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比第一次撒谎是在七岁那年。当时,他妈妈拿出一张邹巴巴的钞票,让他去帮自己去买包烟。但罗比却给自己买了个冰激凌,并把找的零钱藏到了他家楼下花园里一块白色的大石头下。他妈问怎么没买香烟,罗比回答:有个红头发、缺了颗门牙的男孩在街上打了他,抢走了钱。他妈相信了他的话。从此以后,罗比撒谎上了瘾。读高中时,他又一次对辅导员说,他姨妈患了癌症,他得请假去看她。但事实上,他却去沙滩玩了整整一周。有一次,他上班迟到两小时,于是撒了个谎说上班路上遇见一条德国牧羊犬被车撞了,自己带它去看了兽医。在这个谎话里,那条狗的两条腿永远瘫痪了。有生以来,罗比撒了无数个谎。这些谎言各种各样,无奇不有:缺胳膊断腿的,生病的,杀人的,偷东西的。所有的谎话,他都是随口编出来的,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遇到它们。

 

       

整件事是从一个梦开始的。梦里,他们母子俩坐在一块草席上,四周一片白色世界,只有一台泡泡糖自助机立在旁边。那是台老式机器,往投币口投入硬币,转动把手,就会出来一粒泡泡糖。他妈对罗比说,她在阴间实在呆不下去了,不仅没有烟,也没有咖啡喝广播,什么也没有。

       

“你得帮帮我,罗比。”他妈说,“你得给我买粒泡泡糖。”罗比手忙脚乱地在衣服口袋翻找了一通,希望找到些零钱,但一无所获。“我一点钱也没有,妈。”说着,泪水涌出了它的眼眶。

       

“那块石头底下,你找了吗?”他妈紧紧抓着他的手说。

       

然后,罗比就醒了。那天是周六,他醒来时才凌晨五点,外面仍然一片漆黑,但他还是驾车去了儿时所住的地方。

       

在那栋公寓楼的底层,商铺都不见了。不过,公寓楼本身一切如故。他们从这里搬走已有二十年了,但公寓楼和楼下的小花园还是原来的样子。

       

罗比身穿派克大衣,握着大塑料手电筒,站在从小长大的小花园里。奇怪的是,经过了这么多年,那块石头竟然还在这里。罗比搬开石头,他的动作非常小心,仿生怕石头底下会钻出来一只蝎子似的。不过,石头底下并没有蝎子或蛇,但也没有硬币,只有一个西柚大小的地洞,往外透着亮光。

       

罗比想朝洞里张望,但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趴到地上,把整条胳膊都伸进了洞里,企图碰到洞底,但他只摸到冷冰冰的金属,感觉像是个把手——泡泡糖自助机的把手。罗比使劲转了一下,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很奇怪,但也很眼熟,跟他的梦境一模一样:无边无际的白色、一台泡泡糖自助机和一个相貌丑陋的红头发小。不知为何,罗比在梦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鬼。正当他准备说点什么时,小鬼恨恨地踢了他小腿一脚。罗比随之跪倒在地,痛的浑身乱扭。“你是谁?”“我?”那小鬼坏笑着回答,“我是你撒的第一个谎啊。”这一笑,让罗比发现那小鬼缺了颗门牙。

       

罗比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小腿疼得要命。红头发小鬼早已不见。罗比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台泡泡糖自助机。他手忙脚乱地从衣服口袋翻找零钱,但猛地记起,那小鬼抢走了自己的钱包。

        

罗比一瘸一拐地离开泡泡糖自助机,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走了一会,他看到一条德国牧羊犬站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身边。那老头装了只玻璃义眼,没有双臂。那条狗吃力地用两条前腿拖着瘫痪的后半身,向他挪过来。罗比一眼就认出来,它正是自己的谎话中被车撞了的那条狗。但那个骨瘦如柴的老头,罗比不知他是谁。

       

“我叫罗比。”罗比说。

       

“我叫伊戈尔。”老头道,用钩状义肢拍了拍罗比的肩膀。

       

“我们认识吗?”两人尴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罗比问。

       

“我和你?不,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别人的谎话。”

       

罗比差点就想问对方是谁的谎话,但担心这么问可能会被认为失礼。罗比真希望当初撒谎时,自己没有说得那么残忍。那样的话,那条狗就能少受一点痛苦了。

       

“我想用那台泡泡糖自助机。”两了沉默了几分钟后,罗比说,“有个小鬼刚才抢走了我的钱包。”

       

“我包里有些硬币,算我请你的。”伊戈尔说。

       

罗比踌躇片刻,最后还是拿了一枚。他提出要把自己的手表送给对方,作为报答。

       

“谢谢,”伊戈尔道谢,“可是,我怎么戴呢?”

       

于是,罗比拖着腿,迫不及待地朝泡泡糖自助机的方向赶去。他投入硬币,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转动把手。

 

       

罗比发现自己摊着四肢趴在地上。晨曦正把天空染成深蓝色。他从洞里抽出胳膊,打开拳头,发现手里拽着一粒泡泡糖。

       

离开前,罗比把手头搬回了原处。他没问自己关于那个地洞的问题,也没问自己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是直接坐进车子,倒出去,离开那里。回到家后,他把那颗泡泡糖放在枕头底下,以防他妈再次托梦给他。

        

罗比再也没回过那个地洞,但那个地洞却常常萦绕在他脑际。刚开始,他仍然继续撒谎,但这些谎话里没人伤害谁,也没人残废或死于癌症。例如:上班迟到,是因为她姨妈去日本看望儿子了,他得帮姨妈公寓里的植物浇水;聚会去迟了,是因为有只猫刚好在他门口下崽,他得照顾那窝幼崽,诸如此类。

       

但正面的谎话要比负面的难编得多,通常,要是你告诉别人什么坏事话,他们是不会怀疑的,但你要是编造什么好事情的话,他们就要起疑心了。所以慢慢的,罗比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怎么撒谎了。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淡忘了那个地洞,直到有天上午,他无意间听到会计部的娜塔莎对领导说:她叔叔伊戈尔心脏病发作了,她要请假去看他;她叔叔没了老伴,又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双臂,非常可怜。

       

会计部的领导二话没说,立刻准了娜塔莎的假。于是,娜塔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手提包,离开公司大楼。罗比跟随她下了楼,来到她的车子前。

       

“嗨,罗比,”娜塔莎露出一个微笑,紧张地问,“有事吗?”

       

“你的谎话——刚才——说的那个,”罗比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认识他。”

       

“你跟了我一路,就是为了指责我?”

       

“不,”罗比回答,“我不是要指责你,真的。撒谎不算什么,我也经常撒谎。不过,你说的那个伊戈尔,我见过。请恕我实话实说,你对他实在太残忍了。所以,我只是想——”

       

“你能让开吗?”纳塔萨冷冷地打断他。

       

“我知道我的话荒唐,但我能证明给你看,”越来越紧张的罗比继续说,“伊戈尔少了一只眼睛。你以前肯定编了个什么故事,说他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对吧?”

      

 娜塔莎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他们站在罗比儿时住过的公寓楼的后花园里。罗比搬开那块石头,趴到湿漉漉的泥土地上,把整条胳膊伸进地洞里,伸出另一只胳膊,说;“抓紧我的手。”

       

“好吧,”娜塔莎不禁感到非常纳闷,“抓着了,然后呢?”

       

“我要转动把手了。”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伊戈尔。最初,他们遇到了娜塔莎的另一个谎话——头戴圆顶小帽、过于恪尽职守的警察。他非得扣留他们,检查他们的证件。最后,还是那条狗把他们带到了伊戈尔的床边。

       

伊戈尔的情况糟透了,面色蜡黄,冷汗淋漓。但一见到娜塔莎,他显得万分激动,而且挣扎着站起来,尽管他连站也站不稳。娜塔莎哭了起来,向他请求原谅。因为,这个伊戈尔不仅是她编的谎话,还是她的叔叔。不过,伊戈尔安慰说,她不用感到愧疚,她为他胡编的生活也许不是一帆风顺的,但他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分钟,因为比起火车相撞、持枪抢劫,这次的心脏病根本算不了什么。回到泡泡糖自助机那里,罗比投进一枚硬币,然后抓住娜塔莎的手,转动把手。

       

一回到花园,娜塔莎发现自己手里拽着一个金色心形小饰物。“你知道吗?”她说,“我本来要跟朋友去西奈玩几天的。但我不打算去了。我想明天回来照顾伊戈尔,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罗比点了点头,但知道自己要想跟娜塔莎一起来的话,又得向公司撒谎了。他不确定这次该编个什么谎言,只知道应该编个充满鲜花和阳光的快乐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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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谎言之境发布于2021-06-01 18:4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