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经》精读(连载04)

绪论:心如莲朵朵开之

佛教史观辨析




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

——《妙法莲华经·方便品》



学习《法华经》的梯航


学习《法华经》,我比较推荐的参考书是圣严法师所著的《绝妙说法——法华经讲要》(台湾法鼓文化,2002年1月)。


圣严法师著《绝妙说法》封面


圣严法师讲得比较简略,但是重点都在里面。圣严法师是台湾法鼓山的创始人,是当代既有学问、又有修行、一直深受大家尊重的了不起的大德,我们可以安心地把他的著作都好好的读一遍。目前不仅有纸质书《法鼓全集》面世,也有光碟版。网络上也很方便地可以下载这部《绝妙说法》。我之所以特别挑选《绝妙说法》作为我讲解《法华经》的主要参考书,是因为圣严法师对在现代社会应该如何讲解学习对《法华经》有很细致周到的考虑。他在《自序》中说:



这本讲要,虽未能依原典逐字逐句解释,还是循着原典的次第,介绍原典的内容,脉络分明,一目了然《法华经》每一品的心要何在经义的所指为何每品内容于全经中的位置何在于整个佛法的修证次第中扮演着何等重要的角色这一本讲要的任务,不是作研究的考证和与其他经典思想的对比,因为这类工作已有许多先进学者们做过了。不过我也没有忽略先贤古德们对于本经的疏解,但是除了若干经文需要借助古释来认知而酌情引用之外,并不希望全照着古释来理解经义,何况各家的古释之间,也有不少轻重出入之处。所以根据素朴的原典经文,参考梵文日译及诸本异译,掌握其初期大乘佛教的时代思潮原则,接结合中国佛教的种种特色,就可看出《法华经》对中国大乘佛教的影响,是相当普遍和深远的。(自序,3页)


的确,如果按照天台智者大师法华文句》等古代注疏讲下来,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而且对于讲述者和听众都有很高的要求。我们不是在天台宗专宗学院做研究,现在亟需的是对这部大经在较短时间内能够有尽可能全面深入的了解,那确实不能把经文逐字逐句展开细说,而圣严法师已经完成的提炼工作就显得尤其有价值。所以,我们的学习算是在精华之上再精读,相信更加符合我们今天的现实需要。


从1999年圣严法师为全书作的《自序》中可以明白,他是怎样理解《法华经》,怎么样用现代的思想对《法华经》做一个讲述的。这个序言,我们需要首先向大家详细介绍并加以评述


圣严法师说:


当我编撰《印度的佛教》时就已知,初期的大乘经典之中,《般若经》的性空思想,与被贬为小乘的《阿含经缘起论,是很相应的。”


这里用到的“初期的大乘经典”这个提法,是值得商榷的这个提法隐藏着一种“佛教发展论”,即认为佛教从阿含佛教到大乘佛教,是逐步演化发展而来的,并不是佛陀一代时教同时顿演。这个发展论的极致,必然推导出“大乘非佛说”。而即使不走入这样的极端,也会错误地认为佛陀本身思想也有一个逐步成熟的发展过程,比如初成道时宣说苦空无我的时候,是不是没有领悟《涅槃经》所说的“常乐我净”教导声闻弟子的时候,是不是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认可他们也会和自己一样成为觉悟圆满的佛陀


我们应该如何认识“大乘非佛说”原中国佛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刘峰居士在其所著《三论玄义记·绪言》中非常清晰地分析说:



佛灭度后一百年中,佛法一味未曾有争一百一十六年后始分派别,最初分成上座部和大众部两派,两派的不同,上座部唯传迦叶阿难七叶窟内所结集的小乘经律论三藏,大众部并传窟内外所结集的法藏,窟外的结集有五藏——经藏、律藏、论藏、杂集藏、禁藏,具有大小显密经典,所以大众部大小乘兼弘。这两派在教义上主要的不同点是,上座部主张,生死涅槃皆是实法,大众部则谓生死涅槃皆是假名。而后从这两派又分出十八部,合前根本两派成二十部,称为部派佛教。


佛灭度五百年前后,马鸣、树相继出世,号称菩萨,弘扬大乘,大乘佛教因此转盛。马鸣当时,虽然弘扬大乘,实是大小乘兼备,也未能建立起大乘宗派,至龙树菩萨,始广造诸论,遍破小乘,释方等经,脱离部派佛教,建立起大乘教派。龙树的大乘佛教一旦确立,便冲击了全部部派佛教,有的赞同,有的反对。上座部一系的各派,拒不承认大乘,素有传习大乘教义的大众部系各派表示欢迎,便逐渐转到龙树大乘旗帜这边来。例如十八部中的一说部、说假部、说出世部,它们原来的主张就接近大乘,它们的部派名称就是一种很好的说明。名称表达主张,早就超出声闻乘的范畴,但他们没有能力建立一种有系统的大乘教派,只得作为部派佛教而存在,所以一旦大乘佛教出现,便皆归宗龙树门下。试看以后大众部一系的部派佛教,逐渐消失,不再发展流行,原因就在于此。后来广泛流传的,与大乘对抗的各部小乘,大都属于上座部的系统,例如萨婆多部、犊子部、正量部、经量部等,这是历史事实


佛灭度后初五百年,声闻乘所以特别兴盛,原因是在释迦法中,佛教以出家僧团比丘为主。出家比丘,有僧团组织,具僧相,被尊为三宝之一,代表佛教。菩萨乘则不然,无单独僧团组织,菩萨形相僧俗不定,有出家有在家无标帜代表佛教。佛在世时,文殊弥勒,现出家相,在僧团中,依次皆走在憍陈如、大迦叶之后,以示尊重上座比丘。《智度论》云:释迦法中无别菩萨僧。声闻乘教典以《阿含》毗奈耶。诸阿毗昙三藏为本,递相传习,大士法门虽高,不能超越僧团出家比丘。佛在世时如此,佛灭度后还是这样,这是释迦牟尼的法规。复次,声闻乘法以自利为主,急于出离三界,诸比丘依教修持,得道证果者多,菩萨法门以利他为主,随缘施化,悟当相即真为深旨,对比丘僧团唯应护持赞助,不能立异,所以声闻乘法,初五百年,一向独盛


佛陀灭度五百年后,小乘部派繁多,分别法相见解纷纭,互相争论者居多,修行证果者渐少龙树大士为批判部派佛教各种偏执偏见,依《般若》等经,造中观等论,发扬缘起性空的学说。谈缘起不违小乘,说性空独申大教。龙树的学说是溶五乘为一宗,大小并弘,僧俗咸宜,而以大乘为主。龙树所以能批破各部小乘,主要是在各种见解上,而不是在僧团制度上,又因为龙树本身也是出家比丘,在僧团中比丘相互批评是可以的,不同于在家居士身份。其初方等众经多为在家菩萨传习和收藏,但不可能在部派佛教的僧团中,以大乘经批判小乘教,更不能以在家批判出家。及至龙树,既建立大乘教派,同时又建立了弘扬大乘佛教的僧团,以前不可能在一般僧团讲说的大乘经典,现在可以在大乘僧团中大肆讲说了,因此被一些在家教徒收藏的大量方等经典,便陆续出现,这是因历史背景不同的自然现象


小乘初显,大乘后兴,并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秘密,总观印度佛教,初五百年小乘鼎盛,次五百年大乘中兴,后期又有密教兴起。今谓:大乘兴盛时期,并不是没有小乘部派,小乘最盛时期,也不是没有大乘经典,只因历史时代背景不同,才表现大小乘佛教有隐显盛衰的不同因此这不能同意近代流行的一种说法。这种说法认为:大乘经典原先是没有的,大乘佛教是由小乘发展起来的。这种说法是极其有害的,是不符合历史记载的。佛灭度后,大小乘经典是同时结集的,从印度翻译过来的论著文献中,具有明文,怎能说大乘佛教是后来从小乘中发展起来的《智度论》卷百中说:“摩诃迦叶将诸比丘,在耆舍崛山中结集三藏。佛灭度后,文殊、弥勒诸大菩萨,亦将阿难结集大乘。”就连反对大乘的萨婆多部学者,所著的《异部宗轮论》也说:七叶窟内迦叶阿难等结集三藏,窟外大众结集五藏。《大唐西域记》也持此说。五藏中即有大乘经藏。据此,佛灭后就有大乘经的结集,一是窟外大众的结集,二是文殊、弥勒诸大菩萨的结集,怎能说大乘佛教是已后发展起来的说是后来发展起来的,就意味着大乘非佛说。持大乘非佛说者,自古有之,但那只是上座部一系的小乘人,今自命为大乘学者,却又说大乘是后来发展的,有这种矛盾现象,岂非怪事!此说不寝,将是佛法的灾难,有志护法者,将何以忍之!此说,初起自于日本,近数十年,影响到中国。悲夫!弘法不足,陷教有余,末法既至,正法将灭,众生失怙,岂不痛哉


刘峰居士这一大段文字,要点有二:第一,佛灭度后,大小乘经典是同时结集的,从印度翻译过来的论著文献中,具有明文,怎能说大乘佛教是后来从小乘中发展起来的第二,佛灭后就有大乘经的结集,一是窟外大众的结集,二是文殊、弥勒诸大菩萨的结集,怎能说大乘佛教是已后发展起来的


而且,我们还可以从中国佛教历史上一直为各宗所重的“判教”观上考察历代祖师是如何看待阿含乃至法华、涅槃及密教等经典的相互关系。我们可以发现中国历代祖师对佛教经典是有“判教隐显说”,但没有“分期演进说”。我们可以了解一下天台宗的判教,以窥一斑。根据田光烈先生对“判教”解释说:


在佛教中根据义理的浅深、说时的先后等方面,将后世所传的佛教各部分,加以剖析类别,以明说意之所在的叫做判教。又作教判。判教起源南北朝时代,到了隋唐还继续盛行。从有判教以来,就未得一致的见解。又由于诸家所见各异,遂生宗派之别,所以判教也是宗派成立的原因之一。(后略)


综计诸家判教之说,不下二十余种。其中以天台、贤首两家的说法比较特殊,其影响后世也最大,这里略加叙述如下︰


天台智的判教,即有名的五时八教说,简称四教说五时是依《涅槃经》里佛说开展如牛乳五味(乳、酪、生酥、熟酥、醍醐)的比喻而建立的。五时即佛一代说法的五个阶段︰(1)华严时,(2)鹿苑时,(3)方等时(说《大集》、《宝积》、《思益》、《净名》等经),(4)般若时,(5)法华涅槃时。此外,又由说法的形式和内容来区别,各分四种合成八教。形式方面称为化仪四教,内容方面称为化法四教。化仪四教首先是顿教,大乘圆满教理直下全提;其次是渐教,由小而大次第宣扬;再次是秘密教,受教的同听异闻,或顿或渐都以为对自己所说;最后是不定教,也是一齐听法而领会不同,或于顿中得渐义,或于渐中得顿义,但都知道佛是普遍而说。如果用这四教和五时配合,那么最初华严时即为顿教,鹿苑、方等、般若三时为渐教,随着三乘根基逐渐从小入大,在此顿、渐二教中间,又都含有秘密不定,只有第五法华涅槃时,才超然于顿渐秘密不定之外。化仪四教即先所述的藏、通、别、圆。这四教亦可以与五时相配合,最初华严时为圆教而说意兼别,第二鹿苑时但是藏教,第三方等时因为说法通于三乘所以并不属于那一教,第四般若时,除藏教外兼明后三时,第五法华涅槃时,专门开辟圆顿义理,唯属圆教。《法华》本已究竟,但还有不能得益的,故又重之以《涅槃》。五时配到《法华》为止叫做前番五时;如要到《涅槃》为止叫做后番五时。这样不但推尊了《法华》,《涅槃》亦同时被推尊了。



由上所述可见,古代祖师判教的对象,是释迦佛所说一代时教这一代时教的展开,根据的是听法者不同的根机甚至根机某种程度决定了佛所说法的形态和内容,这就是我们常听说的“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皆谓世尊同其语,斯则力不共法;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各各随所解,普得受行获其利,斯则神力不共法;佛以一音演说法,或有恐畏或欢喜,或生厌离或断疑,斯则神力不共法。”(见鸠摩罗什三藏所译《维摩诘经》卷上《佛国品》)又如:北齐那连提耶舍译《大宝积经》卷第六十二:“佛以一音演说法,种种随心各皆解,世尊说应众生机,斯则如来不共相。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称意所欲知其义,斯则如来不共相。佛以一音演说法,或有修进或调伏,或有获得无学果,斯则如来不共法。”(见《菩萨见实会第十六之二净饭王诣佛品第二》)这些经文从佛说法圆满和众生随类应机不同而产生的变化,已经明确告诉我们,其实佛已经将众生所需要的法全部倾囊而出。但是,接受与消化得了与否,那只能看自己个体差异。我们回过头来再看田光烈先生所说“如果用这四教和五时配合,那么最初华严时即为顿教,鹿苑、方等、般若三时为渐教,随着三乘根基逐渐从小入大,在此顿、渐二教中间,又都含有秘密不定,只有第五法华涅槃时,才超然于顿渐秘密不定之外。”是总结得颇为恰当的。


太虚大师像)


但是日本明治维新后,日本佛教研究引进了西方哲学、历史的研究方法,提出“大乘非佛说”,造成极大轰动,晚清以来,传入中国,被中国一部分学者引为同调。这个情况的出现,在民国即引起多次佛学思想论辩。这一问题的出现,除了方法论的改变之外,也有历史原因在内。晚清直至民国的中国佛教界,充满了腐朽颓废的现实状态,度生的大乘佛教已经蜕化为度亡的神佛教,这是令正信者痛心疾首的。所以当时,佛教界既有太虚大师这样既维护大乘佛教神圣性、又强调人生佛教的革命家,也有对大乘佛教丧失信心转而向阿含佛教寻求慰籍的退心者。是大乘佛教本身出现问题了吗我以为不然。日本佛教学者站在一种类似机械唯物论的立场上,根本无法理解佛的一音说法的圆满,认为任何事物的出现,都必须从一到二,由二到三,由三到四,必须是渐进的、累积的、阶段性的,这就好像学算数,只能接受加法而接受不了乘法。


民国年间,太虚大师明确表示,大小乘经皆本于佛陀亲说而传承,佛陀的教化是大小乘道整体的开展,佛教在印度的展开有一个隐显、起伏、流变的过程,并非有些人所认为的大乘经是后人编造出来的“大乘发展说”或者“大乘非佛说”,太虚大师持“大乘复兴说”立场,认为大乘是在条件成熟之下的复兴和显发。所以太虚大师在《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一文中将佛陀的教法判为三期,小行大隐时期大主小从时期大行小隐密主显从时期。说明佛陀的教法并不是发展的过程,而是一个根据时节因缘隐显的过程。可以说太虚大师的这个立场与中国历代祖师是一脉相承的。大乘复兴说,是对非佛说与发展说的直截回应



我们需要看到,近代由于巴利语佛典的世界影响,学术界更倾向于认为有一种更符合佛教原始面貌的阿含佛教。而不同于阿含佛教的,都被认为是阿含佛教的异化或者进化阿含佛教强调佛陀的人间性与人格,表面上是让佛教看起来更真实,这其实是对世俗的一种庸俗迎合。过分强调佛陀的人格和人间性,忘记甚至讳言佛陀的超越世间的佛格与神力,这无疑是对福慧两具足圆满的佛陀的矮化


 


我在《净土本义》讲座中说过一个通俗的比喻:


有学者说,净土思想是从般若思想发展而来,这个观点也对也不对。说对,是因为般若思想本身就重视净佛国土,即成佛建立一个救度众生的国土(多是净土)。说不对,是因为他们很死板,怎么个死板法呢他们说一样东西,一定是说他是子、他是孙;他是爷爷、他是父亲他其实不知道有些地方是属于共通的,并不是父子关系,而是兄弟关系,是一个思想的不同分支。我们一定要讲大乘的从《华严》开始,再讲方等,再讲般若,最后到圆教。总以为一定是一二三四先有后有的关系,那么你们想想现实社会生活,你今天要吃辣的,他要吃酸,他要吃馒头,他要吃米饭,我们一个食堂,连这些义工阿姨都能够同时间给你做出符合南方人、北方人或者四川人、广东人能吃的这么多的口味的饭食出来,谁规定了一定先要煮粥之后才能熬干水成干饭吃了干饭才可以再煮面条,然后再蒸馒头呢谁规定的你非要说,某某某就是它的延生,它的发展,它的继承而来,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只不过是佛说法应机,出现一个什么情况,此时众生根机需要这个法,他就强调多说,“此显彼隐”,换一个时间,是“彼显此隐”。于是乎时而“大显小隐”,时而“小显大隐”,显显密隐,密显显隐,都只不过在特殊的时节因缘上,佛陀强调的略有不同


今天,如果我们继续陷入佛教发展论的泥潭中,只能进一步架空佛教,不仅大乘佛教沦为令人怀疑的对象,阿含佛教又岂能脱离整体佛教框架而独善其身大乘佛教终极目标是成佛,并不是成为一个完人,而且人性也决定了不可能有完人。如果思想始终只能在这个世间(欲界)兜兜转转,而永远无法突破世间——发愿成佛,那才是自己最可悲叹的事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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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无尽传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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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宗舜法师《法华经》精读(连载4)绪论之佛教史观辨析发布于2022-01-21 20: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