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同堂的奶奶

我的奶奶在迎来她的玄孙，也就是我的孙子之后，成就了我村鲜曾有过的“五世同堂”。

据说，“五世同堂”是有讲究的。顶端可以单着，中间是要双全的，托底必须是男孩，若不能满足这些，便不能算真正的“五世同堂”。

上师护佐，我的孙子诞生之后，我们家成了乡亲口中称羡的“五世同堂。”

但奶奶已不清楚这些。一年前，她还认得出她的孙辈；半年前，她还认得出她的子侄；半年来，她已经谁也不记得了。对每个到她面前问候的晚辈，她都报以和善的微笑 。问她高寿，她总是高声回到：八十八啦！

奶奶嫁进我家近一个世纪了。早先年，殷实之家一般娶比儿子大的媳妇，比如我的曾祖母就长我曾祖父9岁。我奶奶却比爷爷小四岁，可能她过门前，我家并不算富裕。后来偶尔听父亲说起，他的爷爷我的曾祖父，曾因“看坡”，也就是秋天为防止野外獾、狐之类破坏庄稼，而在自己的田头搭窝棚守护，土枪走火误打死一个偷东西的人，赔了十大亩地。父亲说，那时一大亩是十亩，即便按现在一大亩一公顷算，十大亩也是15亩，足已令一个小康之家返贫，所以解放后我家的成分是下中农。

奶奶裹着脚。裹脚是旧社会富裕之家女孩子的一项“优待”，比现在有些时尚女孩扎舌环之类牛的多。只是裹了脚就不方便跳来跳去，那时又没有手机和Wifi，便只能宅在家里学女红。奶奶说，除了女红之外，她们还顺带学会了另一项伴随一生的技能：抽烟。

奶奶抽旱烟，从十几岁抽到九十几岁。一开始是烟锅子，后来是卷烟。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参加工作，给爷爷买的好酒，就是招待客人才舍得喝的板桥宴、景阳春之类当地酒，奶奶总是落下几瓶用来拌在她的烟丝里。奶奶说孙子买的香，爷爷总说她是“攀半子”。

奶奶有位和她同一天生日的姑姑，应该是她的“闺蜜”。带我去看她的这位姑姑是我儿时的记忆之一。裹脚的奶奶抱我走一阵儿，哄我自己走一阵儿，记忆里还采过野薄荷，凉丝丝的味道。我参加工作后恰巧在这位姑姥姥的村，是个镇驻地。那些年，一般在中秋前的八月十三奶奶过生日时回家，爷爷总是被奶奶安排了替她去看这位姑姥姥，经常两头见不着。奶奶有长寿基因，她的这位老姑姑也活到了九十多岁。

奶奶最痛我这个长孙。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读于安丘一中，一月回家一次。每次返校，奶奶都给我用灌头瓶装上满满一瓶炼好的猪大油，加了葱花、盐。在那匮乏的年代，这瓶猪大油是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最好的美味。

一九九三年，我儿子出生，当了曾祖母的奶奶又派出爷爷亲自来帮我们看护他们的重孙。爷爷带了我儿子近三年，这是他老人家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那时，奶奶就发下宏愿：一定要看到她的重孙子娶媳妇。二十多年后，她的愿望实现了。当儿子把媳妇领到她面前时，奶奶高兴之余思路清晰，当即又说：一定要活到抱玄孙！

今年正月，我家宝宝诞生，奶奶的愿望又实现了——“五世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