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中西王母的神话形象（一）

西王母是中国传统神话中最重要的神仙形象之一。在“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等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里，她扮演着影响人物命运的关键角色；而在韦应物、李白等文人的笔下，她又成为爱情与长生等情怀的寄托。文化史上的西王母长期以雍容华贵、手握天庭权柄的“王母娘娘”形象出现，然而追本溯源，初民想象中原始的西王母却与此相去甚远。

据《山海经·西山经》记载，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大荒西经》亦称“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这种巨大反差引起后世研究者对西王母形象本原及其演化过程的诸多探讨。由于先秦典籍中的记载年代久远且行文简略，解读难度较大，学界在西王母的远古形象问题上一直众说纷纭，难有定论。本文将通过归纳、比较各家观点，对《山海经》中西王母的神话身份、具体职能和吉凶属性作一简要分析，并提出自己的判断。

在先秦典籍中，有西王母记载的并不只《山海经》一家。《竹书纪年》《尚书》《荀子》《庄子》等都曾提及“西王母”形象，这为后人的解读提供了多条线索。各家学者从不同文本出发，对《山海经》中“西王母”所指可归纳为“神明”说、“人王”说、“国族”说和图腾”说四类。其中，“神明”说影响最广，为学界的主流观点，不过其他三派也各有理论依据。

大多数学者认为，《山海经》中的“西王母”是一位远古神明。近代史学家吕思勉曾指出：“西王母古有两说：一以为神，一以为国。”其中，《山海经》的记载“皆以为神者也”。茅盾在《中国神话研究初探》中也提出，原始神话中的西王母“是半人半兽的神”。当代日本学者小南一郎亦认为，早期的西王母具有“神的相貌”和“神的性格”，“认为它是在东周时期自中国周边的民族传入中原地区的神之一，大概不会大错”。“神明”说被今天的大多数《山海经》研究者所接受，不过，在西王母的具体神职及属性等问题上争议颇多。对此后文将展开探讨。

另一些学者认为，“西王母”是人间帝王而非天上神明。袁珂在《中国神话史》中提出：“西王母原本是男性的野蛮人。”他否定西王母神性的理由有二：一是成书年代最早的《大荒西经》对西王母的记载是“有人”而非“有神”；二是《山海经》所记的其他神明无一住在洞窟中，相比之下，“穴处”的西王母在居住环境上更近于一个人间的部族酋长。至于《西次三经》所记的“怪神”形象，只不过是《山海经》记载的内部演化。郭世谦则从地理学的角度考证，认为西王母就是《海外西经》中女子国的部落首长，而此“女子国”和《汉书》中的“骊山氏”、《国语》中的“烈山氏”系同一概念。由于“骊、烈、厉皆一声之转”，“厉山”还可能与“司天之厉”有关。此外，还有学者从其他古史材料出发，根据《穆天子传》《竹书纪年》等文本中穆天子见西王母的相关记载，指出“西王母似为西域地区的一部族首领”。

“国族”说认为，远古的“西王母”概念既非人也非神，而是古国或者部族的名字。此说主要是依据《山海经》以外其他早期文献中的记载。《尔雅·释地》云：“觚竹、北户、西王母、日下，谓之四荒。”郭璞注：“觚竹在北，北户在南，西王母在西，日下在东，皆四方昏荒之国，次四极者。”据郭注，这里的“西王母”当是西方古国的名字。到了汉代，《淮南子》记载“西王母在流沙之濒”（《地形篇》）。“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览冥篇》）。《大戴礼记》亦称：“昔虞舜以天德嗣尧，……西王母来献其白琯”。这些文献中的“西王母”都被认为是国名。

刘师培指出：“则西王母为极西古国，盖西膜转音为西母，缓读之则中有助音，古人以中土字音迻写之，则为西王母。”袁珂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解释：“西王母”中的“西”表示方位，而“王母”系外来语，是国族名称的音译。我国从远古起就是多民族聚居，《山海经》有这类外来语的称谓实不足奇，书中的西王母插画，实为“代表彼国彼族的人的形貌”，并无“王母”的意思。然而，春秋时代的古人望文生义，“以中文连词的‘王母’理解之”，误将译名赋予怪人、怪神的实际含义，还演化出周穆王见西王母的故事。

还有少数学者从社会学的角度，指出西王母是远古部落奉祀的图腾。现代史学家朱芳圃在《中国古代神话与史实》一书中，根据“母”与“貘”二字的同音假借关系，指出西王母就是“西方神貘”。从《山海经》记载的居处、外形和服饰来考证，“西王母”当是“西方貘族所奉祀的图腾神像”。“穴处”是说图腾神被安置在洞穴之中，“戴胜”是附在图腾神像上的服饰。朱芳圃还认为，《穆天子传》中多次出现的“膜”字是“貘”的误文，“膜拜”即是用貘族的礼节拜受。至于后来传说中西王母演化为黄帝的配偶嫫母，以及后羿到昆仑山上向西王母求不死药等情节，实为华夏与貘族“两族文化互相融和的反映”。还有研究者提出，西王母是白虎图腾的化身。

文字来源：《山海经》中西王母的神话形象新探，朱佳艺

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