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圆月凌空,本该沉入梦乡的时间,清源观中正在安眠的却只有向晚与安娴两个晚辈。正殿屋脊上,济灵静立着望向远方,不知何时换了身装束,竟是身合身的镀银软甲。这甲胄瞧着有些年份,几处贴片已有剥落的痕迹,只是配在济灵身上却并不突兀,倒也怪哉。
 
“右殿下,方才从向晚口中得知了些陈年旧事?”清源翻上屋顶,直直向济灵走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问起他刚才与向晚的对谈。
 
济灵是早已听到响动的,然而直到清源走到身后,他都还不想搭理。无人可与诉说,数百年前他所经历的一切,也许竟只是一场误会——济灵将军可能并不是抛弃、背叛了自己?但错也便错了,现在怎会有种荒诞不羁的自我怀疑,出现在了作为高阶深渊恶魔的自己身上。
 
这个种族自诞生之日起,就是暗能量的承载,贪婪也好,仇怨也罢,从不追究是非对错,力量是唯一的信条。自我怀疑是种不详的征兆,这种对“真实”的好奇探索,会撼动恶魔原始的生存法则。
 
清源见济灵毫无反应,伸手抓向他右肩。果然这一抓落到实处将他掰转向自己,没有触动恶魔护身结界,济灵的能力面对清源真是无效的:“莱瑟格斯,告诉我,你刚才到底知了什么?”
 
莱瑟格斯双瞳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月光投射下的影子不断拉长,瞬间化作巨大影,探出巨爪毫不留情地拍向清源。千钧一发之际,清源足尖点地,身形后仰,飘飘乎如柳絮般轻身飞退。鬼影击空,屋顶上的瓦片拍得四处崩飞。清源远远地落在屋顶边缘,若有所思地看向莱瑟格斯。
 
“虽然不知道原因,很明显,你能化解的只有我的原始能力。只要借用别的力量,就能处决你。”莱瑟格斯显然已琢磨到了些门道,但此时也不急于动手,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抛出自己的结论。
 
“据我了解,右殿下虽然能使用多个派系的恶魔法术,甚至近身肉搏也不在话下,但最擅长的还是精系。而且,刚才的鬼影很熟悉,我想到了森罗殿里的某个旁支,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深渊那一派的。”清源提振衣袖,微微叹了口气:“倒是不该小瞧阁下,那您还等什么,不是早就动手了么?”
 
莱瑟格斯依然没有攻击动作。他收回鬼影,眯眼打量着:“蝼蚁,交代你的真实身份,关于我和向晚,你都知道些什么?对我和向晚的对话感兴趣的理由又是什么?”
 
清源紧绷的脸松懈下来:“这样才好,能心平气和地交换下立场对你我现在的处境都更适合。事实上,我们可以不必是敌对关系。”
 
“告诉我,你想得到什么?”
“我的要求对殿下而言,可说是很困难,也可说很简单,这全在殿下一念之间。您真的希望你们的契约执行到终点吗?即使只抽取向晚部分的愿力,也足够您在凡间自由行动,还是说您无论如何都想杀掉他?”
 
说这话时,清源不经意间向着莱瑟格斯走近了几步,目光中流露出的期待透露出讯息:这份契约就是他最在意的事。莱瑟格斯没有预想中那种错愕,甚至连这种事情都在他的预期之内。他只斜眼瞟向清源,傲慢地回复他:“目前,我可以不要他的命。条件是,告诉我你是谁?”
 
听到这句,清源一时陷入喜悦的迷狂,只喃喃低声自语“改变了,竟然真的可以改变……”,等他回过神来,发觉莱瑟格斯紧紧盯着自己,正试图使用摄魂术侵入识海,然而这次尝试只又一次证明他的本体能力对清源确实统统无效。
 
清源垂首作揖,“但请殿下谅解,我的身份还不到坦白的时候。殿下已改变心意的事实,想必也不会因此扭转。而小道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让殿下知道。”
 
“呵,看来你不太懂规矩,与恶魔谈交,必须提供筹码。我们做事从来随心所欲,说过的话,承诺的事,下一秒就可以反悔。既然不肯坦白,那就杀了你。”说罢,莱瑟格斯身后的鬼影又被释放出来,这一次鬼影邪气更重,铺天盖地的架势,张牙舞爪的样子,满天星辉都要被遮蔽了去。
 
下一秒,鬼影凝聚成手持巨弓的鬼将,满弓射出一排影箭,破空袭来。这排黑气森森的巨箭眼看就要砸到清源头上,只见他双手托高越过头顶,十指急速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明明如月,穆穆清辉,寒髓揽尽,成此坚璧。
 
高天上的满月撒落茫茫月辉,融入了清源正在绘制的法阵,一道玉色璧障瞬间显现,层层叠叠灵光荡荡。黑箭砸落,化为虚影消散,如此几轮下来,清源终究无法支撑,原地跪倒,浑身灵气也被抽干,令脸色煞白如纸般难看。一柄古旧的钥匙从他怀中跌出,落入莱瑟格斯的视线中。鬼将随即便停下了攻击,静止浮于夜空中。
 
这把钥匙有明显的锈蚀痕迹,钥匙头铸成繁复的荆棘样式,顶上纹着渡鸦,材质是辨不出来,但毫无疑问不是人间之物。莱瑟格斯注视着这把钥匙,慢慢冷静下来。他眉头紧锁:“真是惊喜,能溜进夜鸦堡偷走我的钥匙,还让我从未察觉。”
 
清源仍跪着,单手支撑身体:“殿下,以现在您能动用的契约之力,也快到极限了吧。我的由来是不能轻易言明的,这把钥匙会在我身上,也与此相关。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切,我可以向您承诺这件事。更重要是,您现在如果继续出手,对你所结的契约本身也是不可饶恕的违背。”
 
“处于契约中的恶魔,不能在人间屠杀。你了解得很清楚。”莱瑟格斯终于被这番话触动,“今天就到此为止。你刚才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清源缓缓地站起身来:“上头已经有人追查到向晚身份了,那批人明面上不能下手,暗地里已经在筹划了。请您照看好他的安全。”
 
莱瑟格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始源之子的事……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小道士?”“当然是有的。您现在用的化名‘济灵’就是上一任始源之子的名字。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故事,我不知晓,也非常在意。”
 
莱瑟格斯并不理会这番话,转身离开,眨眼间便遁入无边夜色中不见踪影。



深夜,某洞天福地深处,飞瀑沿着洞壁悬落,底下深潭碧水澄澈。长明的驱邪灯倒映水中,倒引来些灵鱼游蹿,给这方幽闭的空间带来些生机。安承运和百川道长于此地密谈,两人对坐亭前,老道士看着十分谨慎,说话也不打机锋,开口便道:“老道将盔甲交给贤弟后,思来想去另有一番话要交待于你。贤弟是否已猜到我其他的身份?”
 
安承运把展开的折扇收拢,放置一旁,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应道“我猜大概是崇天殿在人世设立的代言人,一般修行的散仙是绝不可能持有济灵将军遗物的。”
 
老道士眯眯眼,拈须长叹:“贤弟,有时太过聪慧并不是好事。十几年前,九曜仙尊就把这副盔甲留在观里,同时降下法旨等待始源之子复苏之刻到来时,借用人世的卜算奇才来调查下落。老道知道贤弟的才能,却迟迟没有找你,直到今日你主动寻上门,你可知为何?”
 
安承运沉默了片刻,随后语气也变得更沉重了:“道兄是不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安家。崇天殿想必请过星君们出手相助,而星君基于自古传下的训示,除非不得已都是会拒绝的。交给人界的卜算奇才,是下策。不仅是难以推演出结果,更主要是一旦有哪家门人真接下任务,盯着的眼睛就不止崇天殿,到时候天界的御神府、辉星阁,地底下的森罗殿,以及仍在人界隐匿的各路妖修,甚至远在西方天神议会、圣堂教徒和深渊恶魔都可能插手。”
 
老道士得知他竟然对全盘了如指掌,不禁拍案而起:“你们星象一脉存在的意义是记录和观察,本来就不该趟浑水。这活扔给谁,谁倒霉。贤弟如果反悔,现在交还盔甲还来得及啊!。”
 
安承运起身拱手,眼神甚是坚定不容置疑:“道兄,承运感激您的这份心意。实不相瞒,我们安家并不是一直都属于星象一脉,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断了传承。能重新接续上是因为五百年前济灵将军的恩情。我今日主动寻来,全是因为安家祖训。即便为此丢了性命,也并不后悔的。”
 
老道士听罢,知晓再也劝不动了。老来得一忘年交,他实是不忍心好友折在这局里,心里不免有几分悲戚。他定了定神,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古旧的陶埙:“既然如此,这玩意也交给贤弟了,是济灵将军用过的旧物,对你的推演会有帮助。贤弟多多保重,好自为之。”话说完,老道士便施展遁术离去。安承运接着这只陶埙,抚摸着上面的几道剑痕,若有所思。



一缕温和的晨光照进东厢房,打到向晚的脸上。经过这一夜折腾,此时天已大亮了。向晚睁着眼躺在床上,仍在回味昨天发生的事,想到安娴时又不自觉面含笑意。
 
清源像是算准时间一般,敲起了房门,掐断了向晚的思绪。他拎着个食盒:“猜你差不多该饿醒了,起来吃点东西。观里少有客人,也就没什么可招待的,只能随便吃点了。”
 
向晚已经饿过了头,经提醒才想起腹中早已空空。他一骨碌下床,鞋也没穿好,就接过食盒打开,结果只是清粥加馒头……
 
“小源儿,这也太素了吧。以前在难行寺上吃两顿还有点腌萝卜咸菜,到这就纯白食。我的天,你这日子怎么过!”清源难得被他这副倒霉催的模样引得想笑:“正好,吃完你就回城,就不用留观里受难了。”
 
向晚摆了摆手:“这倒也不至于受难。难得见面,不用这么急着赶人吧。”他随手咬起馒头,说话嘟嘟囔囔也半分不介意。
 
清源坐在书桌前,把昨天被安娴打乱的旧书重新理好,等向晚一个馒头进肚才解释道:“昨天观里被弄得乌烟瘴气的,哪还方便留客,你还是改日再来吧。正好安伯父一会也就要回去,你们顺路我也安心。”
 
一听安娴要与自己同路返回,向晚一边心头给美的,另一边还得拿非常遗憾的口吻说着:“哎,那就只能下次再见了。”其实这点心思哪里能瞒得住清源呢?“向晚,我不是要阻拦你。你要追求谁当然全由你决定,但对方是安娴,你会受挫。即便在一起了,融入安家和它背后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也是很难的事。我是真的希望,你做一个普通人。”
 
向晚不以为意,他心里还是觉得小源儿可能对安娴有些想法:“我本来就做不了普通人啊,哪个普通人从小就有神仙护佑呢?哈哈哈,说不定,我就是那个什么,传说中的天选之子!谁有我幸运~”说罢,他脸上满是得意的神采,喝完粥又突然想到居然不是济灵来喊自己起床:“济灵跑哪去了?”
 
清源理完桌台,把《月髓功》翻了出来,想着这书是不能留了:“你那个大神仙朋友有事先走了,跟我说了和你在学校碰头。顺带一提,安娴和你是同校,安伯父是你们泽大天文系的教授。是不是很惊喜?以后你还有不少机会见到她。”
 
“啊?居然这么巧吗?”
“是啊,就是这么巧,可能是给天选之子的特别待遇。”清源转身道:“一会我就不送你了,还有早课要做。安伯父和安娴在院中下棋,你去找他们吧。”



话虽这么说,在向晚一行三人离开的时候,清源还是在他们身后远远望了好久。虽然过不多久就会再见到,但那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清源心里默默想着:这一段看来要被标记为可修改的片段,接下来要登场的应该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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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第十三章被修改的片段发布于2021-12-01 14:3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