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波《红楼梦》人物评论四篇

李海波，邓州市红楼梦研究会会员、市二高中语文教师，在《红学研究》杂志上已发表多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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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宝钗无情又解 

       任是无情也动人，通常是指宝钗在对宝玉感情上的无情，但却在容貌上能打动宝玉。可今天我要说一说宝钗另一个方面的无情和动人。

       金钏跳井，因被王夫人撵走而引起。听到这个消息即使是袭人，也想起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但宝钗的反应是“这也奇了”，在她看来这件事就是一个不常见的事，不理解，或者也不屑去理解金钏为什么要去跳井，似这事也就是一只鸡死去一样。你看宝钗，听见金钏跳井死了，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金钏的死与金钏的父母亲人竟毫无关系，在宝钗眼里，最需要安慰的是王夫人，也就是她姨妈，这不是屁股决定脑袋吗？这不是立场决定是非吗？宝钗站到王夫人的立场上，王夫人作什么事都是对的！

       在见到王夫人后，王夫人也把金钏跳井之事定调为“奇事”，真是可发一笑，你王夫人一耳光打出去，一声令下赶走金钏，到现在，金钏含辱以死明志，在王夫人口中竟自欺欺人变成一桩无人理解的“奇事”，大人物说谎无耻到这种地步，真是令人发指！

       再看宝钗的表演，她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先定一个“好好的”的调，责任就不在王夫人了，因为宝钗说“好好的”，不知宝钗是怎么知道金钏是“好好的”要没事找事去投井，难道是井里有皇宫，去了当妃子？然后也随着王夫人说“这也奇了”，统一了口径，实则宝钗自己比王夫人更早就定了一个“奇”字的调，从中可见，宝钗与王夫人真是心有灵犀不点自通啊！

       接下来王夫人继续说谎，说:“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我们看看王夫人说的哪些话是真的？打，撵，死三个字，是真，但原因，惩罚的力度是假。把自已的责任和罪过推得几乎没有。就这样宝钗还要继续编谎，说:“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宝钗说她姨娘是慈善人，王夫人也确实吃斋念佛，但王夫人打人骂人，逼死人怎能无罪过？吃斋念佛算是白吃白念了。但宝钗并不就些打住，反而更进一步金钏跳井说成失足落井，简直把金钏含耻辱，为情烈死贬低成毫无意义的偶然事件。这真是高明得很，所以王夫人听后，深感受用，立即点头感叹，表示同意。接着宝钗又出主意赏几两银子，又把自己的新衣服拿出来给金钏妆裹。这真是金钏她爹妈还反过来应感谢王夫人的大恩大德了，宝钗真是会来事，上下和谐，天下大平。

       由以上可见，在金钏之死一节里，薛宝钗的眼里无是非，只有利益，只有她们阶层的利益。任是无情也动人，动的是她们阶层的人的心，对于下层的人，宝钗只有冷酷无情。

 

（二）史太君的谎言

       在《红楼梦》的第五十四回里，女先儿要说一段新书叫凤求鸾。刚开了个头，史太君就说她猜着了后边的内容了。并说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且行动走都有许多奶母丫嬛伏侍。要想做一些出格失礼的事，是不可能的。并说这是编书的人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王凤姐因此凑趣说老祖宗这一些话叫掰谎。我不这样认为，我恰恰认为是史太君在说谎。

       先说一说所谓的大家小姐有无做出格失礼的事。

       历史上，贵族大家规范可谓森严，但偷情养汉之事仍层出不穷。孔子见南子出来后要向弟子们发誓澄清，秦始皇他妈的光荣偷情事永载史册，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私奔传为美谈。远的不说，就说在史太君自己的贾家，王熙凤能让贾瑞盯上，且有机会红杏出墙。贾珍与秦可卿的不清白关系。薛宝钗能从左腕上褪下红麝串子给宝玉看，且宝玉又有机会意淫了一回。林黛玉与贾宝玉能躺在一个床上悠哉悠哉地谈着恋爱。这里所涉及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史太君所说的大家子女。难道他们都没违反封建礼教？可见，史太君所说的并不是掰别人的谎，恰恰是她自己在说谎。

       那么史太君为何会说谎？

       一是听众有别。对说书的女先儿来讲，史太君说大户人家讲礼教，有抬高自己压低别人之功效。树立地位高的阶层道德就高人一等，让下层人对上层人心生敬畏，安于自己的下层地位，不敢有所奢望。下层安心过下层人的生活，上层人就能安心地过上层人的生活，社会自然就会和谐稳定了。古代的天子就自我神化，说自己是天的儿子，不是人的儿子，代天牧民，自然立即就高端大气上档次了。一干屁民就只有世代为奴的份了。这和史太君的说谎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妙不可言。

       二是教育后代。后代的婚姻大事，大多长辈最怕的是自己没有发言权。晚辈们各取所需，自由恋爱，当然幸福，但长辈得考虑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别让晚辈们找一个败家毁德的人，门风坏了事小，老年人不得善终事大。因此，长辈们要拿礼教去约束后代，从而掌握后辈们婚姻大事的主动权。贾府的婚姻就大多是强强联合，这是史太君的又一说谎的动力所在。

       三是年老智衰。年老眼睛不好，不爱走动，行动走，动静大，范围小。在贾府的角落里，下层人中间，细节化的生活里，史太君没看到，也没人回报，自以为贾府天下太平一片和谐繁荣。导致史太君过于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眼睛，说了大话，不知不觉中成了说谎。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这种悲哀是，除了说话人自己，所有人都不相信说话人的话，而说话人自己还很得意。

       史太君的掰谎并没有让才子佳人式的故事绝迹，随着时代的进步，自由恋爱已成为一种社会的共识。而红楼梦中的贾府式的家族，史太君式的人仍在那儿存在着，谎言还得继续。

 （三）宝玉把爱女孩当作自己的义务

       宝玉把爱女孩当作自己的义务，所见的女孩如不亲近便引为恨事。

       第四十四回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一节里，平儿到怡红院里宝玉的一段话，一段心理描写能集中体现出宝玉的这一理想和追求。

       一是比女孩更会打扮女孩，宝玉在打扮女孩方面特别用心研究，哪个女孩不爱美，哪个女孩不爱和会打扮自己的人亲近结交，你看美容院里，理发店中，美容师美发师边工作边同女孩们谈东说西，净是一些淡话，这女孩们也说得眉飞色舞，简直比和她们的男朋友们交流还舒心呢？为何会这样？有共同语言呗，美容师美发师为顾客制造了美，女孩们则享受了美。宝玉就是这样的人，比女孩更懂女孩的美，更会制造美。看文中有这样的话，宝玉笑道:那市卖的胭脂都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就彀打颊腮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宝玉又将盆内的一枝并蒂秋蕙用竹剪刀撷了下来，与他簪在鬓上。看这一段宝玉的表现，平时对美容是下了很大的工夫，研究得很深，为什么会研究得很深？爱美也！把美，把对女孩的美的这种追求当作自己应尽的义务，时时留心，处处在意，因爱美而学习护美养美。爱美，护美，《红楼梦》中仅此一人而已。

       二看一段宝玉的心理描写。文中这样写到，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深为恨怨。今日是金钏的生日，故一日不乐。不想落后闹出这件事来，竟得在平儿前稍尽片心，亦今生意中不想之乐也。宝玉把在平儿前尽片心当作人生一大乐事，是他内心对女孩的尊重，对美的追求这一思想的一贯表现。那个时代的社会是把女孩当作商品，当作工具，饥饿时军人当作军粮的社会。宝玉却把女孩当作人，当作美，当作神，当作尊重，甚至崇拜对象，不能不说这是多么伟大啊！现在还有人把女孩结婚当作赚钱的时机，还有人把女孩当作什么什么工具，比一比宝玉，人性的丑恶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有人说《红楼梦》里这个人反叛那个人反叛，我说，最大的叛逆者就是宝玉。叛逆是什么？叛逆就是非主流。宝玉就是非主流，宝玉就是那个时代的叛逆者。他因对女性的尊重，对女性美的尊重，而把对女性的爱当作自己的终身的义务。有人说，尊重女性是时代进步的标志，我要由衷地说一句，宝玉是那个时代尊重女性的先行者，宝玉伟大。

（四）宝钗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里，宝钗的贴身丫环莺儿对宝玉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但宝钗又突然到来，莺儿也没有说出宝钗究竟有哪几样好处，我认为曹雪芹这样写有如下几个用意。

        一为了留下空白引人想像。普天下的男人喜欢女性哪一个好处，真可谓千差万别。宝钗的这几个好处是模样之外的好处，不直接写出，使每个读者都能尽情地想像，想像出几种好处，放到宝钗身上。这实际上是作者有意让读者参与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使人物更有个性化，满足了读者的阅读体验感，存在感。因此，作者在这个读者最想读到的地方戛然而止，真是不写胜有写，是更早的“此处删去五百字”。

       二是人物矛盾冲突的需要。这一情节的出现表现出这时的钗黛对宝玉的爱情冲突已达白热化程度。黛玉先入贾府，宝黛情感已深，又有贾母支持，宝钗在爱情上是一个进攻者的身份。在第八回比通灵金莺微露意一节里，莺儿已说过通灵宝玉上的两句话和宝钗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项圈上的八个字是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等语，可以说莺儿是宝钗金玉良缘的忠实宣传者。这里又说宝钗有别人不知道的好处，是对宝钗的进一步宣传，这一宣传让宝玉好奇心大长，但又欲说还休，吊足了宝玉的胃口，也说明宝钗对宝王的进攻更加强烈了，直接用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好处来进攻，抛出了一张王牌，足见矛盾冲突之激烈了。

       三莺儿的话也符合宝钗一贯的性格特征。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一个藏字，点出了宝钗不大爱表现自己，事不关己往往一问摇头三不知。宝钗自己所独有的好处，当然要藏得很深，深得可能连她母亲也不知，但莺儿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到还罢了，莺儿还要把这个秘密对特定的对象说出来，这对宝钗这个持家严谨的人来说，只能是宝钗默许甚至鼓励莺儿说出来，从而达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从这看来，莺儿的所作所为都在宝钗的掌控之中。宝钗隐藏自己相机而动，真可谓藏愚守拙的典范。

       从以上三点可以看出，曹雪芹高超的语言艺术，不写却比写了更好，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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