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秦论，贾谊《新书》，贾谊，。“春秋战国秦国世系表”

过秦论.上篇

? 贾谊《新书》

（《过秦论》一般分上中下三篇，这里是上篇）

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时也，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

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

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论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师，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国强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俛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名城，杀豪杰；

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

折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鉏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人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今译】

秦孝公占据殽山和函谷关那险固的关隘，拥有雍州广阔的土地，君臣上下牢固地防守着，企图伺机夺取周朝政权，怀有并吞天下，统一四海八方的雄心。

在这时候，商鞅辅佐他，对内订立法令制度，努力从事耕种、纺织生产，修造攻守的武器；

对外运用连横的策略，使诸侯各国互相斗争。

于是秦国轻而易举取得了魏国黄河以西的大片土地。

秦孝公死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相继即位，都能继承先人的基业，遵循传统的国策，向南夺取汉中，向西攻取巴、蜀，向东割取肥沃的土地，向北占据了关系重大的郡县。

东方各国诸侯都很害怕，联合起来，商议如何消弱秦国，不吝惜珍贵的器物、贵重的财宝和肥沃富饶的土地，用来招揽天下有才智的士人，采用合纵的策略缔结同盟，互相支援，结成一体。

在这时候，齐国有孟尝君，赵国有平原君，楚国有春申君，魏国有信陵君。

这四个当政的人物，都贤明聪慧而又忠诚可靠，宽仁厚道而又爱惜人才，尊敬贤能而又重用士人。

他们相约以“合纵”的策略去瓦解秦国的“连横”策略，集中了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等国众多的人才。

因此六国的贤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这一类人，替他们出谋划策；

有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一班人沟通他们的意见；

有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这一批人统率他们的军队。

他们曾用十倍于秦地的土地，上百万的军队，攻打函谷关来进攻秦国。

秦国打开关门迎击敌人，九国的军队迟疑不敢前进。

秦国没有损失一根箭、一个箭头的费用，可是各国诸侯已经精疲力竭了。

于是合纵拆散，盟约破坏，纷纷争着割地献给秦国。

秦国有足够的力量乘诸侯疲困来制服他们。

追逐逃跑的败军，躺着的尸首多至百万，血流成河，可以漂起盾牌；

秦国乘着有利的形势，任意宰割诸侯各国，把各国土地一块块割取过来。

使得强一些的国家请求降服，弱一些的国家前来朝拜称臣。

传到孝文王、庄襄王，他们在位的日子很短，国家没有什么大的事情。

到了秦始皇的时候，他发展了六代遗留下来的功业，象挥动长鞭赶马一样，用武力驾驭天下诸侯，先后吞并东、西两周，并灭亡诸侯各国，登上了皇帝的宝座，控制整个天下，用严酷的刑罚来奴役天下百姓，威震四海八荒，威势震慑四海。

又向南夺取了百越的土地，把他们设为桂林和象郡；

百越的君主低头系颈表示投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秦国下级官吏，听其摆布。

然后派遣蒙恬在北边修筑长城守卫边防，驱逐匈奴到七百里以为的地方；

胡人再也不敢到南方来牧放牲畜，原来六国的士民也不敢作报仇的举动。

于是秦始皇便废了先王的法度，烧掉了诸子百家的著作，企图使百姓愚昧无知；

毁掉著名的城堡，杀戮英雄豪杰；

收罗天下的兵器，聚集在都城咸阳，销毁这些兵器，熔铸成十二尊金属人像，企图消弱天下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后凭借华山作城垣，依靠黄河做护城河，据守着亿丈高城，下临无底深潭，用来作为固守的凭借。

派优良将士，用强弓劲弩把守险要地方；

用忠实的臣子，精锐的部队，摆开锐利的武器，严行缉查盘问往来的人。

天下已经平定，秦始皇的内心里，自是以为关中这样坚固，象千里方圆的金城汤池，固若金汤，于是子子孙孙称王称帝万代的基业永流传。

秦始皇死后，留下的威势还震慑着边远的地方。

然而，陈涉?不过是用破瓦瓮作窗户，用草绳捆门枢的劳苦的人家的孩子，是个耕田出力的人，是个被征发去守边的人；

陈涉的才能赶不上平常人。既没有孔子、墨子那样的贤能，也没有陶朱、猗顿那样的富有；

他出身于戍卒之中，而起事于田野之间，率领着疲惫的兵士，带着几百人，转过头来攻打秦国，砍削树枝作兵器，举起竹竿当旗帜，天下的人象云聚集似的集合拢来，象回声一样立即应声而起，许多人携带着粮食，如影随形地跟着陈涉。

殽山以东六国英雄豪杰于是和陈涉一同行动起来灭亡了秦朝。

秦朝的天下并没有缩小变弱，雍州的地方，殽山和函谷关的险固同过去一样，陈涉的地位不比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九国君主尊贵；锄头等农具和木棒，不比钩戟、长矛锋利；

被征发去戍守边关的众人，并不比九国的军队强大；深谋远虑、调遣、指挥军队的本领，不及先前六国的谋士高明，可是成功、失败大不相同，取得的功业完全相反。

假如把山东六国和陈涉量量长短，比比大小，较量较量权势和威力，那就不能相提并论了。

可是秦国过去靠着那狭小的地盘，获得了天子的权势，统辖八州，并使地位相同的诸侯前来朝拜称臣、朝贡，已经有一百多年了；然后又以天下为私有，殽山和函谷关以西为内宫；

可是一个普通人起义，竟使秦朝的宗庙江山社稷全部毁掉，国家灭亡，秦王子婴自身死在他人手里，被天下人所讥笑，这是什么道理呢？这是因为，秦朝统一了天下不施仁政，进攻和防守的形势不相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