮这么说道。皮里厄尔却一直坚信只有父神可能做到这种事。

 

莱瑟格斯岔开了这个话题,他隐隐觉得这不是父神所为,却一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小田,东方的妖界现在大概什么情况?老狐狸让你来是想做什么?”

 

“唔,我们妖界似乎没什么不满的,感觉日子比以前还好过了点,大家都变得容满足了。我妈让我来,一是找安妮阿姨配药,二是想了解深渊之后打算做什么?她原话说‘最好什么都别折腾了,安稳几百年再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关于我们之后的计划……”这件事迟早会让他们知道的,坦诚点反倒可能以后获得些支持——莱瑟格斯望向左殿下:“皮尔,你先讲吧。”

 

皮里厄尔现在觉得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深渊终于不再是密不透风的牢笼,封印松动后不会再有被加固的可能。我接下来该到人间走动走动,千年过去了,老朋友们都已经把我们给忘了,是时候上门拜访拜访了。”

 

利安妮不屑地说着:“你不妨现在就先问问血族的意见,究竟有多少族群还愿意与我们结盟,我并不乐观。至于我们魅魔也会发挥作用,培养新的信众和教派,这是我们擅长的事。”最后莱瑟格斯补充道:“至于我,现在没有任务,要等待父神新的指令。”

 

“果然是这样啊。我妈猜到了一些,现在就开始行动不会太着急了吗?”

 

利安妮解释说:“母神的想法是,时代不同了。不论是现在人类文明发展的现状,还是天界内部分裂的势力,都不支持大规模地爆发冲突。我们的计划可以缓慢进行,在不引起强烈正面冲突的前提下等待时机成熟。”

 

小田本就辈分低微,听着他们的叙述,只得不作声了,这已是板上钉钉的决定。

 

宴会就这样接近了尾声,莱瑟格斯挥了挥手:“好了,宴会就到此结束。提里,安排大家去休息。”

 



众人准备离席,小田却叫住了雷瑟:“殿下稍等,我来之前去过一趟千幻岩,小皇帝你还记得吗?他说到了一件事,既然你就是雷军师,那我觉得你会想知道。”

 

尽管其他人对这毫不热心,莱瑟格斯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但无论如何,小皇帝作为济灵的至交,到底透露了什么,他不免好奇。

小田缓缓说着:“其实小皇帝早就知道玉姐姐是天狐族人,也掌握了雷军师身份的特殊性。但他并不清楚你是从西方深渊来的。以小皇帝和济灵的交情,他曾经暗示过将军必须提防你,但没曾想将军竟然隐约也是知道的!他说他并不信任你,可即便如此,也一定会保护你的周全。等战争结束,将军说过要亲自送你回家。”

 

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引线,就这一刻莱瑟格斯失控了。

 

“小田,你快闭嘴。”利安妮拿起盘中的果子直接扔过去塞住了小狐狸的嘴。可这也已经晚了,莱瑟格斯本就深受恶魔契约反噬的折磨。他亲手设计将济灵引入死局,违背了契约最重要的条款。现在他的精神体遭到诅咒,已被人类的情感腐蚀,得知宿主从未有背叛之意后,反噬瞬间就彻底爆发出来了。

 

莱瑟格斯已经被迫切换回恶魔形体,庞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挣扎着,恶魔的肉翼像被强酸溶解般流出恶臭的脓汁。宴会桌早已被掀飞,主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杯盘碎片。小田和罗百炼远远后撤避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番变化,艾尔米菲抓着利安妮的手,强烈的恐惧弥漫在她的心头。

 

可利安妮又能有什么办法,没有任何恶魔遭受契约反噬可以活下来。被上位恶魔摧毁精神体,以减少痛苦的折磨是必然的选择。全场只有皮里厄尔异常兴奋,现在正是他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恰好最令其厌恶的竞争者就要玩完了。

 

就在此刻,主厅半空中焦黑的雷光撕裂开一道空间裂隙,一只巨大的魔爪从中伸出抓取住仍在地上挣扎的莱瑟格斯。利安妮和皮里厄尔瞬间反应过来,跪倒在原地,只留小田、罗百炼和艾尔米菲更加诧异地站着。

 

“是谁做了什么刺激到他?”这声音仿佛从亘古遥远的时空尽头传来,极致的压迫感仿佛要将在场所有人的精神体攫取撕裂。小田不由自主地拜伏,颤抖着承认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魔爪在空中停驻着,忽地将一件信物弹飞出来直砸到小狐狸脑门上——正是清晨莱瑟格斯吹过的陶埙。小田周身的空间开始变形撕裂,他被拎举悬空,迫出了天狐原形,悲惨地呜咽着,艰难地朝着利安妮伸出爪子求救。

 

利安妮跪着朝着魔爪方向爬动了几步:“求父神手下留情。将来踏上东方的疆土,天狐族能提供不可小觑的帮助!”

 

时间仿佛静止了,直到小田重重地摔回到地上,利安妮才松了口气,万一这小崽子折在这里,老狐狸非得跟自己拼命。“白毛畜生,带上扔给你的垃圾,滚出深渊。森罗的小鬼,同意你们派人过来是念在上古交情,现在深渊不欢迎你了。至于你,血族的小女人,信拿出来。”

 

艾尔米菲已是反应过来了,这必是深渊父神阿留索托斯之手。她慌乱地掏出怀里的信件,恭敬地呈上。信件脱手缓缓升至半空中,一只巨大的金色魔瞳从裂隙里爬出,在看完信件内容的刹那,一道眼棱便将其化为了灰烬:“回去警告死灵族的老古董。闭上嘴安分些,否则,死。皮尔、安妮送客,我带雷瑟回黑狱,有事找瑟尔芬,别再来我这吵闹。”

 

罗百炼再也不敢多想些什么,即使通渠王在场也完全无法抗拒刚才暴怒的阿留索托斯。利安妮抱着只剩半条命的小狐狸,立刻就动身前去找孩子他妈了。艾尔米菲仍在惋惜,那封信里一定涉及到了非常重要的真相,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克朗齐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还愿不愿意和盘托出。

 



黑狱深处,莱瑟格斯躺在一个巨大的法阵中央,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阿留索托斯巨大的身躯悬浮在上空,掌心凝聚着一簇簇的邪火沿着法阵的边缘重新描摹了一遍。渐渐的,暗淡的法阵爆发出强烈闪光,莱瑟格斯身上不断渗出雾气脱离身体,凝聚成一颗颗液状晶球。

 

 索托斯随手捏爆了其中一颗,一副画面浮现在眼前。

 

这是片宽阔的马场,少年济灵和莱瑟格斯牵着马在夕阳下漫步。这时的莱瑟格斯也是个少年模样,除了瞳孔无法抹除原本的金色,一切都与这片土地上生长的孩子没有差别。

 

此时距离他遇到济灵还没多久,前不久刚被救下后住到了济灵家里。刚才的赛马,莱瑟格斯故意输给了他。按照约定,济灵可以问莱瑟格斯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跋涉千里来到这里?

 

莱瑟格斯茫然地眺望着远方,决定了这样回答:“哥,我爹吩咐我到这里来,其实是找远方亲戚要债。如果要不到,他就不让我回家了。”

 

济灵满脸的诧异,打发这个年纪的孩子千里跋涉来要债?莱瑟格斯差点因为水土不服,高烧不断死在路上。看着对方麻木的神情,济灵相信他一定很受伤:“怎么会呢?天底下哪有不让儿子回家的老父亲。如果你真要不到债,我陪你回家向你爹好好解释,他会原谅你的。”

 

莱瑟格斯开心地笑了,他看着稚嫩的少年济灵,此刻突然愿意相信他说的话:“算了吧,我爹孩子多的是,脾气又很差。你要是真陪我回家,他连你一起打断腿。”

 

济灵听了也不气馁,反而更想为他做点什么:“那我倒想见识见识了,要是他真这么不讲理,我们再回来。反正我娘也喜欢你这个干儿子。”

 

阿留索托斯看到这,愤怒地将一切都碾作齑粉。他俯视着仍静静躺在下方的莱瑟格斯许久,默默从黑暗里匿去了身影。

 



数周后的一个月夜,飘落着鹅毛大雪。一名身着粗布长衫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琼玑镇外的墓地里,他身后跟着一位美艳的少妇,即便只有寒月点点微光,也映照出她绝世的容颜。男子费劲唇舌,劝动妇人回马车里休息,自己却掏出了一枚陶埙在坟头径直坐下了。

 

一曲《西山别》呜呜咽咽,听得如泣如诉。男子喉头一热,忍不住嚎啕大哭:“连尸身都没找到,我对不住你……”原本已经在车上安坐的妇人复又出来,给他披上皮袄陪着他坐下。

 

这便是已经覆灭的南朝最后一名皇帝明琮和他的妻子玉娘,而这座坟是济灵将军的衣冠冢。利安妮前不久赶到千幻岩,小田的命终于保住了。明琮看着小田带回来的陶埙,终日陷入哀愁。


玉娘前不久才想尽办法让夫君接受南朝易主之后,百姓不会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现在可好,他又怀念起亡弟,饭不思。她费尽心机,打听到了济灵的旧部在这给他立了衣冠冢,就在今夜带着夫君前来此地拜祭。

 

南北之争落下帷幕,这片大地的子民从今往后不必再剑拔弩张,争斗到不死不休。虽然济灵最后战败了,他的威名仍是震撼了北朝上下,考虑到朝局的稳定,北朝决定将权力收归手中后,尽量维持南朝子民的生存现状。

 

于是,新的时代开始了。将士们是白白牺牲了吗?明琮逃亡之后,一直拷问自己内心。过了许久,他哭到疲惫,哭成麻木,也就止住了,将陶埙埋在了墓前的土坑里,在玉娘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

 

这雪越下越大,夫妇俩伫立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仰首望天。济灵失去了所有,也终将被世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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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间章夜鸦堡的一天(2)发布于2021-12-01 14:3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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