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旅‖族群志田野报告：算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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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志田野报告：算命先生

在中国民间从事占卜的术士往往被称作是“算命先生”。算命是民间的俗 称，学术上一般称为“周易预测”。是一种利用个人切身资讯，如面相、手 相、出生八字、姓名笔划等配合术数，来预测或判断命运吉凶福祸并且寻求指 点迷津的行为。算命即是指推测人命运休咎之行为，属玄学范畴。研究算命 的学术叫易学，也叫命理术数；理论核心是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及伏羲八卦。有文章称，算命先生的出现起源于先秦时期，历史久远。本次《了解文化与世界观》的课程中，按照大纲要求，笔者选择研究的目 标群体正是本人所在的山东省济南市的民间占卜师——算命先生。因算命先生 为民间最为通俗的称号，本文将通篇使用这个称呼。

济南市是山东省的省会城 市，是儒家思想文化重要的阵地，是齐鲁文化最具代表性的历史名城。至 2019 年 7 月，笔者在这座城市中生活了共十年整。在过去的四年中，笔者每个工作 日都要从家步行 15 分钟前往工作单位——山东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西院。路途中会穿过济南火车站，路途虽短，却行人匆匆。几乎每一天我都会遇到一 种人，就是坐在小马扎上摆地摊的算命先生。他们有时候看上去是佛家的大 师，有时候看上去是道家的大仙；要么是长长的胡须，要么是长长的头发。可 以这么说，把他们作为我研究的目标群体，详细地了解这个群体，是笔者心里的 一个长久以来的愿望，因为对笔者而言，他们是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为更好的研究算命先生，除了不断观察他们以外，按照课程要求笔者设计了 一个包含着“七个生命的核心问题”以及另外 7 个辅助性问题，共 14 个问题的 调查问卷。笔者采访了 10 位算命先生。其中，8 位是当面采访的，其中 4 人允 许录音。还有 2 位通过淘宝网“旺旺”，使用文字聊天的形式采访。每人采访 超过 60 分钟。这 10 位算命先生中，9 位的采访是付费的形式，1 人是免费采 访。所有算命先生均为男性，年龄最低为 40 岁，最高位 79 岁。均自称从业年 限为 20 年以上。10 人中没有基督徒。他们无人愿意透露真实姓名，这似乎是 他们所隐晦的。因此，本文末均对受访者以“面访一号先生”、“面访二号先 生”、“面访三号先生”、“实体店一号先生”、“实体店二号先生”“淘宝 店一号先生”、“淘宝店二号先生”等代号匿名编排受访名单。

算命先生的从业现状

民间算命先生往往没有社会合法身份。地摊儿算命先生是城管常常驱赶的 对象，在济南市“创城”以来，“城管不让我们摆摊了，见了就撵（赶）！” 3 ，一位受访者如此说。这个说法，笔者在山东师范大学附近的一位环卫工人那 里得到了求证。4 算命在中国的官方意识形态教育当中被认为是“迷信”，甚至 会把算命和“卖淫嫖娼、色情陪侍等社会丑恶现象”、“ 小偷小摸、欺诈抢 劫、打架斗殴等治安案件”并列视为影响“平安校园”的因素5。即便如此，算 命先生却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随处可见，是因为算命在民间有着广阔的需求与市 

简而言之，算命先生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算命是民间的需要。早在 2005 年，中国科协发布的《第三次“中国公众对未知现象的抽样调查”报告》指 出，在中国四人中就有一个人“非常相信”或者“有点相信”算命，超过 40% 的受访者表示自己曾经算过命，还有 2/3 的人表示日常的行为会或多或少受到 算命结果的影响。同年，上海市科教团工委公布《当代上海市青少年科学素养 调查报告》，报告显示，21.99％的被调查青少年完全相信网络算命， 12.38％的被调查对象经常阅读算命、占卜等书籍和杂志。7 算命近些年来呈现出一种蓬勃发展的趋势。这个趋势的特征是网络化、高 端化。在百度搜索当中输入“算命网站”显示相关结果约 31,000,000 个！在淘 宝网搜索“算命、算卦”关键词，按“综合排序”下，前三家网店的月销量分 别显示为“1 万+”、“4258”、“1282”。按“价格从高到低排序”下，前三 家网店的单项服务价格分别为“1000”、“1000”、“600”。淘宝从业者往 往以“国学”“世家”“某某研究协会”等字眼包装店面，体现高端与权威。由此可见，算命是有广阔的群众基础和市场需求空间的。在笔者所调查的 10 位 算命先生中，有 9 位在回答问卷问题“您会一直从事算命下去吗”时，回答了 “是”。可见，算命先生对于行业的现状与前景抱有乐观的态度。

算命先生的发现：社会结构

1分类法之一：从业方式

以算命先生的从业方式的不同来做划分，可分为三类：地摊儿从业者，实 体店从业者，网络从业者。地摊儿从业者。此类从业者活动地点事流动性大，但一般出现在广场、火 车站、医院门口等人流量较大的地方。一般会在摊前摆放“神算”“铁口直 断”等广告语，比较容易辨识其身份，他们常常是城管驱赶的对象。他们收费 往往 20-50 元不等，算命方式基本统一，但思想依据比较混乱，常常混合有道 家，儒家、佛教以及意识形态的政治思想。实体店从业者。此类从业者较少，不容易找。有合法经营的手续，往往以 算命活动和售卖吉祥物品为主要生存方式。店面往往在房租较便宜的街区角 落。他们衣着比较讲究，打扮多以长袍、长发、长髯为特征的道家形象，给人 一种道骨仙风的感觉。一般以道教思想为主要占卜理论依据。收费很高一次算 命 100-300 元不等。网络从业者。此类从业者往往在淘宝网有自己的网店，属于服务类经营 者。此类从业者受教育程度往往较高，对理论的?述往往比较规范准确，呈现 出专业性。销量较高的网店一般都会设有客服，对于不同的需求能够做到精准 的引导消费。服务类别明码标价。一般采用文字和语音相结合的手段与求卦者 交流。往往以“国学”“世家”“某某研究协会”为包装，体现高端与权威。收费一般最低 50 元，上不封顶。

2分类法之二：宗教

算命先生并不是独一宗教者。他们并不将自己的信仰交付于一门一教。在 调查的 10 位算命先生当中，没有一位是说自己是佛教徒，或者道教徒的。其中 有一位说，“成功的人生就是积善行德，顺应本心。”8 在他的观念当中，其实 是混合了佛教和道教的思想。在民间算命先生的宗教观上，准确的反映了传统 的中国人的以实用主义为要表现的多元的信仰。中国人民大学的当代学者魏德 东有过准确的总结，值得的引述出来：“一个传统的中国人，很难界定自己是 儒教徒、佛教徒还是道教徒；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这些价值是综合运用 的，这就是所谓的儒家治世、佛家治心、道家治身；得意时出相入将，失意时 归隐佛道，被看作人生的智慧……，传统的宗教概念不能很好地反映中国人的 精神生活状态。……，中国人的信仰模式，则是融多种宗教、灵性于一身，取 长补短，各尽所用。”9 就笔者的观察而言，算命先生有时候像是一个道信徒，有时候像儒家的信 徒，有时候像佛教徒。甚至是一个唯物主义的有神论者。有一位算命先生自豪 的说，“我是相信马克思主义的，我用辩证法和唯物主义历史的方法，在英雄 山（济南一处广场），没人说（辩）得过我。”但当问及“你相信人有灵魂 吗？”时，他却回答“相信”。

3分类法之三：工作

算命先生属于自由职业者，算命是他们主要的营生。在地摊儿算命先生的 采访中发现，他们主要经营的范围为：姻缘、财运、官运、起名、风水、寻物 等。这些从业者的工作方式比较自由。首先，他们活动的地点由自己决定，一 般会选在人流较多的地方，如广场、车站、医院附近。笔者曾在微信朋友圈发 布寻找算命先生的求助信息，得到结果为，“省中医北门”、“山东师范大学 南门”、“王官庄大众广场”、“大明湖东门”、“济南皮肤病医院门口”、 “火车站天桥”11等。第二，他们活动时间由自己决定。在炎炎夏日，他们出摊 儿时间往往是下午三点以后，收摊时间为下班高峰期过后。当问及一位算命先 生“您每天都出来（算命）吗？”，得到的回答是“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出 来。”12而他所说的特殊情况主要是指天气状况。在问及“您为什么从事算命”这个问题时，笔者得到答案不一。有的说是 “爱好和兴趣”13，有的说“退休了没事干”14。在 10 位受访者中，有一位的回 答是“为了钱，混口饭吃！不是为了钱，谁干这个呢？我要是能干别的，我就 不干这个了。”15他的回答显得直接而真诚，又显得无奈与辛酸。因为这位算命 先生右手因工伤而落下了永久性的残疾，整个手掌都严重变形，失去了基本的 功能。算命先生所面向的群体呈现出多元化的特征。在职业上有学生、上班族、 家庭主妇、失业人员、官员、务工农民。在年龄上以 30-50 岁居多，因为“这 个年龄段的人事儿比较多。”当问及“为什么 50 岁以上的很少来算命”时，算命先生则表示“50 多岁了，就活明白了。”16这大概就孔子的观点“五十而知 天命”吧。而在所有求问事项中，以求财运和婚姻的为最多。有学者指出， “高风险的现代经济模式”中，人们在经济活动中渴望规避风险以及“高风险 的现代婚恋模式”中，不确定因素带来的焦虑促使人求助于术数。17特别需要指 出的是，算命先生的求问者女性要多于男性，这与所有求问事项当中婚姻（出 轨）问题呈现出某种相关性。一位受访者是这样解释的，“现在的（男）人出 轨的太多了！”

3分类法之三：收费

笔者采访的 10 位算命先生收费最低的是 20 元。地摊儿从业者没有明码标 价标价的，需要通过询问如何收费得知其收费标准。往往得到的回答是“你要 是觉得准，就看着给点。”19继续追问具体是多少，他们才会给出一个标准，如 50 块钱一次。实体店从业者与网店从业者则有明码标价的服务收费标准。除网 店算命先生不能使用现金支付之外，地摊儿算命先生和实体店算命先生都可以 使用现金和支付宝、微信支付方式。笔者的问卷采访除有 1 位是免费之外，其他 9 位均为付费采访。价格从 30 元到 100 元不等。对于我的付费采访，大部分地摊算命先生都表示了接受，而 网店经营者，共尝试了 6 家，有 2 家接受了我的采访。实体店经营者 1 人表示 不收钱，1 人表示收费。有文章指出，算命先生遵循着“富者多收”、“贫者少收”、“不可不收”等原则。但笔者的观察而言，除了“不可不收”的原则 之外，算命先生的收费并不按照贫富差别而有所不同。主要原因是，他们的收 费都是常人所能承担得起的。

4分类法之四：行业画像

民间算命先生属于社会当中身份辨识度极高的群体。一方面，在衣着打扮 上有别于常人。笔者自己的总结为三类，“道骨仙风型”、“禅宗大师型”和 “身残志坚型”。第一种，属于道家范装扮。第二种，属于佛家范装扮。第三 种则属于身体带有明显残障，如盲人。第二个方面，地摊儿从业者活动的地点 往往比较固定。他们一般会出现在人流量较大的车站附近、广场附近、医院门 口等。而实体店从业者，则有固定的店面从业。想要在社会当中寻找这个群体 并不是困难的一件事。传统的观念中算命先生往往是“瞎子神算”、“半仙儿”等。他们或是长 袍白髯，或者戴墨镜持拐杖。往往给人的印象是江湖骗子、民间术士。但如今 算命却呈现出网络化与高端化的特点。网络算命的便利性和“祛魅”功能，收 获了更广阔的市场的同时，日益增多且互动性更强的算命论坛使求测者发现， “在小说当中的‘铁口直断’并不存在，针对同一个人的命相师众说纷纭。”21 在淘宝网的检索中发现，“国学”、“世家”、“易经”、“协会”等广告字 眼，相对于传统“神算”、“麻衣相”、“半仙”等传统称号显得更加的权威与“科学”。一位网店算命先生这样总结他的顾客群体，“高学历的居多，博 士、硕士约 20%，大学以上学历 80%。”22至于他所言是否属实，笔者无从考 证，但可以看得出这位店主以“高端”为自己的定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