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唐代宦官之祸

注：本文选自清代赵翼《廿二史札记》卷二十，有整理删减

东汉及明朝宦官之祸已是非常，也不过窃主权以肆虐天下。然而唐朝宦官之权反在皇帝之上，立君、弑君、废君，有同儿戏，真乃千古奇观。若要推究其源，就在于让宦官掌禁兵、管枢密，当其大权在握，形势已成，虽有贤君名相，也无如之何矣！

宦官身在宫中，好比社鼠城狐，本来就容易窃弄威福，假使不典兵、不承旨，而在深宫重地，也能单词片语，改变皇帝的想法，翻覆事端，天下之人已争相趋奉。比如高力士贵幸时，肃宗时在东宫也以兄事之，将相大臣的进用也得依靠他的言语。

其他的比如鱼朝恩忌郭子仪功高，进谗罢其兵权。程元振谮来瑱，赐死，李光弼因此也就不敢入朝，又进谗让裴冕罢了相位。此犹是宦官犹未掌兵权，未管枢密之前的事情了。

自德宗有鉴于泾原兵变，禁军仓卒之间来不及征集，还京后，猜忌朝士，不欲以武臣掌禁兵，于是以神策、天威等军，置护军中尉、中护军等官，以宦官窦文场、霍仙鸣等领管，于是禁军全归宦官。其后又有枢密使之职，凡是承受诏旨、宣传使命多由枢密掌管，于是机要事务又为所参预。军权、机要都是极为重要，拥有其一便足以揽权树威，挟制中外，而今两者都归于宦官矣！

开始时宦官犹假借皇帝以制下，其后积重难返，皇帝之废立也在他们的掌握中。自穆宗以来八世，而为宦官所立者七君。

宪宗时，太子李宁早死，中尉吐突承璀欲立丰王李恽，但李恽生母卑贱不具备继位资格，于是立遂王李宥为皇太子。宪宗崩，宦官陈弘志杀吐突承璀及李恽，以皇太子即位，是为穆宗。是穆宗之立，由陈弘志等之力也。

然穆宗犹是宪宗时已立为皇太子，而弘志等翊戴之，尚非擅立。敬宗夜晚打猎还宫，被刘克明等所弑，苏佐明等矫制立绦王，枢密使王守澄、中尉梁守谦率禁军讨贼，诛绦王，迎江王即位，是为文宗，是文宗之立，由王守澄等之力也。然此犹敬宗未有太子，故讨贼立君，亦尚出於正。

至文宗在时，已立敬宗子李成美为皇太子矣，及病重的时候，宰相李珏、枢密使刘弘逸等又奉密旨，以李成美监国，然而中尉仇士良、鱼弘志矫诏废李成美，立颖王李瀍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武宗。是武宗之立，由仇士良等之力也。此次却是废文宗所立的太子，而擅自变更，与以往又不同。

武宗崩，中尉马元贽立光王李怡为皇太叔即位，是为宣宗。是宣宗之立，由马元贽之力也。

宣宗疾大渐，以夔王李滋属枢密使王归长、马公孺等，而中尉王宗实及丌元实矫诏立郓王为皇太子即位，是为懿宗。是懿宗之立，由王宗实等之力也。

懿宗大渐，中尉刘行深、韩文约立普王为皇太子即位，是为僖宗。是僖宗之立，由刘行深等之力也。

僖宗大渐，群臣以吉王李保最贤且长，欲立之，观军容使杨复恭率兵迎寿王为皇太弟即位，是为昭宗。是昭宗之立，由杨复恭之力也。

统计此六、七代中，废立之权尽归宦寺，外朝宰相也不得参与。

如此还不止，宪宗、敬宗二帝，为陈弘志、刘克明等所弑，昭宗又为刘季述所幽禁，宦官之跋扈，这才是极点。再次期间并非没有贤君明相，希望改变这种状况，然而竟无如之何。

比如文宗欲倚李训、郑注诛宦官，甘露之变，反为仇士良等肆逆横杀，朝士横尸阙下，文宗自身亦惴惴不保，仅而获免。宣宗时，宦官权稍有下降，但至懿宗、僖宗又复常态。文宗尝以周赧王、汉献帝受制强臣，而己受制家奴，谓不如赧、献，对周墀泣下。

刘季述禁锢昭帝于少阳院，以杖画地，责帝曰“某日某事，尔不从我，罪一也。”至数十不止。如此上下颠倒，闻所未闻也。

但朝廷纲纪日益败坏，国势日弱，方镇日强，宦官虽握兵，也不得不结藩镇为助。直到朱温大权在握时，对宦官大杀特杀，哀号之声闻於路，各道监军亦即所在赐死，盖不减东汉末之诛宦官，至有无须而误死者。唐室宦官之局，至此始结，而国亦亡矣。

宋代史学家宋祁认为“灼木攻蠹，蠹尽而木亦焚也。”究其根源，实由于假之以权，掌禁兵、管枢密，遂致积重难返，以至不死不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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