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无情也动人——我看薛宝钗

张宗成，邓州市红学会会员，省特级教师。

 

 薛宝钗是《红楼梦》中刻画的一个的非常生动的人物形象。《红楼梦》第五回的《枉凝眉》中说林黛玉和她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我理解这话是说林黛玉的形象侧重于理想境界，薛宝钗的形象则侧重于现实世界，并不是说薛宝钗就真的十全十美。而越是生动的人物形象，不同的读者，怀着不同的心境，看到不同的角度，看法更会千差万别。但无论是褒是贬，只要不是闭目塞听，都不可能忽视他的另一面。对薛宝钗这个人物，当我遇到需要作出评价的时候，很长时间感到无从说起。遵循以本为本的原则，我一遍又一遍地再读原著。直到看到签诗“任是无情也动人”，顿觉眼前一亮：既全面又有重点，这不正是对薛宝钗的绝妙评价吗？

“任是无情也动人” ，是唐代诗人罗隐咏牡丹的一句诗。《红楼梦》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写到的花名签中，在牡丹这支签上配上了这句诗。这“艳冠群芳”的牡丹签恰恰被薛宝钗掣到。众人看了，都笑说：“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花。”就是这一支签，使得宝玉又一次呆了，“只管拿着那签，口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情也动人’”。

大家应该会注意到，在怡红寿宴这一回里，巧得不能再巧的是，凡是掣到的签，签上内容跟掣签的人都有着惊人的关联性。探春掣到的是题为“瑶池仙品”的杏花，诗句中的“日边红杏”暗喻她后来远嫁为番邦妃子的命运；李纨掣到的是“竹篱茅舍自甘心”的老梅，与她孀居的身份、心境甚是贴切；湘云掣到的是海棠，签题和签诗都暗示了她单纯豪爽的性情；黛玉掣的是芙蓉，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看来她自己也是认同的。就连袭人所掣的桃花签，同样寄寓着人物的性格与命运。如此看来，那句牡丹诗中的“无情”和“动人”同样应该是有着落的。

先说无情。“无情”，是指薛宝钗是封建道德的信奉者和实行者，因而缺乏生活情趣。她从小在商人和官宦结合的环境中长大，深知这环境中各种关系的复杂和斗争的激烈，因而只能选择一种逃避的方式让自己的心灵有片刻的清静。这个人物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她忠诚地信奉封建礼教；特别是强加在妇女身上的奴隶道德。她曾多次规劝贾宝玉走“仕途经济”、“ 立身扬名”之道，以至引起贾宝玉的极大反感，说她说的是“混帐话”，并说“好好的一个清白女子，也学的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她也多次向黛玉、湘云进行“女子无才便是德”、“ 总以贞静为主”之类的封建说教。这些都足以说明，在大观园的贵族少女中，她是受封建正统思想、封建道德观念毒害比较深的一个。她熟谙世故，诚府极深，自私冷酷。有事例为证：

王夫人逼死金钏儿后，她和袭人打听到消息，就连一向奴性很强的袭人也不觉流下泪来，而剥削阶级冷酷无情的本质使得她只感到“奇”，便急忙撇下袭人，跑来王夫人处安慰。把全部罪过都归之于金钏儿的“糊涂”。 她还说，“不过多赏她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尽主仆之情了。”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陨落，该有多硬的心肠才能说出那样混账的话！

 小丫头丢了扇子，来找宝钗笑问。宝钗可是“恼了”。 对刚才宝黛二人的“负荆请罪”的嘲讽，还意犹未尽, 一腔余恨，都发泄到无辜的小丫头身上。 她正色喝斥“你丢了东西，少来问我！应该去问问平日里和你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去！”小丫头吓跑了，宝黛的脸色犹如“茄子西红柿”，尴尬羞愧, 就连“凤辣子”都评价这位宝姑娘“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连一句玩笑，她都不放过。穷追猛打，不依不饶，唇舌如剑，毕露锋芒！从这件小事看， 她的“宽容”何在呢？ 

 在滴翠亭外嫁祸黛玉更足见她心机之深。宝钗扑蝶“无意中”听到别人的隐私，她却是“有意的”嫁祸他人！ 先来一系列“假动作”放重脚步，高声叫唤，说是“林妹妹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一下子，就没影了？”一边说，她还一边无中生有的寻找了一回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林妹妹”，当然结果没有找到。 “贼喊捉贼”，完毕还自己偷笑！ 虽说，原因是“明哲保身”，可是结果却是“损人利己”！不知底细的小丫头，说“宝姑娘，人真好！” 可怜的林妹妹，还曾感动兮兮的说，“素日只当她是个藏奸的，谁知道竟然是个知己！”被人卖了，还替人点钱呢！ 从宝钗的言行看，跟她这样的人打交道是多么的可怕！ 都说凤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宝钗不也是有着“表里不一，两面三刀”的狡诈吗？退一步说，她有严重的私心是一定的。 
    

再说动人。

薛宝钗外貌很美。她“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就连眼界挺高的宝玉也不觉动了羡慕之心，看得“呆了”。

她才气很高。她是大观园里的学问比较渊博的一个，精通医药、绘画，更是诗词大家，在他们圈子里的活动中，只有她和林黛玉轮流坐庄夺魁。她的《临江仙》词就曾夺得桂冠。这首名作这样写道：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首反传统的柳絮词使得在场众人拍案叫绝，一致推为首选。这首词的最大特点是道出了她的志向、心愿，那就是借力好风，送上青云。

薛宝钗的”青云志”是什么？书中虽未明说，但她的经历告诉我们，其志不小！

    首先是希望成为元春那样成为像元春那样“穿黄袍”的后妃。她深知，要实现这样伟大的梦想，必须从参加选秀做起，于是，她全家来到京城，住在姨妈家等机会。后来看当秀女无望了，就又惦记上“宝二奶奶”的位子。可以说，她在贾府的言行举止，有很多都是受着她的“远大目标”支配的。她表面上“随分从时”，“ 装愚守拙”，“罕言寡语”，一举一动显得“端庄贤淑”完全符合封建“淑女”风范。

薛宝钗的性格上有很多优点。                                                 

她恬淡。 作者写薛宝钗极力突出其朴互淡雅的形象。如第八回对其住所环境的描述“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还有四十回写蘅芜苑：“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己。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她处事周到，办事公平，关心人，体贴人，帮助人。贾母给她做生日，要她点戏，她就依着贾母素日的喜好说了一遍。又将贾母喜吃的甜烂之食当做自己喜吃之物说了出来，结果“贾母更加喜欢了”。为了笼络王夫人——她未来的婆婆，宝钗表现得非常大方，表示了她并不忌讳把自己的衣服赏与死去的奴才穿，当即回家拿了几身衣服来。一次，袭人想央求湘云替她做点针线活，宝钗知道后，马上对她讲明史湘云“在家里一点做不得主”，“做活做到三更天”，“一来了就说累得慌”的苦衷，责怪她“怎么一时半刻不会体贴人”，并主动接去了要湘云做的活计。还有一次，湘云要开社作东，宝钗因伯她花费引起她婶娘报怨，便资助她办了螃蟹宴。因此，这位心直口快、性情豪爽的小姐，曾经真心地这样称赞宝钗：“这些姐妹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样一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对于寄人篱下的林黛玉，家境贫寒的邢岫烟，也都给过种种帮助。即使对大观园的下人，她也能体贴他们的起早睡晚，终年辛苦的处境，为他们筹划一点额外的进益。

 她温柔敦厚。她凡事不像黛玉一样用尖酸刻薄的话语指出，而是充闻耳不闻，装作看不见，只为心里明白也就罢了。“来了贾府这几年”虽然表面不言不语，安分守已，实则“留心观察”，因此即使是在荣国府这个人事复杂，矛盾交错的环境里，也生活得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甚至就连那个几乎忌恨一切的赵姨娘也赞她：“很大方”，“会做人”。

 “动人”的宝钗以她的美貌、才情和恰当的为人处世的言行，打动了贾府里所有的人，自贾母起，上上下下没有不称赞她的。她是一个忠实地信奉封建道德和封建礼教的淑女。她认为按封建道德规范去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是最道德的；所以她很自然地做到了“四德”俱备。最后被选择为宝玉的妻子，也主要是她这种性格和环境相适应的自然的结果。

尽管宝钗的“第二志愿”实现了，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宝二奶奶”，但最后的生活并不幸福，“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不管《红楼梦》续书写的结局如何，金陵十二钗歌词里的“堪怜咏絮才”和“金簪雪里埋”，早已有明白的预示。宝钗的悲剧命运，有性格的因素使然，更多的是他所在的那个时代带给她的，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们也不必为之唏嘘慨叹。

从宝钗这一艺术形象身上，我们应当借鉴如下几点：第一，传统文化中有很多有生命的有价值的东西，要虚心学习继承，这有助于一个人提升自己的素养；第二，要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要学会用辩证的观点看人看事。对于古人，尤其是文学作品里的人物，要把她放到特定的社会环境里去认识。第三，褒贬人物不要感情用事，要有平常心。说好说害要以事实为根据，要多几个观察角度，全面地看，发展地看，看主流，看大节。第四，要古为今用，不是死读书、读死书，要让文学作品更好地发挥教育人、感染人、鼓舞人的作用。读《红楼梦》这样的名篇，赏析薛宝钗这样的主要人物，更应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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