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革命爆发的1966年上半年,我正在读大学二年级。随着停课闹革命的开始,作为一个在校生,无疑也难以逃脱卷入这场“革命”的命运

        文革这段历史,凡是经历过的人,都能讲出许多离奇的故事。就我个人而言,唯有几次串联比较具有个人色彩,其他活动基本上都在随大流,诸如学习最高指示,参加批判会,写大字报等等,后期则干脆当起了“逍遥派"。

        串联,又称大串联,是由中央文革发起的。开始的串联,主要是外地学生进京接受毛主席接见。1966年9月5日,中央文革的《通知》发表后,大串联发展到全国。当时串联师生乘坐交通工具和吃饭、住宿全部免费。正是能够享受到这一“待遇”,文革中我也参加了三次串联。

        第一次是1966年夏秋之交,即中央文革发出《通知》后。一块串联的有我们班的五六个同学:陈宝甫、候子驹、马庆田、王培杰等。第一站到的是西安,接下来依次是成都、重庆、遵义、贵阳、长沙、湘潭等地。说是交流文化大革命经验的大串联,实际上变成了一种无组织的免费旅游。

        在西安,我们住在西北工业大学,游览了西安的主要景点大雁塔、碑林后便直奔成都。在成都,我们倒是参加了几次成都各大专院校在西南局门前广场的群众集会,但基本上也是属于看看热闹而已。在重庆,我们参观了不少革命遗址,如红岩村、渣滓同、白公馆等等,重庆的其他一些景点也都捎带着游了一遍。到遵义后,先参观了遵义会议旧址,然后就直奔贵阳,落脚点是贵阳师范学院。贵阳好像没啥好看的,去息烽监狱看了看就去了长沙。

        在长沙住下后,第二天便乘当地安排的大卡车去了毛主席故乡——湘潭韶山冲。当时,韶山每天都是人如潮涌。在韶山,凡该去的地方我们都去了,毛主席故居、滴水洞、毛主席父母墓地等等。

        返回时,我第一个从靠在大卡车车尾的梯子上爬上车,然后扶住梯子,让其他人上车。没想到,在一个同学上车时,梯子突然向下滑落,结果固定梯凳的一个螺栓划到了我的脚背,顿时撕开一口子。我低头一看,白色的骨头都露出来了。见状,同学陈宝甫立即扶着我到附近的卫生所治疗。医生连麻药也没有用,草草缝了几针,包扎了一下我们便回长沙了。
  
        到长沙后,经研究,决定由陈宝甫同学陪我先回北京,其他同学继续串联。当晚,我与陈同学便乘上了返京的列车。在列车上,由于我是伤号,服务员还给予了特殊照顾,把我从普通座位安排到了软席车厢。软席车厢里全是沙发坐席,又软又宽敞,能坐能躺,非常舒服。更奇怪的是,车厢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人。那是我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坐软席车厢,后来再也没有享受过。

       最值得回味的是第二次串联。时间大概是1966年的初冬。这次串联不是乘车,而是响应中央文革“与工农兵相结合”的号召,改为徒步长征了。

      我们的长征队是由英语、法语、日语三个专业的13个同学自发组成的,共计13人,其中男同学4人,除我之外还有英语专业的徐玉中、王宗清、法语专业的候隽;女同学9人。大家给长征队起的名字是“燎原长征队”,取自毛主席“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著名论断。最初确定的路线是,从北京先走到井冈山,然后再视情况,沿红军长征路线走到延安,再返回北京。

       长征队成员每人带一床被子和日常用品,我还另外带了一把秦琴和一个口琴。长征队从北京出发,每天大概走上百里地,然后选一个村庄住下来。当时,全国各地凡大一点的村镇,都设有红卫兵接待站。红卫兵进站都是白住、白吃、白喝。住进村子后,我们便宣传毛泽东思想,和村民一起劳动。我们长征队能凑出的节目有独唱、合唱、舞蹈、诗朗诵等等。我主要是用秦琴或口琴为演唱者伴奏。

       就这样,我们的长征队从北京出发后,一路走走停停,先后经过了河北、山东、河南、湖北四省,经过的县城有20多个,尚记的有:固安、霸县、任丘、河间、献县、武邑、枣强、清河、冠县、范县、东明、兰考、杞县、太康、项城、新蔡、罗山、黄陂等,最终到达了武汉。

       其中,在兰考县呆的时间比较长,因为那里是焦裕同志工作过的地方。在兰考,我们参观了所有纪念焦裕禄同志的展览,还专门到农民家中体验生活,访贫问苦,听老百姓讲述焦裕禄同志的事迹。当时,兰考的百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苦,在农民家里,一天三顿都是吃红薯,连玉米面饼子都很少见到,而且所有红薯的块头都特别小,一顿饭要吃几十块红薯才能饱。

       途中,记不得是在那个县了,长征队进行了一次“路线斗争”,13人的队伍发生了分裂。原因是以几个男生为代表的一派,主张每天要多走路,住下来停留的时间要缩短一些,争取早日达成原定目标;另一派以女同学为主,强调每住进一个村,应多住几天,多与农民接触,体验生活,宣传毛泽东思想,向贫下中农学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男生体力好,抱怨女生走得慢,想走快点,好早日到达目的地;女生体弱走不动,当然坚决反对。我是农民出身,从小练就了一双铁脚板,无疑是站在了男生路线一边。

     经过一番讨论,甚至是争论后,长征队决定按个人意愿分成了两个组。一组由四个男生组成,按照多走、快走的方针脱离大队人马而去;剩余的人则仍按原定方针继续长征。分裂出来的四个体力好的男生,按照每天一百多里的速度,不停顿地行军,没几天就到达了武汉。

       途中,在河南罗山县红卫兵接待站,有一件事至今令我耿耿于怀。这个接待站可能是为了节省粮食吧,不知道采用了何种方法,竟然能把大米饭做的坚韧得嚼不烂。那个接待站的米饭看上去不是白色,而是淡淡的色。熟倒是熟了,但咀嚼起来十分费力,半天也吃不进多少。不吃吧,走了一天路,早饿得不行了;吃吧,根本嚼不动。没办法,我们只好饿着肚子向下一个有接待站的地方奔去。

       离开北京一个月后,终于到达了武汉。在武汉,我们住进了湖北省外贸局所在地——长江岸边的武汉关大楼。住下后,第一件事是给自己打扫卫生。由于一路上风尘仆仆,风餐露宿,每个人的衣服和被子上都长满了虱子。理发、洗澡、洗衣服、拆洗被子,在武汉关整整休整了七八天。由于是省外贸局,说起来与我们外贸学院是有渊源的,有些工作人员甚至毕业于外贸学院,所以对我们的接待也比较热情。

       休整结束后,正要继续上路,中央文革发出通知,要求红卫兵停止大串联,深入工厂、农村与工农兵结合,在实践中增长才干。

       经与有关方面联系,我们四个男生分成两组,被分别分派到两艘游艇上。我与英语专业的王宗清同学去的是一艘名为“韶山号”的小型游艇,据说毛主席在长江游泳时乘过这艘游艇。我上去时,这艘游艇正在配属给长江航道爆破队执行任务。船上除游艇操作人员外,还有几名长江航道爆破队的人员。

      当时已进入1966年冬季,长江处于枯水期,航道水深不足,影响船舶通航,因此需要对江底妨碍行船的突出部分进行爆破。具体做法是:游艇拖带一艘小船航行到有爆破需要的江段锚泊下来。两名水手下到小船,一人划船,一人手持一根长杆探索江底。一旦探到江底有需要爆破的障碍物,便做好记号,并迅速将事先备好的炸药包沉入江底,然后小船驶离爆破点,将炸药引爆。每当水手下船作业时,我都是站在游艇的船舷观看整个过程。水手的操船和探障作业十分娴熟,每划一桨,每探一杆都是那样有节奏。特别是引爆炸药的那一刻,还是有几分紧张的和激动人心的。炸药起爆后,会从江低冒出一个水柱,高达数米。如有鱼正好从爆炸点附近经过,则会被炸死或炸晕。每当有鱼飘出水面,水手便用事先备好的带长柄的铁钩,迅速将其勾上小船。

       在游艇上,我们两个北京学生各分到一个只有六七平米的单人房间。房间里除了一张窄窄的固定于墙壁上的床铺外,还有一个小桌子和一把小凳。游艇上除我们北京来的两名学生外,已经有三名武汉市的女学生在船上,分别来自湖北粮食学校和武汉某高中。

       在船上,我们和水手们一起学习最高指示和中央文件,一起开展大批判,还在游艇停泊的岸边开设了一个大字报专栏,组织水手们写批判性的大字报。中央提出三结合后,我们分头做原游艇党支部书记和支部委员以及文革小组成员的工作,帮助游艇组建了由原党支部成员、工人代表、革命组织代表三方组成的领导小组。我们与船上工人和干部逐个谈心,做了大量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化解了因文革而积累的许多矛盾。时间不长,船上原有的沉闷气氛便一扫而光。

       春节到了,为活跃气氛,我们几个学生还精心组织了几个节目。当然,主力演员是武汉那几位女学生了。她们唱歌、跳舞、朗诵,尽展才华。我也尽最大限度地施展了自己的文艺才能,特别是口琴独奏《我们走在大路上》收到了热烈的掌声。

       游艇上有一个很宽敞的食堂,专门配备了一名厨师。记得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五角七分钱,这在那个年代属于高标准了。厨师烹饪水平很高,每天都有新花样。我最爱吃的一道菜是清炖鱼藕,那又白又嫩的鱼肉,又鲜又嫩的莲藕,至今难以忘却。如果在航道爆破作业中能够炸到大鱼,厨师还会为我们做鲜美的鱼肉馅饺子。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鱼肉馅饺子。

       游艇从武汉逆流而上,走走停停,最终到达了鄱阳湖口。这里距岳阳楼很近,周边景色宜人。我多次上岸游览,参观岳阳楼,欣赏范仲淹岳阳楼记》中描写的景色:“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边际;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身临其境,细细体会,还真有些“心旷怡,······把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特别是傍晚,每当夕阳西下,月挂长空,我一个人站在静谧的船舷,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不免浮想联翩。动荡的时局、未知的人生,遥远的故乡,久别的亲人,大有去国怀乡、黯然伤神的感概!哼着“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名句,竟然吟成一首小诗:
        皓月挂当头,
        大江日夜流。
        漂泊异乡客,
        对影独自愁。

       大约一个月后,航道爆破队的水手们要换班了,我们也决定随船返回武汉,然后回京。游艇一路顺风顺水在武汉靠岸,几名水手坚持送我们上岸,并去照相馆拍了合影,才恋恋不舍地道别而去。

       光阴荏苒,文革转眼过去五十多年了。大串联作为一个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也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但是,对于一个亲历了文革中大串联的青年学生来说,给其人生留下的印记还是无法磨灭的。尽管这一活动,在現在看来,对整个社会没有任何进步意义可言,但具体到个人还是很受锻炼的。而且这种锻炼是全方位的,它不仅使我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而且了解了社会,提高了能力。

       特别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虽然整个社会一片混乱,各单位内斗不断、派性横生,但依然遮不住人性的光辉。无论是乘车串联途中,还是徒步长征路上,无论是接触贫下中农,还是与游艇上的水手们相处,都能真切地感受人民群众对毛主席和共产党那质朴的感情,和对我们那些素不相识的来自北京毛主席身边的“客人”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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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文革风云话串联发布于2023-11-14 21:3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