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三年十月十二日,泽城安家大宅。
 
奕星阁外,一名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负墙而立,抬头仰望着天边掠过的雁群。正这么痴痴地看着,她身后的朱窗忽地被推开,从里头飞出一颗糖果不偏不倚砸到女孩后脑勺。女孩从地上捡起这枚暗器,往回一看,额头上印着一幅丹砂兽纹的男孩在对她扮脸。女孩翻了个白眼,转回身剥开糖果塞进嘴里。
 
片刻之后,阁内传来琴音,不疾不徐,如潺潺流水,直要钻入人心底,听之怡心。一名白须长者捧着书卷推开了门,皱着眉看着门外的女孩。小女孩向他弯腰行了个礼,了声,“陶先生好”,便飞快地从他身边逃窜进室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每两年一期的启智学堂,今年布置到了安家。所谓启智,就是要替这些身上流淌着特异血脉的各族幼童,重新去认识这个世界。尽管学堂外,这些孩子也和普通人家的一起嬉闹玩耍,但他们从出生之日起就知道自己与旁人是不同的。安娴就有几回远远地瞧见祈天祭上,有仙人从天而降,受族中长者长跪大礼。
 
要说血脉有什么特别的,安娴现在还有些说不清,但她知道全族人包括她自己都很喜欢仰望星空,群星给予安家特别的指引和庇佑。听父亲说,整个安家能有这样的造化起源于五百年前。那时整片大陆动荡不安,东方西方各国同时各自陷入大型的纷争。天界不忍人界浩劫持续蔓延,纷纷降下神祗在乱世中教导能人,扶持明主。安家祖上被洞天神君收为徒弟,星象之术流传至今。
 
这个月,墨笔先生受邀主持启智学堂,安娴也在学员名单里。不想还没几天,这个小姑娘屡屡惹得老翁动怒。在陶老先生看来,这女娃满脑子歪理。
 
前日堂上,老翁讲到,神魔两界均是由始源神所创,神界旨在庇护万民,而魔界则专行不轨之事,祸乱人间。安娴这丫头,台下咯咯笑个不停,“这个始源神大概每天都很无聊,喜欢看人打架。”这话就是真正的大不敬了,连始源神都敢诋毁,哪天洞天神君站在她面前,还不得扯他老人家的胡子?老先生总说上古之事,总有些高深莫测的渊源,凡人是猜不透神灵心思的,而安娴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孩子嘴里哪有忌讳
 
再有今日,陶老讲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始于魔界対人界的渗透。大批凡人为邪魔蛊惑,献上自己的信仰灵魂,神界不得已出面干涉。这丫头这段根本没听,和身后的稚介交头接耳。陶先生喊她起来作答,她竟说“那些魔界的人太笨了,明知道打不过,就该偷偷摸摸的。这么光天化日行事,不被一锅端才怪”。
 
这不,小丫头就被罚站在奕星阁外吹冷风了。她心里大大的不服,明明父亲说过,没被证实的传说,大胆猜测不能算胡说。三界史这么多圆不了的漏洞,这些老家伙素来是只存敬畏之心,不留求真之态的。
 
安娴四岁时,父亲抱着她在院子里纳凉,辨认群星,为她日后研习逐星谱打下根基。年幼的她很好奇,抱着父亲的脖子问:“星星会说话吗?”
 
安承运爱极了掌上明珠,寄予厚望,对女儿的教导从不马虎。他非常严肃地告诉安娴,天际群星,万千变化,无论是运行轨迹,相互间的牵引,还是明暗转变,各种状况都是天下生灵的记录和预言,不止人界,也包括神界和魔界。安氏一族对星象的精深研究不仅是因为拥有洞天神君留下的逐星谱,更是由于血脉中沿袭自上古,与群星无法分割的联结。
 
“你可以怀疑一切,但对群星的神谕,必须献上至高敬畏。”安承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指向星空,若有所思。
 
安娴掰着父亲手指,奶声奶气地问他:“那如果将来,洞天神君说的,和星星说的不一样。我要相信谁呀?”
 
“乖女儿,洞天神君也可以撒谎。安氏一族守望星空千年,上古的传说,有些,并不像三界史所记载的。你长大如果能将逐星谱融会贯通,就会察觉到很多历史的假象。为父天资不如你,只能告诫你,日后相信自己的推演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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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辉星阁。
 
此阁楼外观无甚特别,通体以白玉雕成,内里却别有洞天。踏入此中,周遭漆黑一片,犹如坠入万丈星空,群星在身侧闪耀。没有星灵的指引,只得在底层无头苍蝇般瞎撞。若是凡人走入此间,必会迷失。
 
此刻,阁楼上洞天神君正接见远方来客——来自西方的星使沙布罗。洞天神君仙风道骨,身着布星法袍,手持星盘伫立于明镜台前。那沙布罗面貌只是个少年郎,一身锦衣华服。他透过明镜台听到安承运所言,为这东方的星君大感不值得。
 
“听听安氏这番话,星君对徒子徒孙,太过宽容,才能让他们随口便是这样狂妄的言论。”
 
洞天神君一副超然无谓的姿态,只是拈着长须笑道:“无妨,星使不了解。安氏并不像你在西方的信众,他们确有着血脉上的传承。当年安氏先祖也仅是因为亵渎了始源神,才致使这数千年他们只是凡人之躯。否则今日东方的洞天神君,也未必就是我了。”说完,他缓步走下明镜台,到席前盘腿坐下,研解星盘。
 
沙布罗跟至席前,与星君迎面而坐,两眼死死盯着对方,没半分松懈:“哼,星君倒是心胸宽阔,什么都不计较。只是今日我所求的,星君不能再不闻不问。”
 
洞天神君抬起头来,凝眉长叹:“沙布罗,你我都知道,无论我们是否合力推演出始源之子的下落,对于我们的神格是没有任何影响的,这反倒会引来各方势力趋之若鹜。你为何如此执着?”
 
少年听着这番话,恐此行白忙一场,也不管礼数,抓着星君的手穷追不舍:“星君夹在崇天殿和御神府之间左右为难,一直也不为人所重。我在西方的处境也差不多。你我神格虽属先天灵物,也无法吸纳始源之力,但你可曾想过哪一天若他方势力获取了这巨额宝藏,那时无作为的我们是否又能继续独善其身?”
 
洞天神君扬起另一只手,只轻轻在少年手腕点轻点几处,沙布罗力道便松懈了。“始源之子身上的谜团太多。冥冥中,我预感到他若再次现世,不会再是五百年前那样容收场。星使有没想过,若有一日,始源神归来。”
 
少年拍案而起,仍有不甘之态:“洞天神君是不愿帮这个忙了?那你还记得五百年前“魔偶”莱瑟格斯的那副狰狞之极的狂态?你我不去寻始源之子,他也能善罢甘休吗?他从我们的地界流窜到东方,即便百载千载,也绝不会放弃魔界的使命。当年事发突然,始源之子才得被崇天殿欺瞒,今日魔偶先我等一步找到,事态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听到此处,洞天神君已不愿再谈下去,化作一道白光,径直从阁楼顶层飞出:“星使自便。”
 
“神君,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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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娴回到座位上,只一会功夫,就捂着脸,蹭蹭跑上二楼。雅座上一位白面书生正在品,他一袭湖蓝大褂,面容清绝,手边长椅上安置着一张凤尾琴。
 
小丫头跑到书生跟前,爬上长凳坐下:“东方叔叔,这曲子叫什么呀,真好听。”
 
东方临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涤神》。娴儿对乐律也感兴趣?”
 
安娴歪着小脑袋,马尾小辫随着摇摆,煞是可爱:“不曾感兴趣。只是听来舒畅。”
 
东方临望着小姑娘全身衣衫湿透,料得楼下刚折腾过一回,蹙眉问道:“娴儿有事。一会碧楼师傅就来你抓回座位上去了,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安娴这才委屈巴巴地道来:“我本来也没觉得自己哪里说得不好。可是沁柔、萱萱,就连稚介都觉得天神的秘密是不能胡乱揣测的,他们都说我跟我爹学的无知又自大。我不许他们说我爹,就和他们打起来,沁柔还拿凝碧砸我。”她站起身来,想让东方临看清自己被人欺负的狼狈样。这是指望有人来给自己主持公道了。
 
凝碧是东海千潮洞元氏的法器,外观看来只是个圆润的水球,但在元氏高手手中,这法器也有百八变化,神通广大。如今在沁柔这孩子手里,只当是个玩具了。
 
“原来,你这一身湿答答,是沁柔弄的。星象一脉手上功夫确实一般,灵力都汇聚在识海里了。娴儿下次不要在没把握的时候,与人争斗了。”东方临摸了摸安娴的脑门,随即抚琴弹奏,只见供奉在室内正中的炉热气散逸,倏尔凝聚到安娴身边,急速旋转……这门烘干衣物的手艺,真是无比方便。
 
“可是……”
 
“认定自己是对的,便无需旁人认可。你父亲是当世智者,你牢记在心便是。”东方临只管自己抚琴,不再多言。安娴眼看东方叔叔这次是不会为自己出头了,撇着嘴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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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第七章群星发布于2021-12-01 14:4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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