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瞎讲了，甲骨文里根本没有“民”

别再瞎讲了，甲骨文里根本没有“民”

本篇节选自拙著《甲骨文50讲》之《臧民疒瞍》

臤的晚商金文 、和西周早期金文过去被某些专家解释为用手戳瞎眼睛的奴隶，但若把理解为臣仆，则就是用手指使臣仆的意思了。《字源》认为臤是掔（qiān）的本字，造字义为牵引，后来典籍中的“掔”多被“牵”字替换。

由于是听指挥、受牵引即非常好使唤的臣仆，所以才衍生出了贤义，在金文和先秦文献中常用作“贤”。

甲骨文中还有一个与“臤”比较像的、，这里的目就是指眼睛了，先贤们说下的十字为尖锐之物，整个字的含义是用尖锐之物刺瞎奴隶的眼睛，并将其厘为“民”。

卜辞中有“卯”的说法，卯是将人畜劈成两半，可见是一种人牲，解释为刺瞎眼睛或用手戳瞎眼睛都行；但若说是“民”，不止我不同意，《甲骨文字典》《字源》和《古文字诂林》等权威古文字书也都不认同。

西周早中期金文的民字上几乎都没“眼睛”，如大盂鼎上的、班簋上的、史墙盘上的、大克鼎上的，只有西周早期的??（ě）尊上写成了眼睛形的——这在所有金文中是个孤例。

上述金文中的、等中间带肥笔的竖画为西周至秦代的数字十，在殷商甲骨文中用一竖表示，意思是把一根算筹竖着放代表十，所以甲骨文的一定不是金文的民。

插个话：甲骨文数字一至四为平放的1~4根等长的算筹，如三是，四是。五则是先写作，后写作，意思是数到五时要把两根算筹交叉放置以节约算筹，后来由于是一个符号和祭名，为防混淆就又把“五”改成了。

那么里的是什么意思呢？西周金文里一部分女写作、、、，因此可把里的理解为的简写，简写的目的是便于用取代里的。若如此则民的造字义为女人生的十个或十代人。

在西周民为自由民、普通人，采用上述逻辑来造“民”字应该是说得过去的。另外、也可看成坐着的人的臀股部分，臀下加十更能体现女人所生的十个或十代。若作一步猜想，假设为女阴，则西周早期??尊上的就更容易解释了。

最后，我试着给甲骨文找一个对应的汉字。

先秦文字中描述眼瞎的字有盲、瞽、瞍（瞎字应该出现于魏晋甚至南北朝时期），其中盲是会意兼形声字，意思是无目；瞽也是会意兼形声字，意思是瞎眼的鼓手；唯独瞍（sǒu）是个纯形声字——因为叟本义为搜，是手持火把找东西，若是会意字就不对了，哪有瞎子举火把的？

《尚书·大禹谟》里说舜“负罪引慝，祗载见瞽瞍”，其中的瞍也被其他古书写作螋、叟，所以其实都是通假字，本应作傁，老头子的意思。因此此处的瞍不能作为依据。

《诗经·大雅·灵台》有“鼍鼓逢逢，蒙瞍奏公”，此处的瞍被释为瞎子。

《国语·周语上》有“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此处的瞍被释为瞎子。

《国语·晋语四》有“矇瞍不可使视，嚣喑不可使言”，此处的瞍被释为瞎子。

我们以前讲过叟的甲骨文为和、、，但这个字在周代七八百年里一直没再出现，直到睡虎地秦简里才发现了个，那么前面提到的《大雅》《国语》里的瞍字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大胆猜测，甲骨文的后来又出现在上述先秦古文献里，但被后人误读或误抄成了或。由于是盲人而、是手持火炬，说“叟”是瞎子那显然是瞎掰，于是某个古人就自作聪明地给叟加了个目变成瞍来表义眼瞎，可惜他忽略了瞎子找东西无需打着火把，这才让我从鸡蛋里挑出了骨头，从而破解了甲骨文的字：是瞍而不是民。

叟是怎么变成“老年男子尊称”的呢？如《孟子》一开篇，梁惠王就非常尊重地向孟子请教说：“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我估计先秦文献里作“老先生”讲的叟原都是写作??/傁的，《说文》收此字为叟的或体。这个傁也应与瞍一样是的误传讹变，即傁的字面义本来是目盲人。过去的人，由于常年在室外受日光紫外线照射所以很容易得老年白内障，又由于食物里缺乏维生素A、身体机能下降易患夜盲症，加上老花眼认不上针，他们（春秋或战国时人）就把到了眼神不好年纪的人称作傁，后简写作叟。

《列子·汤问》里，北山愚公批评河曲智叟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我们研究古文字的，一定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而不可溜奸耍滑、投机取巧、浅尝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