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与所有农家的孩子一样,从会走路那一天起便知帮大人干活儿,稍大点儿便开始参加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和农活儿了。
        
        在乡下,一年到头,农民家里的活儿多得数不清。我在家排行老二,因大哥过继给了大伯父家,我便成了我家的老大。我们家乡一带有“宁做大牛大马,不做大儿大女”的说法,意思是大儿大女要替父母承担更多的家务和农活。

        我们家,我这一辈兄弟姐妹多,因此帮助母亲照料弟妹是跑不掉的。农村讲“隔孩儿领孩儿”,意思是大点的孩子照顾小点的弟妹。我的三弟小我七岁,小时候带他带得最多。有一年,三弟浑身长了一种有传染性的黄痂疮,由于我和他接触多也被传染上了。那时候的农村,根本不把这类小灾小病当回事,任由其发展,因而好长时间好不了,至今身上还有黄痂疮痊愈后落下的疤痕



        小时候,家务活儿中干得最多的是推碾子,那也是我最不喜欢的家务活儿。那时农村没有电磨,所有粮食加工成面粉都必须要用石碾子轧面。每个村子里都有三五盘石碾,供各家各户轮流使用。人口多的人家几乎每天都要推碾子轧面,有时甚至是现用现轧,人口少的人家也要几天轧上一次。

        家乡一带的主粮主要是玉米、谷子、红薯、小麦及高粱、黍稷等。其中,红薯干轧成面比较容,最难轧的是玉米,其次是小麦。推碾子的时间一般是晚饭后,每次都要推上两三个小时。大人还好,小孩子有时抱着推碾棍,推着推着就打瞌睡了。

        我最喜欢干的一项农活儿是拉砘子。砘子是一种耧种覆土以后用来轧实松土的石制农具,由一根木棍两头各装一个石头滚子组成,石头滚子以木棍为轴转动。谷子、高粱、小麦等作物播种后都需要用砘子把覆盖种子的松土轧实。拉砘子者用一根麻绳拴在固定两个石磙的木棍中央,拉着绳子紧跟在掌耧播种的人后面走即可。


        每当回忆起拉砘子的情景,眼前便展现出一幅生动的劳动画面。在刚刚犁过的土地上,几个男女弓着身体用力拉着播种用的耧,后面的掌耧人来回晃动耧把将一粒一粒种子播入土中,控制种子数量的零件随之发出“嘎登、嘎登”的声响,后面的砘子也发出“吱咕、吱咕”的声音与之呼应,听起来就像是动听的和声。砘子不重,拉起来也不累,所以这个活儿一般都交给小孩子干。小时候,每每分到这项活计,我都是特别开心。

        除了上述家务和农活外,还有帮助大人烧火做饭、喂猪垫圈之类的杂活。但干得最多的活还要属拾柴火。

        小时候,在我家乡一带,做饭和取暖都是烧庄稼秸秆、干草、树叶等,当地俗称柴火。那时连电还没通上,更不要说天然气和煤气了,柴火几乎是农家唯一的能源。虽然也有用煤的人家,但那是极少数,因为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即便是家境好一点的人家,也只有在冬季才买上几百斤煤,用于生煤火取暖,并兼着做饭,其他季节则很少用煤。大部分人家,即便是冬天也用不起煤,取暖的方法就是用柴火烧火洞。所谓火洞,就是在土坯垒的炕的一侧留下一个洞口,这个洞口与房顶的烟囱相通,把柴火直接塞进火洞去烧,直到把土炕烧热,因此这种带火洞的炕又叫火炕。说是火炕,其实很难把炕烧热,房间里的温度更是上不去。所以,这种取暖方法只不过也只不过是一种穷办法而已!

        从我懂事那天起就记得,我们家用来做饭的柴火总是供不上烧,有时甚至是等柴下灶。人们常说“等米下锅”,这是形容缺粮之苦,岂不知等柴下灶同样很令人尴尬和头痛。因为,粮食还可以省着点用,柴火怎么省呢,水烧不到100度是不会开的,粮食弄不熟也是不能吃的。正是因为柴火对于家庭的重要,所以,拾柴火便成为我们乡下小孩子们最常干的活计之一,可以说,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拾柴火中度过的。


        我的家乡地处太行山西麓,是山区与平原交界的丘陵地区。作为农家所需柴火的来源,除了农作物的秸秆以外,就是山坡上和一块一块梯田边上自生自灭的野草、小河边稀疏的树木的落叶。农作物的秸秆主要是玉米、高粱、谷子、红薯等的秸秆,这些东西随着秋收就都收回农民各家去了,那是拾不到的。由于每家农户的土地都是有限的,所以这些秸秆的数量也是有限的,而且这些秸秆作为烧柴也只能等到秋收以后才能得到。所以,拾柴火主要是拾没有主人的野草和树叶之类。夏天一般不能拾柴火,因为青草和绿叶是不能作柴烧的,由于水分太大,即使能晒干,水分蒸发后也便所剩无几了。因而,秋天是拾柴火的最佳季节,也便是我们小孩子们最辛苦的季节了。


        一到拾柴火的季节,你看吧,几乎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要全部出动,有时候连老人、甚至青壮年都要出动去拾柴火。田野里到处都是拾柴火的人群。因为,每家都要争取在这个季节里拾到尽可能多的柴火,以便用得时间长一些,如果能用到来年秋天,那是最好不过了。

        在我的家乡一带,拾柴火的方法有好多种,我最喜欢的是搂柴火。搂柴火就是用竹子或铁丝作的扒子搂取干枯的树叶或野草。小时候,从我们村子中间穿过的小河两旁,长着许多杨树,是那种小叶杨树,在我们家乡也叫笨杨树。一到秋季,待到树叶黄透时,一夜秋风,吹得树叶纷纷飘落到地上,像是天女散花一样。此时,村里的孩子们便背起花篓,拿上竹扒,争前恐后地前去搂树叶。也有的人家,为了抢占树叶落下的地盘而在树叶刚落时,便在树下设置一些标志,围成一个圆圈作为“领地”。凡是落在标志所圈地域之内的树叶,别人便不能再搂了。

        搂树叶是要抢时间的,因为树叶落地的时间就那么几天,错过了机会便会一无所获。因此每年到了搂树叶的日子里,我们全家都很紧张。而最紧张的就数母亲了,只要是那天夜里一听到风声,她马上就起床出门了,为的是赶在别人前面去抢占地盘儿。有时候母亲也把我带上,小孩子瞌睡大,我虽然很不乐意,但一想到那纷纷扬扬飘落的树叶,立即就来了精,背上花篓、拿上竹耙,一溜烟地就奔河边去了。到地方后,我们拼命地搂啊搂啊,恨不得把所有的树叶都搂到自己跟前。有时侯,为了争地盘儿,人们还会发生纠纷和争吵。搂成堆儿的树叶,用大花篓一篓一篓地运回家去储存起来。我虽然年纪小,力气不大,但也能顶个半劳力,干这种搂树叶的活还是满能够胜任的。树叶是一种热量大、很经烧的柴火,我们每年搂的树叶都能烧很长一段时间。
        长大后,凡到了秋风吹、落叶飘的日子,总会忆起儿时母亲唤我起床搂树叶的情景,还曾为此专门写过一首小诗:
                    夜半北风啸,
                    梦酣天未晓。
                    恍惚忆童年,
                    母喚儿起早。
                    催醒抢落叶,
                    只为作柴烧。
                    感今秋游客,
                    赏景咏叶飘。


        除了搂树叶就是搂野草。搂野草与搂树叶方法不同,搂树叶是一扒一扒地将树叶搂成一堆;搂野草是两手曳着扒子,专拣野草生长的比较茂盛的地方走过去,将干枯的野草收容到扒子上,等到扒子收满了野草,便将其取下来,然后继续搂。这种拾柴方法,又叫拉长扒。拉长扒只适用于那些干枯到一定程度的、比较柔软的野草,对于长得比较结实、秸秆比较粗壮的野草,就需要用镰刀去割了。我特别喜欢拉长耙,因为拉长扒不大费力,只要拉着扒子漫山遍野地转悠,不一会扒子就自动上满了草,很好玩。在晴朗的天空下,拉着扒子,走在秋天的山坡上、田野里,那真是有一种美的享受,会令人忘记疲劳呢!

        我也很会割柴火。割柴火就是用镰刀割下可以用作柴烧的野草及灌木类植物的茎叶。由于我的家乡土地贫瘠,因此山上的植被长得不是很高,可以用镰刀割的野草也不多。而从我们村往北十几里外的山里,野草长得比较茂盛,种类也较多。因此,有时我们村的人要往村北走很远去割草,但一般都是大人,小孩子不敢走得离村太远。


        还有一种拾柴火的方法就是打茬子。所谓茬子,就是高粱、玉米、谷子等农作物收获后留在土里的根茎。打茬子也就是把这些根茎从土里刨出来。茬子是一种很好的柴火,烧烧起来很有火力。这些茬子是埋在地里的,将其刨出来晾干后才能烧。打茬子通常使用一种叫做三齿钩的工具。谷子茬比较小,一般一下子即可将其刨出来,玉米茬和高梁茬有时需要三四下才能刨出来。茬子被刨出来后,还要将夹杂在上面的土去掉才能当柴烧。棉花茬和谷子茬、高粱茬不一样,虽然个儿不大,但长得比较深,因此用三齿钩很难把它挖出来。所以,刨棉花茬要用一种叫老鸹夹的工具专门工具。用老鸹夹的嘴咬住棉花茬露出地面的部分,使劲往下一拽就拔出来了,非常有意思。在我的家乡,由于能源稀缺,每年几乎所有农作物茬子都要被刨得一干二净。

        耪草盘儿也是一种拾柴火的活计,那是我不大喜欢干的活儿。白草是我的家乡周边的山上长着一种野草,那是一种多年生植物,到了秋天就干枯了,但草根不死,春天一到又发芽出土。这种草的根盘便是草盘儿,是一种很好的柴火。草盘儿紧贴着地面,不能用镰刀割,只能是齐地皮铲下来,我们家乡也叫耪,所以叫“耪草盘”。耪草盘这种活使用的铲子在我的家乡叫杓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小锄头。这种活比较费力气,因为要硬生生地把野草连根斩断,没有把子力气是做不到的。所以耪草盘的活一般只有大一点的孩子才能胜任。由于我力气小,所以从来都不喜欢这个活,因为干这个活必须深弓着腰,撅着屁股用力,非常辛苦。当然,对于青壮年的农民,这个活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可以一天一天地连续耪草盘,而且收获也很大。我不只一次听母亲说过,我舅舅就是一个耪草盘的能手,记得母亲曾十分夸张地说过,“你舅舅的杓子还没到,草盘儿就掉下来了。”

        上大学后至今,我就再也没有拾过柴火了,但小时候那拾柴火的一幕一幕却经常在脑海里萦绕,因为拾柴火带给了我许多劳动的享受和收获的喜悦。到北京工作后,每到秋天,只要是看到路边那茂盛的干枯野草,目睹小区里楼前楼后那从树上飘落的树叶,总会触景生情!心想,这要是放在当时我们乡下该有多好啊!


        现在的家乡,大部分农户早已经用煤、电、天然气做能源了,很少有农户再靠拾柴火取暖、做饭了!最近,听说为了环保,农村连煤也不让用了,全都要用天然气做饭、取暖。我真替家乡那些与我当时年龄一样的孩子们庆幸,他们不用再重复我童年的劳作——拾柴火了!

        在农村,孩子长到十五六岁后,就成了半劳力了,在生产队干活就能挣到工分了,根据年龄段,每天4、5、6个工分不等。生产队的农活就多了,从春播、夏灌到秋收、冬储,一年四季都是干不完的活。我上初中后,虽然住校了,但每到周末和假期,仍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因此,北方农村的活计,除了没有掌犁没过关外,其他几乎都会干。

        劳动是光荣的,劳动也是锻炼人的。我的童少年时期,就是在劳动中成长的。劳动锻炼了我的体质,培养了我的品质,磨练了我的意志,也增长了我的才干。这一辈子,我一直念念不忘家乡那个小山村,一直心系一块劳动过的父老乡亲,因为在家乡的四合院里、小河岸畔、农田村野,无不留有我童少年时期的汗水,无不留有我在劳动中成长的辛劳与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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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劳动中长大的孩子发布于2023-11-14 21:3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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