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爸爸突然发来微信语音,问论文写好了没,下一句才是爷爷的死讯。

我:?????

这种时候还想着论文???

那你生意怎么样了???

妈妈给姐姐的告知也是极其婉转,第一句要先问吃饭了没,才能说正事。

 

上个假期离家,爸爸喊我去看爷爷,临行前两天赶不及,想着,算了等暑假再去吧。暑假一直拖着没回,这一回接到的,就是爷爷去世的消息。



第二天,

厅堂都挂上了白,爷爷的遗体放在冰柜里,盖着红白布,陆陆续续有人来祭拜,拜四拜,然后烧一些钱纸。

 

我跟爷爷不熟,加上对所谓血缘很是淡漠,并不感到悲伤。

关于爷爷的记忆,太少了。

爷爷很高,也很帅,长得端端正正,会赚钱,是个木匠,骑一辆大大的蓝色凤凰牌自行车,白色衬衫,深色西装裤。跟爷爷讲话很少,记忆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他生性冷淡孤僻,不善言谈,不喜热闹,大概爸爸随他,我随爸爸。

 

小学时候,爷爷养了只狗,叫狗妹,土狗,黄白相间,不漂亮,但是很讨喜,亲人又听话。那段时间我常常跑爷爷处,大概是懂事之后与爷爷最亲近的时刻。

爷爷很喜欢狗妹,对她极好,很上心。有一回狗妹生病了,爷爷特地买了药。爷爷还给她洗澡,在院子里,拿个红色的大澡盆,像给小孩子洗澡一样,给她刷洗衣粉,浮了好多泡泡出来,洗完擦干,狗妹又活奔乱跳的。

后来狗妹在外面乱搞,怀孕了,就兜着个大肚子欢乐地撒丫子跑着。生小狗的时候据说嚎了一夜,爷爷很紧张。小奶狗更萌了,还没有崩坏,从白到黑有不同颜色,毛茸茸的。

再后来,开学了,有一天放学去爷爷那里,看不到狗了,大人们说狗跑掉了,不见了。我内心略有疑虑,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又偷偷跑过去看了几天,真的没有。长大后才明白,应该是生了小狗之后太麻烦了,拿去卖掉了。

 

更往前一些的事情,是听大人说的,大意是为了钱的事情两代人吵架,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爷爷将一锅粥端去路口的垃圾堆倒掉,一种“反正大家都不要好过”的意思。这个犟脾气,估计是很好地流传了下来。

 

 

第三天,

出殡,下葬,入土为安。众人围着遗体走一圈,然后将遗体送上山,孝子们穿着白服,露出左臂,腰上缠着爷爷生前的厚衣服,叫做“缠腰”,衣服越厚越好,大概是腰缠万贯的意思。

众人并不悲伤,爷爷年岁已高,又病了一段时间,后来一直卧病在床,房间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堪堪撑过去年冬天,听说开春的时候还让别人将他推出来,坐在门口,暖暖地晒太阳

 


第四天,

巡山。要回去看看墓地有没有被破坏,再次进行祭拜。在庄陇山上,视野开阔,俯瞰庵埠。我见到了那个墓,下葬后就将红色的名字漆成绿色,也有奶奶的名字,有一点浪漫。

 

现在隆重介绍一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又极具潮汕特色的礼仪

百忙之中,大家还不忘问爷爷,六合彩压啥。

怎么问的呢?

将爷爷的皮鞋放在灵堂前面,用正方形的钱纸(ko仔)写上49个码仔,揉成纸团放进鞋里,给爷爷烧些钱纸,拜四拜,用向爷爷借的筷子,从鞋子里夹出特码和码仔,然后把钱纸化给爷爷。

那天,大伯和大伯母各自问了一次,都问出了一个特码37,大家非常激动,一定是爷爷在天有灵要给儿孙赐财了!

我想,爷爷的意思大概是:都说了还问还问,烦死了!

隔天再去,特码并没有开37,众人很是扫兴,纷纷表示,这一次要说清楚是哪一期,让爷爷不要看错了。

爷爷应该会这样想:bong 恁两下钟!

 

 

第五天,
奶奶还是在问,怎么没有看见你爷爷,他是不是出去了?
回答她:爷爷已经走了。
她很慌张:怎么走了?我在这坐了一整天等他,还以为他出去了?
又说一遍:走了,前几天就走了。
她的眼泪又出来了:是啊,我一直去他房间看,东西都搬空了啊。

我在想,
她这样记得,又不记得,
那么每想起一次,
每问别人一次,
每确认一次,
是不是,就会难过一次。

 

我跟奶奶也不熟,但是她自来熟。奶奶以前虽然脑子不清楚,但精矍铄,总是亲昵地拉着你的手,看是谁,几时回来的,什么时候走,骂人的时候中气十足。

这一回,她的话变少了,眼神也没有焦点,不看人了。她一会儿清楚,知道自己的老伴走了;一会儿又不清楚,看好多人进进出出,问,这是谁走了,怎么没有人来送。

 

老两口冷战了很久,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两个房间起居了,互相也不怎么说话,在那之前奶奶几乎不进爷爷房间。

爷爷生病的时候,她终于常常进去,拉着孙儿们去看他,大大声说话给病榻上的爷爷听。爷爷也是冷淡的人,对话干巴巴的,例行公事一般,循例问完,就可以走了。

 

可是奶奶说,爷爷很疼她。

我问,怎么个疼法呢?

奶奶说,他什么事都帮她做,问她要干啥,他来做。

还让她煮粥,特别乖,问他,要稀的还是稠的?稀的可以不?他就说好。

 

奶奶没有去灵堂看照片里的爷爷,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走到爷爷房间门口,往里面张望,以为他不在,以为他出去了,直到后来家具全部被清空。

她倚在门口,看两眼,空空的房间,转过身走了,说,人生事,就是这样了。

 

 

第六天,

沐浴念经的人来了,唱念了一通,除了地址和名字,其他完全听不清,不知道爷爷能不能听懂。准备了新的木桶和脸盆,说是要让爷爷洗澡,他洗到脚,就知道自己脚没了,洗到手,就知道手没了,洗到身体,就知道身体没了。此前爷爷还以为自己是在睡觉,要沐浴过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

 

 

第七天,

头七。热闹异常,念经的敲锣打鼓的吹唢呐的,还带着两个扩音喇叭,闹腾了整整一天,民间文化中的喜好大场面大声响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要烧给爷爷的纸品从巷头摆到了巷尾,没有汽车,他们特意买了一辆自行车,跟爷爷生前那辆极像,凤凰牌,很大,老式的造型,有一条高高的横杆,做工精细。

中间有两个环节,挨塔和过桥,众人排着长队,手里拿一只,跟着念经的黑衣人一圈一圈地走,经过塔和桥的时候,往里面丢钱。那只香,熏得我一整天眼睛酸涩到哭泣,据说是特意要拿着香,为了把众人的眼泪熏出来,营造一种哭丧的氛围。流程结束,做法事的人将子孙亲友们丢的钱币都收走了。

 

这一天奶奶清醒了一些,知道是谁走了,也知道众人在祭拜,她一次又一次地希望把椅子往前挪一些,靠近灵堂,看看在做什么,人多事杂,大家都希望她乖乖地坐在房间里就好。

爸爸讨厌这种俗礼,只有在流程需要的时候才会出现,祭拜时他念叨了一句,大意是,生前没有侍奉,死后才来尽孝。他会说这样的话,大概也是无愧于心。

 

 

 

人生事,可能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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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极简潮汕丧葬礼仪发布于2023-12-18 16:4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