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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秦可卿的形象必须绕过脂批

 

如何正确解读和认识秦可卿这个艺术形象,已成为近年来红学研究的一个热点,特别是刘心武先生“发明”了“秦学”并在中央台播出之后,秦可卿这个形象更为人们关注。不过,如果考红楼梦》流传史和红学史,就会发现,在发现脂批之前(或没有看过脂批的清代专家学者),人们对秦可卿这个形象没有特别的关注,在许多评论《红楼梦》中人物的文论和诗词中,甚至没有提到秦可卿,即使有些评论也都属于正常情况。大家对曹雪芹关于秦可卿的描述,也是认可和肯定的,并说三四。例如,清朝几个重要的《红楼梦》评论家王希廉、姚夔、张新之等人,他们对可卿这个形象的认识并无多大分歧。王希廉说:“秦氏诲淫丧身”,“秦氏亦死于淫”,“秦氏不足论。”112,19016主人说:“可卿之死也,使人思。”119张新之也认为是自缢而死的1161。青山山农说:“秦可卿本死于缢。”2213等等。只是在发现脂批后,才出现了“纷纷说可卿,可卿说不清”的怪现象。


可卿在《红楼梦》中的被关注度和“知名度”的“提高”是被脂批批出来的。这以后,人们对秦可卿这个人物形象的解读和赏析,就一直受脂砚斋的影响和干扰。后来一些专家学者解读《红楼梦》,多根据脂砚斋的批语,对秦可卿进行了许多的考证、探佚和推理。他们根据脂砚斋的批注,责难曹雪芹对有关秦可卿的故事情节修改得不彻底,留有明显的“痕迹”、是“重大的失误”3917,是败笔或根据脂砚斋的批注,认为曹雪芹对秦可卿的描述改得很好,“是全书重要情节的改变”,比原稿“更深刻、更富有思想意义”[3]917根据脂批,推导出“红楼梦”里实际写了个秦可卿49-10,甚至写了五个秦可卿57,等等,不一而足。前不久,学院派红学家们对刘心武先生的“秦学”进行了全方位、多视角的评论和批评,可是,唯独没有触动刘心武“秦学”的理论基础 ――“脂批”。事实证明,现在相当一些人把脂批看作研究《红楼梦》不可动摇的“理论基石”和“最高指示”。人们对秦可卿的诸多争论,不过是对脂批的不同理解和在此基础之上的推演而发生的。可见,脂砚斋是干扰我们正确解读秦可卿的第一人。

笔者以为,我们研究《红楼梦》的文本,对小说思想艺术的解读,对人物形象的赏析等等,应该坚持一条这样的正确原则,即在一般情况下,应以《红楼梦》一书实际叙述和描写的为准,对前人的一切评论和议论,只能作为我们解读《红楼梦》文本的参考和借鉴,而不能把它们作为前提和根据,甚至是“最高指示”。对脂批亦应持此态度。如何看待脂砚斋和脂批,长期以来,人们认识并不一致。脂砚斋究竟是什么人,是男是女,是曹雪芹的长辈还是平辈,是他的亲人还是他的朋友,甚至有无其人,在红学界都处于众说纷纭的状态,成为红学研究的三个“死结”之一。就是有的认为脂批“是研究红楼梦的第一必读书”的专家学者,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的误批、谬批也不少”57。这里就有这样一个逻辑问题:这些人认为的误批、谬批的地方固然是“误批、谬批”了,那么,那些没有被这些人认为是“误批、谬批”的批注,是不是就一定不是“误批、谬批”了呢?它的可靠性和可信度究竟有多少?对此,笔者同意有的专家学者发出的强烈呼吁“……试问我们怎么能据脂评来论曹雪芹,来评《红楼梦》?”642研究曹雪芹和《红楼梦》,“要有敬畏之心,不要随便在这样一部伟大作品上画道道”718。要尊重曹雪芹和《红楼梦》,尊重曹雪芹对《红楼梦》的最后修改。遗憾的是,这个呼吁在当前的红学界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把脂砚斋这个身份不明和来历不明的人的批当作“最高指示”,把脂批的可信度凌驾于《红楼梦》之上等作法,是片面的、不妥当的,至少是有些过分了,是一种典型的形而上学,是红学研究的一种悲哀。评论曹雪芹对《红楼梦》一些地方修改的得失,只能通过初稿和定稿的对比研究和有关可靠的文献。曹雪芹对《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改动地方之多不言而喻。可以断定,谁也无法具体说清曹雪芹对一些具体地方是如何修改的,究竟改了多少次。研究作家的写作过程和对书稿的修改过程要有足够的材料。我们现在掌握的一些材料,还不足以证明曹雪芹究竟是怎样修改《红楼梦》的,只知他对《红楼梦》“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仅此而已。然而,一些专家学者,仅凭一个脂砚斋的几条批语,就研究起曹雪芹的创作过程和《红楼梦》的成书过程,细读这些论著,无不感到有些材料不足,靠过多的猜测和想象来立论和推论,可信度很小。这种“想当然”的态度总不能算作是严肃的科学研究。无怪乎现在有的学者提出了“红学”不算科学了。(这是值得我们红学界反思的一个问题!)

为此,本文试图彻底抛开脂砚斋,一切以《红楼梦》的实际描述为准,去分析秦可卿这个形象及其在《红楼梦》中的作用,探析和回答人们依据脂批研究秦可卿时出现的一些争论不休的问题。

二、关于秦可卿之死

秦可卿是怎么死的,是为什么而死的?她为什么死的这么早?如前所述,这个问题在发现脂批之前,本不是一个问题。人们认识比较一致。只是有了脂批以后,人们的认识才出现了分歧,成为一个扯不清的问题。

如果抛开脂批看曹雪芹在书中对秦可卿的前后描述,他对可卿之死,交代的虽然含蓄,但也是十分明白和确实的。

首先,秦可卿不是病死的。书中确实写了秦可卿患了重病,似乎给人以病死的印象。但她又确实不是病死的。她的病被张友士给治好了(或者说经过张友士的治疗病情稳定了)。“证据”如下:

在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过程中,有这样几句关键的话,张友士看完秦可卿的病,准确地说出了病症和病因之后,说:“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若是夜里睡得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第153页)开了药方之后,针对贾蓉的不知深浅而又直白的关于可卿生死的询问,他委婉、留有余地而又十分明确肯定地说;“……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第153154页)从张友士给可卿看病的全过程和人们对他的介绍及议论看,他的医术很高明,不是庸医和江湖术士。他明确地说出了秦可卿的病可治和治愈大约需要的时间。对此,书中后面有呼应。在第十一回,看过病的第二天,尤氏请王夫人、邢夫人、凤姐过来看戏,他们在一起议论秦可卿的病,尤氏在介绍张友士看过可卿的病之后说:“……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的聊好些……”(第156页)。这正是对张友士讲的“若是夜里睡得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的回应。秦可卿此时有病的时间是九月份(农历)。到冬至那天(十一月三十),贾母等差人去看秦氏,回来的人说;“这几日也没见添病,也不见好。”第二天,凤姐去看可卿,又一次介绍未添甚病,秦可卿还亲口对凤姐说;“……如今过了冬至,又没怎么样,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 ……”这说明,可卿吃过张友士的药之后,病情处于稳定状态。这也是对“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回应。之后,书中转到描述凤姐毒设相思局,贾瑞正照风月鉴的故事,用了两个冬天和两个春天的时间(见后文具体分析)。这期间再也没有提到秦可卿的病。这早超过了张友士说的过了一冬一春的时间。可见,是被张友士治好了(至少是没有加重或死亡)。而秦可卿的死,是在这之后的第三个冬天。

认为可卿是病死的人,除了受脂批的先入为主的影响,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错解了书中关于可卿病重程度的描写。可卿病重,是通过凤姐的眼里看的,这就很有问题。我们知道,凤姐和贾蓉有说不清的关系,也可以说可卿是凤姐的情敌。凤姐惯会做戏,书中虽然写她对可卿表现极为关心和热情,同可卿的关系极好的样子,但这真实性是让人怀疑的,她不过是为了借此多接近贾蓉而已。她在看可卿的病的过程中,已在不自觉中流露出对可卿的仇恨,甚至有让她速死的行为。书中写了凤姐两次看病中的可卿,一次是贾敬生日那天,凤姐见到可卿,当她的面就说:“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第158页)另一次是冬至过后,看过秦可卿,到尤氏房里,就建议为秦可卿准备后事。有人以此为据,说秦氏是病死的无疑。这是没有读懂凤姐。试想,有哪个人在看病人时,能当着病人的面,说病人病得如何如何严重和危险呢?然而,我们这位最会办事、最善解人意、最会讨人喜欢、八面玲珑的凤姐竟对可卿说:“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她还有意把张友士说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的话(第154页),篡改为“……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呢。”(第159页)这话的言外之意不是分明说,就是治也不见得好吗?这是凤姐有意给可卿造成一种心压力和精负担,让她速死。用凤姐的眼睛看可卿的病,怎么能不重。可卿有病,但不是非死不可的重病或绝症。对此,在清光绪年间出版的三家评本《红楼梦》(当时书名为《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中,张新之对第十回“张太医论病细穷源”,在张太医论可卿的“脉案”之后,有这样一个长长的评论:

张太医一通脉案,可谓详晰而有隐意.夫脉有六,而左右各三,曰寸、关、尺也。尺为两肾,肾中有命.是胎是病,应死应生,必须视此。今但云左寸、左关、右寸、右关,主病主症,悉按方书,分毫不舛,而独不及尺脉,作者博学多能,岂竟遗漏如此.不知肾命乃生人根本,既无是脉,则直无是人,明虚幻也。肾命主下部,秦氏病悉坐此,今绝不提及……。四脏皆病,而尺脉无病者,虽凶不死,今无是症,是原本无病也。无病而竟死,暗指自缢也……1161

在张友士说到“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的事常有,不如的事常有,则思虑太过”的后面,又评论道:

又实实为自缢开出来路,写影之影。1161

笔者询问过一些老中医,他们认为,张新之这样从医学上的解读和评论是正确的。


二是忽略了秦可卿有病到死的时间跨度。如前所述,书中写凤姐看可卿的病之后不久,便发生了毒设相思局,害死贾瑞的事件。这事开始发生在腊月中。贾瑞因受凤姐两次捉弄而受了风寒,又患了独相思,得了多种病,之后,书中紧跟着说:“不上一年都添全了。……百般请医治疗……也不见个动静。”(第170页)这“不上一年”应是指虽然不到一年,但也将近一年。这个时间极为重要。如按此推论,他是基本上病了一年,由第一年的深冬(发生于冬至过后的腊月)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作者在作了这样的叙述之后,马上又有这样一句话:“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代儒也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第170页)这就是说,贾瑞的病,过了两个冬天,过了一个春天,又到了第二个春天。也就是在这年的春夏之交,贾瑞因正照风月宝鉴而死。这之后,书中又接着写到;“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173)这个“这年冬底”,从书中叙事的流程看,最早也应该是贾瑞死的时候的这年春夏过后的冬底(也可能更晚)。就在凤姐送走贾琏、黛玉的时候,发生了秦可卿托梦和死讯。也就是说,秦可卿的死,距张友士给她看病的时间,至少是已过了两个冬天和两个春天之后的第三个冬天(也可能更晚)。这将近两年时间(或更长的时间),书中只用贾瑞的病重和治疗进行过渡,贾府这期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作者统统略而不述,也没有补述秦可卿的病情。这一切,我们也不好杜撰和猜测,但按张友士看病前后的具体情节分析,秦可卿的病无疑是被他给治好了(或者说经过张友士的治疗病情稳定了)。这里顺便提一下,有些人为了论证秦可卿是病死的。硬说“不上一年”是作者笔误或者是抄写者笔误,应是“不上一月”。第一,这“不上一年”,查各版本的《红楼梦》,均是如此,何谈“笔误”。第二,从常理看,一个青壮年的贾瑞,仅一个月,怎么可能同时得那么多种病?如何解释“百般请医治疗”、“各处请医疗治”“……等药,吃了几十斤下去,也不见动静。”这些需要的时间跨度?第三, 退一步而言,就是一个月,也是过了一冬一春,到了第二年的冬天。这也过了秦可卿的病愈期。还有人把它解释成就在这年的冬底,是春天要来的时候424。说可卿死没有过这个冬天,也是不可能的,这同书中的实际描写相矛盾。我们知道可卿死后的治丧过程是用了大约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个漫长的时间中,凤姐没有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和条件去“毒设相思局”。从《红楼梦》一书的叙事流程看,作者也不是把它们安排在同一时间的。从客观看,这两件事也是不可能发生在同一个冬天的,凤姐、贾蓉、贾蔷等人是无分身术的。

这里有一个问题,既然秦可卿不是病死的,那写了秦可卿有病和治病这么长一节是何用意?这个问题,在我们前文所引的张新之的批语中经说得很清楚,不过是作者为后来写可卿死的一种铺垫,王希廉也这样认为,他说:“张友士细说病源,莫止作病看,须知是描出一副色欲虚怯情状。”1163青山山农则更进一步说:

秦可卿本死于缢,而书则言其病,必当时深讳其事而以疾告于人者。观其经理丧殡,贾珍如此哀痛,如此慎重,而贾蓉反漠不相关,父子之间,嫌隙久生。向使可卿不早自图,老贼万段之祸,未必不再见于阿翁也。呜呼!2】213

人们这样解读关于对秦可卿的描写,应该说是符合曹雪芹的原意,这样明写其病态,暗写其吊死,符合贯穿《红楼梦》全书的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红楼梦》中许多重大事件和故事都用的是这样手法9125笔者窃以为,脂砚斋没有读懂《红楼梦》,《红楼梦》原稿是否真有他说的所谓“淫丧”的具体情节,令人生疑。因为那样写就显得太直白了。这是当时流行的二流小说的庸俗写法,是曹雪芹这样大手笔所不为的,也同《红楼梦》全书含蓄蕴藉的艺术特点不符。

此外,作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图,就是用可卿有病、宁府请大夫来瞧、荣府关心可卿病情等情节,渲染一种贾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的亲情脉脉、和睦祥和的气氛,为后来暴露出的种种腐朽荒淫丑行作反衬,进一步鞭挞和揭露贾府这样人家的虚伪和欺骗。(同书中后来写的对贾母等人表现的假孝心相映照)。

秦可卿是属于非正常死亡。秦可卿为什么死,又是如何死的呢?书中没有正面交代。有人根据脂批,说是她和贾珍苟且时因两个小丫鬟望风不小心,被尤氏撞见,她被迫而死;有的说她被丫鬟看见,羞涩而死;有的人还认为,她不甘继续让贾珍凌辱而死。等等。但是这些“死法”,均缺少有力的明证,仅仅是论者的一种合理的想象,是“可能”和“大概”的推论而已。我们研究问题不能建立在这种“可能”“大概”的想象基础上。根据秦可卿死讯传到荣府时,“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推论,可以很准确地断定,秦可卿的死确属出人意料之外,属于非正常死亡。如果再和前面宝玉在太虚幻境看到的关于可卿的画册和判词以及红楼梦曲子联系来看,应该是上吊而死。至于为什么上吊,我们从第七回的焦大醉骂的话中可知是因为和贾珍的不正当的关系有关(贾珍“爬灰”)。如果再可卿死后,尤氏无缘无故病了,而又不知什么时候好了去推论,贾珍和可卿的苟且之事可能被尤氏撞见(或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因此,对可卿的丧事,尤氏装病,拒绝理事,仅此而已。但了解到此也就足够了。

这里有二个问题需要讨论,一是,关于谁是“爬灰”者的问题。有人说是贾敬,有人说是宝玉。从书中的实际描叙看,都不可能。贾敬已经出家,既不可能有这份心思,也没有这样的方便条件。有人根据“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的曲子去推理。其实,这是错解了这句话。作者在里是批评贾敬出家的荒唐及其引发的严重的不良后果。贾府之败,就开始于贾敬的出家,这和前面第二回,冷子兴介绍的贾敬“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放在心上,……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孱”,对宁府的事“一概不管”,让贾珍等胡作非为,“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第27页)相呼应。贾府之败,从宁府开始,宁府之败,始于贾敬的出家。宁府儿孙的腐化堕落,贾敬是要负“领导责任”的。作者对贾敬出家这一行为,看的很重,是采取彻底的否定和无情批判。作者最后终于让他“误吃”“仙丹”而亡。至于宝玉也不可能是“爬灰”者,一是他每出门都是前呼后拥,没有那样的方便条件;二是从焦大骂 “爬灰”的话看,“爬灰”的事儿在宁府早就存在,连焦大都知道了,可见已是公开的秘密。这起码发生在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之前。有人把那天宝玉梦中的事,当作了现实,这是明显的错解了《红楼梦》原书的实际描写,无由地合理想象和穿凿附会。其实,那天宝玉在可卿房中睡觉的时间极短,秦可卿让袭人等人在宝玉睡觉的卧室里看着他,自己到屋外“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第72页)。宝玉在这期间虽然作了一个长长的梦,但是时间极短。他惊醒时,袭人等就在宝玉身旁,继而书中写到:“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她的小名……”(91)这里写得明明白白,可卿吩咐安排小丫头看着猫儿狗儿打架还没吩咐完,宝玉已经醒了,这同卢生的“南柯一梦”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描写是真实可信的。事实上,只有贾珍才有“爬灰”的条件。书中就在焦大骂出“爬灰的爬灰”之前,有这样一句重要的描写“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第119页)两句话紧密相联,“爬灰”是对“连贾珍都说出来”的说明和补充,是十分明显地在说贾珍“爬灰”,一些人不顾这些实实在在的描述,去搞什么探佚和考证,,任意曲解原著,实在不可思议。

二是关于秦可卿和贾珍的不正当关系,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抑或是自愿的等等,这也是一些研究者感兴趣的话题。笔者窃以为,纵观全书,对此,作者是采取烟云模糊手法,从判词和《红楼梦》的曲子中,我们还无法明确地推断出秦可卿的态度。几种可能都有,又都不确实。我们不能穿凿附会地去解读,要尊重作者的这种态度。作者之所以采取这种烟云模糊手法,是因为这个问题无关宏旨。作者这样处理,已使秦可卿形象的两重性立起来了,已完成了创作的目的。这对我们理解《红楼梦》的思想,对秦可卿在《红楼梦》艺术结构中的作用,没有影响,故也无须再往下“探佚”了。《红楼梦》最大的艺术特点是含蓄蕴藉,许多地方用虚写、暗写或不写之写。作者故意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许多地方不宜深究,更不能钻牛角尖。可卿之死,就是典型一例。这如同诗歌的意境,有时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是不能讲实和指实的。如果讲实和指实了,反倒庸俗无味。如果不顾《红楼梦》的这一重要的艺术特点,一个劲的搞“探佚”和“考证”,离开了书中实际描述,不厌其烦地研究可卿为甚么而死,怎么死的,给她设想和编造了种种死法,对此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这其实无疑于“画蛇添足”, 实在有些庸俗无聊,把读者的欣赏兴趣引入了歧路。这既违背了艺术欣赏的原则,也是对曹公欠尊重,是解了曹公的“其中味”,离曹雪芹的《红楼梦》越来越远。

三、关于现在的秦可卿形象写的是矛盾百出、是作者的一个败笔问题

这个问题,几乎是当前红学界的一个公认问题。 不过,如果绕开脂批,就可以得出另外的一个结论。      

 有人根据脂批的所谓命曹雪芹删去天楼事件,就断定秦可卿原本是个“风情淫荡的贵族少妇”,后来经过脂砚斋的劝说,曹雪芹才改为“头脑清醒的少奶奶”。由于没有改好,使得现在秦可卿这个形象显得很不协调。甚至出现了两个秦可卿,一个是 “淫丧”的秦可卿,是曹雪芹原稿中的秦可卿,一个是“心性高强”的秦可卿,是遵嘱修改后的秦可卿。两个秦可卿互不相干。523这种以脂批为据的解读,把秦可卿一人身上的两种不同思想性格完全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有违曹公朔造的秦可卿形象的客观效果。如果绕开脂批来看,《红楼梦》中就是 “这一个”现实的秦可卿(至于宝玉梦中的兼美可卿,正如有人说的,不过是宝玉,平日对宝钗、黛玉、可卿这三个女性的喜爱在梦中的曲折反映,不在本文讨论之内)。这个现实的秦可卿,一方面端庄美丽、“温柔和顺”、“心性高强”、“聪明不过”,有远见卓识,另一方面,她又和贾珍有说不清的关系,最后非正常死亡。这正是她思想性格的两重性,是真、善、美和假、恶、丑的有机统一体。总的看这个人物形象是和谐的,作者写的也是成功的。这种真、美、善和假、丑、恶的对立统一于一身的思想性格,在红楼梦中不独唯秦可卿一人如此,每一个有特点的人物,无不如此。宝玉是“清宝玉”和“浊宝玉”的统一;凤姐是聪明、能干和凶狠、毒辣的统一;黛玉是诗人的气质、睿智的思想和简单单纯、多愁善感、多疑爱使小性子的统一;薛宝钗是博学多才、美貌端庄的淑女形象和伪善自私、冷酷无情的思想的统一等等。(这个问题笔者在拙著《红楼梦的第三种读法》一书中有专门论述,这里从略997。)秦可卿的这种性格,也是她的特定的家庭出身环境的产物。她的家庭出身使她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善于处理各种矛盾,在贾府这样的环境中,赢得了一个好名声,就连贾母也认为她是一个很妥的人。她给凤姐托梦,更是她头脑清醒、富于远见卓识的表现(有人认为托梦是凤姐的心理活动,此论可备一说,本文不作讨论);另一方面,她嫁到贾府,生活在“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第944页)的环境里,遇上了贾珍这样的公爹,不可能出污泥而不染,于是就有“爬灰”的丑闻。这也许正是她当初生病的原因。从艺术处理上讲,秦可卿这个形象,并无什么不和谐之处,也无败笔可谈。是否是败笔,不能单以脂批为据。现在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足够资料。一些人之所以有败笔之类的认识,一方面是按脂批去理解和要求秦可卿和作者曹雪芹,另一方面则是受传统思维定势的影响,认为,好人就该是好人,坏人就该是坏人,像秦可卿这样又好又坏的人,是不可理解的,是矛盾的(因此加上了“败笔“”的罪名)。其实这正是《红楼梦》写人物的一大特点和其伟大之处。是作者自觉不自觉的运用朴素的辩证法思想处理人物思想性格的表现。鲁迅早就对那些写好人一切都好,写坏人一切都坏的形而上学的创作方法和评论提出了批评,而认为《红楼梦》这样的写法是打破了传统的写法。他说:“写好的人,简直一点坏处都没有;而写不好的人,又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其实这在事实上是不对的,因为一个人不能事事全好,也不能事事全坏。”8 323还说:……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8338。所谓“传统写法”,多指当时流俗的小说、戏剧等人物性格单一,人物之间关系简单,同实际生活的距离甚远的一些公式化和类型化的写法。《红楼梦》打破了这种写法。这样写秦可卿,是完全符合生活辩证法和生活真实的。

四、秦可卿客观形象在《红楼梦》一书中的作用和意义

有人根据脂批和她是金陵十二钗”之一,考证出她不该早死。其实,这是以自己的主观愿望,强加于作者。作者这样写,无论是表达作品的主题思想还是从艺术构思上讲,都有其不可替代的多种作用:

其一,由于她的死,才引出凤姐协理宁国府这样一大篇精彩的篇章;也由于她的死,才有宝玉谒见北静王,读者才知道贾府同某些王公贵族之间的亲密关系,才能明白后面隐写的贾府夹在王府之间的矛盾斗争之中,贾政为不得罪忠顺王爷,把无意间惹了忠顺王爷的宝玉狠狠地打了一顿,以此想消除忠顺王爷的不满:也由于她的死,才有凤姐、宝玉等人在铁槛寺、馒头庵等一连串的故事发生,推动《红楼梦》全书的故事情节的发展。试想,如果不让她死,如何安排这些重大情节?可见,她死的正当其时,不早不晚。细品其死,我们可以领略和体会曹雪芹非凡的艺术匠心。

其二,由于她的死,才引出满朝文武大臣,为一个贾府的晚辈送葬、路祭“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第196197页)的场面描写。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贾府此时是如何煊赫一时、权顷朝野的。秦可卿的死和中间贾敬的死,最后贾母的死,遥相呼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的效果。这不但使全浑然一体,而且我们从中体味到,贾府经由的盛亟而衰的演变过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子。通过这些生动形象的直观,给人很深的哲理感悟。

其三,她的死,拉开了《红楼梦》大悲剧的序幕。《红楼梦》写了封建社会末期的人生的大悲剧(当然,并不是为了写人生悲剧而写这些悲剧的,是为了表达悲剧后面的人生哲理)。这个大悲剧是由无数个小悲剧组成的。可卿的死,虽然是其中的一个小悲剧。但它的意义极为重要。 它实际是这个大悲剧的序幕。而这个序幕,是在贾府“外面的架子还没倒”的时候发生的,和前面第二回冷子兴对贾府的介绍紧密相连,又同后面群芳凋零遥遥呼应,这就使全书从一开始就迷漫着一层浓浓的悲剧气氛。这种浓浓的悲剧气氛贯穿巨著的全篇从而使全书浑然一体。

其四,她的死,初步揭露了贾府在文明礼仪、亲密和睦的温情脉脉的面纱下包裹着的荒淫无耻的丑行。《红楼梦》是封建社会末期的“盛世危言”。如前所述,书的一开始,围绕秦可卿的生病和治病,尽力渲染两府的亲密往来,夫妻兄弟、公婆父子,你尊我爱的假相。秦可卿曾对凤姐说:“……这样的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夫妻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也无不和我好的。”(第158159页)其实,可卿这里不是有意在说假话,就是不得不说假话。起码王熙凤对她的好是假的。按可卿的智力,她是不会看不出凤姐的虚伪的。正是在这脉脉温情的薄纱的掩盖下,发生着焦大骂的“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诸多的丑恶行径。贾府不肖子孙腐败堕落,早从贾敬出家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就是“首罪宁”的含意)。这和后面的柳相莲说的“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第944页)遥相呼应。

其五,她的死,才有向凤姐托梦的一场戏。她向凤姐托梦时说的一席话,足见她头脑清醒,有一定的远见,认识高人一筹,这是她的优秀的一面。许多研究者已经注意到了这点。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两点:一是《红楼梦》是封建社会末期的“盛世危言”,她向凤姐托梦的一席话,实际表达了作者的强烈的忧患意识,这是书的“其中味”,是作者借之点题。而在这时就点题,是作者提醒读者,读《红楼梦》不要误入歧途,一定要透过“荒唐言”去解“其中味”,这又和后面司棋、小红说的“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分别见第361页、第1018页)遥相呼应,前后浑然一体。二是她虽然是贾府的少奶奶,但作为暂时还没有当家的晚辈,在一定程度上说,还处于旁观者的地位。把她托梦之语和司棋、小红说的话,联系起来分析,就会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旁观者清”。这是作者有意借此向读者强调其作品是“盛世危言”的意图。也是作者自觉不自觉地运用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进行文艺创作的又一个重要标志。

 

 

参考文献:

 

[1]    红楼梦(三家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   一粟编  《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  红楼梦卷  [M] 北京 中华书局  1980 。4

[3]     20世纪秦可卿研究综述 [J]. 河南教育学院学报第2005(4)

 [4]   周思源 .周思源看红楼[M].北京:中华书局,2005.   

[5]  丁维忠.红楼梦中的五个“秦可卿”[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5 (6)

[6]   梅节.  曹雪芹、脂砚斋关系探微 [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5(4)

[7 ]   闵虹.在2005年全国中青年学者《红楼梦》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第2005(4):

[8]    鲁迅:《鲁迅全集》第9卷[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2

[9]    张兴德.《红楼梦》的第三种读法[M].沈阳:沈阳出版社,2006.

                                   原载《河南教育学院学报 200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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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绕开脂批看可卿发布于2021-06-01 2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