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中的西王母的神话形象（二）

《山海经》中的“西王母”是一位远古神明，而非人类帝王或国族、图腾的名称。从《山海经》文本、其他典籍记载和古代神话传统等方面入手，可以对另外三种观点进行辨析。

首先，笔者认同吕思勉在《西王母考》一文中的观点，即西王母的“神”“国”两说实为一说。两种观点之所以出现分歧，是因为记载的时代不同，人们的观念和认识也发生了改变。对于《尔雅》《淮南子》和《大戴礼记》等文献中的西王母记载，“国族”说的确是基于考证、有理有据的，将“西王母”解释为外族语言“西膜”的音译，也是一种合理的推测。

然而，这些记载与远古地理志《山海经》出于不同的时代。在这些文献中，“西王母”概念很可能已经发生了演变，既有可能是从国族演化为神明（如袁珂提出的古人望文生义），也有可能是由神明演化为国族。正如吕思勉在《西王母考》一文中指出的“古多怪异之谈，后世知识稍进，则其所谓神者，怪异之性质较少，哲学之见解渐多，及儒生，乃迳说之以人事。此可见同一名也，而其实迥异，辗转变迁，遂至判然二物。”

从《山海经》文本来看，这里的“西王母”就是一个“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的具体形象，很难解释为一个抽象的国家、部族名称。总之，《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形象与上述文献中的“西王母”概念并不是一回事，二者之间可以进行对比解读，但不能用“国族”说直接取代“神明”说。笔者不认同“图腾”说，道理也是如此。

第二，《山海经》中的西王母更可能是神明而非人王。从《山海经》文本来看，西王母的神性特征是多于人性特征的。《西山经》记载她“司天之厉及五残”，郭璞注：“主知灾厉、五刑残杀之气也。”郝懿行的《山海经笺疏》云：“厉及五残，皆星名也。”郭、郝的观点略有出入，但无论“厉”是灾厉还是星象名，西王母掌管上天之事是没有疑问的。

如果西王母只是人间帝王，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海内北经》又指出，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三青鸟是《山海经》中多次出现的一种神鸟，以三青鸟为侍者的西王母，应当是等级更高的神明。至于《山海经考释》中将西王母落实为蓝田女子国的部落酋长，将“天之厉”等同于人间的骊山氏、烈山氏等说法，虽为一家之言，但略嫌牵强。

如何解释《大荒西经》对西王母的记载是“有人”而非“有神”呢？这与古代中国对人神关系的认识密切相关。在中国远古神话中，神和人的界限并不分明，许多神灵也会以人间帝王的面貌出现，为百姓  做一些实际的事情。盘古、黄帝、炎帝等远古神灵在各地都存有陵墓的事实，就印证了这一点。

在《山海经》中，黄帝、蚩尤、夸父除了多一些超自然能力外，在外貌、行为等方面均与人间帝王十分相似。所以，作为神明的西王母具有一些人性特征并不奇怪，不能因此就断定她是人类。另一个证据是，《大荒北经》提到“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这位“女魃”是能够止息风雨、帮助黄帝战胜蚩尤的女神，对于她的神性（有能力控制天气），历来并无异议。《大荒北经》既然在此处也说“有人”，则可见《山海经》中的“人”有时也可指代神明。如果因为“有人”的描述就否认西王母的神性，那么黄帝、蚩尤乃至女魃等经典神话形象的神性都会受到质疑。至于《穆天子传》、《汉武帝故事》等文本中带有仙气的人间女王西王母，则是后世的演化，不是《山海经》的原意。

第三，在“西王母”作为神（或神性之人）的性别问题上，历来也有一些争议。从字面意义看，“王母”显然是女性，但袁珂在《中国神话史》中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认为，三青鸟是一种“多力健飞的猛禽”，故以三青鸟为衬映的西王母应当是犷悍的猎夫形象，是一个男性的野蛮人。至于后世西王母变为雍穆的人间女王，是因为“由野而文，是一个不可抗阻的演化公例”。笔者认为，《山海经》指出西王母头戴玉胜，《尔雅翼》云：“胜者，女之器。”这一饰物鲜明地突出了西王母的女性特征。西王母的形象尽管显得犷悍，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定是男性。正如学者潜明兹指出的：“原始的女神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温柔，许多民族的猎神最初均为女性。”傈僳族的猎神花兹玛即为一例。

综上，《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应是一个远古时代的女性神明，不是人王，更不是国族、图腾名称。另外几种说法或许可以解释其他典籍中的“西王母”概念，但它们不符合《山海经》文本的原意。

文字来源：《山海经》中西王母的神话形象新探，朱佳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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