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性善良,很少与人结怨,结仇,在村子里人缘极好,其品行和为人可谓有口皆碑。在中国,特别是在农村,婆媳不和是个普遍现象,因婆媳矛盾而引发的吵闹骂街、打架斗殴、家庭失和的事儿也不在少数。母亲嫁到我们王家时只有18岁,当时父辈弟兄三个尚未分家,十几口人合着过光景。母亲在媳妇中排行最小,对上既要侍奉好年迈的公婆,对下又要团结好寡居的大嫂和年长的二嫂。

        结婚时间不长,母亲便以自己的品行和智慧征服了全家人,不仅公婆满意,就连两个妯娌也是交口称赞。母亲经常说,脚正不怕鞋子歪,人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叫门;只要自己做好了,谁也说不出啥。听母亲说,有好多次,奶奶因为不了解情况也误会过母亲,但她从不去解释,而是静等真相大白。

        嫁到我们王家后的十几年内,母亲先后照顾过婆婆、公公和大嫂三个老人,为他们养老送终。说起母亲的贤惠和孝顺,村子里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有一年,我回家侍候患病的母亲时,谈到婆媳关系话题,她骄傲地对我说,“儿子,你娘我这辈子,别的不敢吹牛,但我敢说,我从来没有和婆婆、妯娌们红过一次脸!”

        母亲虽然身材瘦小,生性善良,但也不乏坚毅、刚强的一面。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很少发脾气,更不要说与人大吵大闹了。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或者当自己或家人的人格与尊严受到伤害时,母亲也会奋不顾身地争辩与反抗,甚至是斗争。

        文化革命期间,担任村干部的父亲一度受到冲击,被一些人污蔑为“走资派”、“假党员”、“国民党联络员”,还被经常拉出去批斗,戴高帽子游街。有一次,一些人又到我家揪斗父亲,并且出言不逊。一向善良的母亲终于爆发了,她像疯了一样扑向前去,与那帮人辩论,硬是拦着不准他们带走父亲。这还不算完,从来不会骂街的母亲居然上到屋顶上,冲着那些揪斗父亲的人们破口大骂。难以想象,在那样一个特殊年代,一位善良、柔弱的农村妇女,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于对抗文化大革命的洪流,居然敢于公开与“革命群众”叫板!

        几十年后,每当提到文革中父亲被迫害的那些事,母亲仍然是忿忿不平,怒气难消。对那些丧尽天良、栽赃陷害父亲的人,母亲恐怕这辈子是不会宽恕了。

        还有一件事,母亲当时也是与村干部动了真格的。大概是文革后期吧,家中两个弟弟都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了。但是,由于父亲的原因,村革委会就是不批给我家宅基地。不批宅基地就盖不上房,盖不上房就没条件娶媳妇。一家子男男女女七八口子人挤在仅有的两个屋子里,谁家闺女愿意嫁过来呢。眼看着住房条件比我家还好的人家,家家批给了宅基地,盖了新房,娶了媳妇,母亲再也忍不下去了。于是,母亲便天天到村干部家里找他们理论,质问他们为啥不给我家批宅基地,不答复就坐着不走。母亲说,“我既不吵,也不闹,就是与他们讲理”。村干部们也许是因为理屈词穷,也许是迫于母亲的不屈不挠,终于给我家批了三间房的宅基地。

        在子女教育上,母亲由于没啥文化,给孩子们讲不出多么高深的理,但母亲却以自己的一言一行,为我们树立起了高大的人生榜样。

        母亲可谓集那个时代女人传统美德于一身:勤劳善良、诚实守信、贤淑贞洁、奉公守法......。三妹曾经给我讲过多件有关母亲的小事。她说,小时候,母亲带她到别人家串门时,人家都会拿出东西让她吃,每次母亲都是说,“孩子刚吃过,不饿不饿”。事后,母亲嘱咐说,“人一定要讲脸面,人家让让咱那是个礼儿,再饿也不要随便吃人家的东西”。

        母亲是个十分爱整洁、爱干净的人。小时候,记得我们家的房间里东西总是摆放的井井有条,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屋里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每次出门,都要整理一下衣服,梳理一下头发。母亲养了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是邋里邋遢的。就连给衣服打补丁,母亲都是缝得有模有样,让人看着顺眼。母亲的道理是:“人生在世,一定得要强,咱再穷也不能让人家瞧不起!”

        对农村的一些陋习,母亲历来是深恶痛绝,从不随波逐流。在我们乡下,每年一到秋季,妇女、儿童们都会到收割后的田里拾丢弃的庄稼,如谷子、地瓜、花生、棉花等。每当这个季节,有的人便会趁机偷窃尚未收割的庄稼。母亲对这种行为十分不屑,经常告诫孩子们,“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公家的便宜咱一点儿也不能沾”。不仅如此,有时遇见损害集体利益的事,母亲还会仗义执言,出面制止。听妹妹说,有一次,母亲去棉站交捡拾的棉花,收购员问,你的棉花怎么这么嘎古(质量差)呀。母亲心安理得地说,“告诉你吧,别看我的棉花嘎古,可它干净得很呢!”

        母亲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无私地奉献给了家庭和孩子。母亲不仅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兄弟姐妹七人拉扯大,而且在我们陆续成家立业后,仍然继续为我们操心。单就照顾第三代一项来说,时间虽然有长有短,但母亲几乎是一家也没有拉下过,谁家有需要就到谁家去。

        大哥结婚早,他家第二个孩子出生时,弟弟、妹妹都还未成家,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实在离不开。尽管如此,当得知大哥有困难时,母亲便毫不犹豫地抛家舍业,长途跋涉几千里独身南下安徽,帮大哥带了一年多孩子。

        记得母亲不在家的那年春节,由年轻的大妹承担家庭主妇责任。因为没有经验,大年初一的饺子被她煮破了许多,以致让邻里传为笑话。母亲后来每每提到这件事,都会难受得落泪。

        后来,随着三个姐妹陆续出嫁和四个弟兄分家,父母便单独过了。分家不久,父亲就患了一次脑病,此后身体便每况愈下了。自此,照顾父亲的重担便落在母亲身上。尽管如此,只要是孩子们需要,母亲仍然是有求必应。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听到呼唤便立即动身;不论是春播还是秋收,只要是需要就马上驰援。

        有几年,两个弟弟和小妹妹的孩子因出生时间错开较少,年龄都差不多。为了尽量摆平,母亲有一阵子是带着父亲住在小妹妹家,同时照看三家的三个孩子。

        父亲去世后,七十多岁的母亲,已经无力下田了。即便如此,母亲仍然力所能及地为孩子们发挥余热。每年的秋收季节,母亲都要为两个弟弟家摘花生,剥苞米。即便是住在城里女儿家,季节一到母亲也要赶回去,拦也拦不住。

        母亲对孩子们的心是真诚的,对孩子们的奉献也是无私的,从不求任何回报。对这一点,我心里最有数。记忆中,自我参加工作挣到工资以来,母亲就从来没有张口向我要过哪怕一分钱。年过八十岁后,国家出台老年补贴政策,母亲对我说:“孩子,以后你不要再给我钱了,我挣工资了,每月五十块呢!”

        母亲生于乱世,从军阀混战、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战乱年代一路走过来;解放后,又亲历了农村合作社、公社化、大跃进、大炼钢铁、四清、文革等一系列社会运动,在人生的黄金阶段几乎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更谈不上享福了。逃灾躲难、挨饿受冻、背井离乡、生离死别......人世间的痛苦,母亲尝了个遍。但是,母亲对待生活的态度历来是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能够做到默默地等待,守盼命运的转圜,从不向厄运低头。

        特别是上世纪60年代困难时期,母亲为了一家人填饱肚子,奋力与饥荒抗争。挖野菜,采树叶,拣菜叶,挖草根,凡是能够想到的法子,母亲全都用上了。那个时候,我们家乡一带因没有活路而背井离乡、外出逃荒的比比皆是,而我们一家子在母亲的奋力抗争下,硬是挺过来了。

        母亲生性豁达开朗,特别不喜欢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凡是与母亲接触过的人,都会说,“这个老太太是个痛快人!”看不惯的事,母亲会当场揭露,听不上的理儿,母亲会严词反驳,瞧不上的人,母亲会不屑于顾。有一年秋天,生产队在场院分粮食时,掌秤的会计搞小动作,给自家人多分,母亲发现后便当场揭穿。母亲常说,“我这辈子,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喜欢藏着掖着的” 。

        母亲虽然嫉恶如仇,眼里揉不进沙子,但只要是需要,母亲也能做到宽容与忍耐,特别是为了大局,有时候天大的委屈也能忍受。一家子过光景,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我们家也不例外。作为母亲,与儿子和女儿之间,与几个媳妇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矛盾。但是,在我们家,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可调和的纠纷,这离不开母亲的宽容和忍耐。小妹妹曾经问母亲,你和儿媳妇们闹了矛盾上火吗?母亲回答说,“唉!上什么火。谁家过光景没有点事儿呀,忍一忍就过去了。当婆婆的不能和儿媳妇计较,整天折腾,日子还怎么过呀!”母亲是何等的大度与大气呀!

        母亲的事迹永远诉不尽,母亲的故事永远讲不完!母亲已经年过98岁了,而且患过一次脑出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母亲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其实并不遥远,这是一个难以回避的现实。到了那一天,有母亲的日子,将会真实地成为我们最珍视的记忆和无尽的怀念。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没有理由不去珍惜生命里还有母亲的日子,那是上苍赐予我们的最美好的一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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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平凡中寓伟大——记母亲(下)发布于2023-11-14 21:3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