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洞穴”和理念、“哲学王”(续)

下面,我们要谈一点硬核问题。大家公认:柏拉图最原创的哲学部分,是他提出了理念/idea,又叫做形式/form、或共相/universal的概念。比如花猫、黑猫、波斯猫是指一个个特定的具体的你看见过或饲养过的猫,但是它们都是“猫”,问题是任何一个人,无论见到过多少只各种各样的猫,而不可能见到过所有的猫,但是我们却有“猫”这一包括了所有的猫的总体性、普遍性、抽象性的概念。我们怎么会有一个包括了所有的猫的概念?这是超出了我们经验范围的事,也就是说,我们怎么会越过我们所见的数量及品种有限的猫,而看到所有的猫的共相/universal或形式/form?即,我们的抽象能力,或创造集体名词的能力是从哪里来的?这是这个问题的逻辑部分。

柏拉图说,有可能,有一个标准的理想的完美的猫,它是由上帝创造的,是存在于各样各种猫背后的“模版”。无论是猫作为一个集体名词/理念、还是模版,都是肉眼所看不到的。那么我们之所以知,一定不是通过感官的感知/perception,而是理性/reason和智力/intelligence ,也就是说,花猫、黑猫是人眼看到的,但猫这一理念却不是看到的,也是看不到的,而是想到的。如果能想到,那就说明它已经存在了、存在在某个地方。这是这个问题的形而上学部分,即猫的本质-一个总体性的理念的猫来源于的创造,而一个个各色各样的实体猫则来源于理念猫的批量生产。至此,柏拉图都是继承了巴门尼德的逻辑思辩的方式和传统来进行论证,但是从下面开始,柏拉图则要循着毕达哥拉斯的气质进入了神秘主义。如果柏拉图就此打住,那么他的共相概念就完美了,至少是提出了一个伟大的问题。但是他止不住,谁掌握了逻辑、或一旦进入到逻辑的推理链,谁都停不下来,只能走下去、走到极端:要么绝对正确、要么绝对荒谬,问题是绝对正确至今还未出现,而荒谬则屡见不鲜。但柏拉图则走向毕达哥拉斯的神秘,神秘与荒谬在此的差别是:前者既不能被证明为荒谬,也不能被证明为不荒谬。

毕达哥拉斯认为灵魂不灭,并生活在一种理念或精神世界中,但灵魂及其携带的理念进入肉体时,受到了肉体的玷污而丧失了理念,有点象一个妈妈太投入到麻将中,而忘掉了她还带着一个孩子。突然妈妈不知什么原因,可能被柏拉图式的邻居提醒了一下,想起自己曾带着一个孩子,肯定带着一个,那么就得“回去”寻找、先回到坐上麻将桌前的那一刻。当然,也可以不找,孩子不要了,那么这个妈妈就是个坏妈妈。

按照这个理论,书本、老师、学习都不需要了,柏拉图可能还需要,但柏拉图的书绝大多数都不需要了,或只需要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两个字“——“回忆”就足够了。

这一认识论观点,在常识和实践上显然是行不通的,这是我们俗人觉得荒谬或神秘得不知道是荒谬还是不荒谬的原因。但是柏拉图式的哲学家却不这样看,他们或继承了柏拉图的思维定式,或受了他的启发,从莱布尼茨到康德,发展出各种各样的先验论/ a priori:是否有一种“第一原理”/公理、一种不证自明的原理,是先验的-先于人的经验的?比如柏拉图的几何学上的“有一条笔直笔直”的直线”,但我们从未见过、也画不出这么一条完美的笔直的直线,但它却是存在的或被大家认定的,因而它就是先验的-先于人类感官之经验。另一方面,这条看不见的直线是必须有的,因为如无这么一条先验的完美的直线、这一不证自明的公理,任何平面几何的定理都无法存在和推导:比如,两条平行的直线永远不会相交(虽然非欧几里德几何证明会相交,因为地球是圆的,但这已不是平面几何了)等等。但是,后世的哲学家并没说:先验的概念是靠回忆获得的。“回忆”一词及其所指,太普通、太简单和日常了,人人皆懂并都有其回忆的经验,但都没有从回忆中获得过未知的知识,由此让人感到荒谬。而笛卡尔和莱布尼茨等对此却语焉不详,仅仅说来源于人的理性:即先验的概念来源于推导、定义这些概念的推导和定义等等的理性的思维活动本身,这就等于没说,或说了你也不懂,因此,反而比清晰、明了、简约、日常的“回忆”显得正确、或至少不那么荒谬。所以,柏拉图在此尽管显得有点小荒谬,但也有一种天真可爱和率直。

那么,一只抽象的先验的猫/Cat怎么会存在于人的脑子中呢?各种先验论各有各的解释,也各有各的解释不清,笔者所知,也仅仅是知道它至今没有一个哲学上、认识论上的清楚的解释,而非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如果,我们把猫仅仅当作一个名词、一个人类偶然的命名的过程和结果,好比特斯拉汽车,如非马斯克个人偏爱特斯拉这个发明家这一个人因素,全电动汽车或就叫全电动汽车、或叫其他什么车,比如爱迪生或法拉弟汽车。由此,我们不必先有一个特斯拉或全电动汽车的先验概念,或柏拉图的理念。如果我们把猫放在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中解释,情况可能是这样的:当我们在一群动物中-虎、鼠、豹等等中看到一只猫时,我们会说“那里有一只猫”;当我们看到一群各色各样的猫时,我们会说“那里有几只猫”,或“那里有一只黑猫、两只花猫”等等,无论哪一种说法,猫作为一种先验的或模版的猫都不存在了,因为模版只有一个,而不会是一群;虎豹中的“猫”,或猫中之黑猫、花猫的指称的差别也仅仅是一种比较的差别,而不是“模版”和“摹本”的本质上的差别。由此,柏拉图的理念、共相的“猫论”在语言学中得到了解决,但严格地说:既不是被驳倒,也不是被解答,而是被解决、被替代。

简单总结一下,柏拉图的一个“理念”问题,包含了所有的哲学问题:逻辑、形而上学和认识论。猫作为一个抽象的普遍的概念、一个集体名词,属于逻辑、确切地说、形式逻辑范畴;一个理想的、完美的由神创造的模版的猫,是它的形而上学部分;去想和回忆这个猫的理念,是它的认识论领域。而柏拉图之前的哲学家,大都则涉及其中的一、二,而非全部;并且,以后的哲学家,也只在其中的一、二上杰出。所以有人说:柏拉图以后的哲学家,都是为柏拉图作注释。笔者认为,柏拉图是无法超越的,但可以消灭他。语言哲学就是这样地消灭了形而上学连同它的最杰出的代表——柏拉图。

至此,理念问题大致说完了,但理想国还没有完,问题将从概念移向现实,从哲学移向悲剧。

不管通过什么途径,必须有人要掌握柏拉图的理念,掌握了理念之后怎么办?就去做哲学王,又叫护民官/Guadian,去治理理想国。但是柏拉图说:只要一个人掌握了理念就够了。由此,掌握理念的人是十分危险的,因为理念不是财富会自动升值,而要传播了才有价值。掌握理念的人,就象被绑囚徒中的“回眸一瞥”的先知先觉者,他必然要去唤醒其他迷恋于墙上幻影的人,这就不免把自己置于“成败王寇”的博命境地,虽然成也王、败寇也是英雄烈士,但是危险是很大的,比如,苏格拉底。由此,希腊的神话、埃斯库勒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毕达哥拉斯的几何、巴门尼德的逻辑在理想国里会合,在哲学王身上一体化。罗素说,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把各种思想及其学派作了一种伟大的综合/Synthesis ,所以他也成了一个集大成者,但是罗素没有提及这“综合”中的悲剧因素。柏拉图的综合虽然伟大、悲壮,但是还是缺了最重要的一个、即:哲学创始人泰勒斯的米利都学派、自然哲学派。所以理想国里或哲学王的身上,有几何、逻辑、悲剧,但没有科学。当然,理想国如果实现,并由神一样的哲学王来领导和治理,科学的确也是不需要;其实,哲学及其理念也是不需要的。由此,一切又回到起点,或归于虚无,等于不谈。所以思想是危险的,思想的要义不是全面、彻底,而是适可而止,一种字面上理解的“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的精神,一个一个地解决问题,但如如此,便又是科学了。唉......

但不管怎样,一种首先关注真知灼见的国,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是没有的,至今也未出现过;一个首先在智力和知识上、而非武力和计谋上超群的王,也只有希腊人才会去塑造和膜拜。

5,柏拉图在哲学史上的贡献

柏拉图之前的哲学家的言论,都是以片言只语、破句断文留下来的,史称“残简”。这到底是那些哲学家说话只说一半,还是只留下了一半呢?大多数人认为是后者,但至今未有补充的足本新发现,那么这个“大多数人的认为”,在考古学的意义上说,也不过仍然是一个推测,并非是一个交叉论证后的事实。读《残简》,也就只能读论点,而读不到它的论证,或极少的论证,如中国先秦诸子书。但就思辩哲学来说,论证才是核心技术,论点是可以抄袭和道听途说的,并且可以靠权威,而非道理、说服力成立。

真正的有论点、论证的完整的哲学文章是从苏格拉底开始的,确切地说,是从柏拉图记录、撰述、甚至可能是伪托的苏格拉底的谈话录开始的。扩展开来说,今天的一切论文的形式及其要素,是由柏拉图奠定的。如无柏拉图,有可能我们还在说着《论语》和《道德经》的“之乎者也”类的句式,以隐喻、类比、感叹等修辞手法来代替语义的分析、逻辑的推理和事实的证明。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这种“修辞性”的表述方式判了苏格拉底的死刑。

柏拉图的哲学论述都是以对话/dialogue的形式进行的。这里,对话是在真正的平等的关系上展开的,主持人,苏格拉底、柏拉图或其他的人,虽然有确定话题的优势,但最后必须归到以理服人的结果,而非权威的判定,至少在形式上如此。所以柏拉图的对话,与《论语》的对话是不一样的。在后者,所谓的对话,只是孔子在单方面发表观点,并且或因而、也是不得质疑和没有讨论余地的。所以一方面,《论语》只有论点,没有论证;另一方面,基于老师之权威的宣讲,也只有在伦理的话题方面有效,而不太可能产生自然、逻辑等方面的议题,因为这需要一种反驳和说服的过程,无论是理/逻辑的说服,还是事实的说服。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本来就没有逻辑,也不关心或轻视自然,所以只能谈论伦理问题。由此,就文本来说,在《论语》这种形式的对话上,修辞十分发达,甚至一枝独秀,而语义的诘辩、限定和精确-语法/逻辑的纠正、规定、精密都退居其次,甚至阙如。这样的文本,文采飞扬、气贯长虹,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没有道理,也经不起质疑和诘辩/verification 。可能仍有文献经典,但不会有严格意义上的哲学,也诞生不了一种抽象的、具有普遍性的、放之四海和古今皆通的观点和语句——概念。不仅中国是这样,希伯来、巴比伦、埃及文化都这样,只有希腊不是这样,严格地说,这始于柏拉图。

但是一方面,柏拉图继承和加强了毕达哥拉斯和巴门尼德的思辩传统,即知识可以靠纯粹的思考、理性而产生,比如几何/数学和逻辑;另一方面,则阻断了泰勒斯、德谟克里特的自然哲学的传统,即观察、及对观察到的现象进行思考和阐述。所以,科学最终未能在古希腊诞生,或差一点在古希腊诞生。

6,落日的辉煌

柏拉图的生卒年从公元前429年到347年,在这期间:1)雅典在前431年到前404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败于斯巴达;2)前399年,苏格拉底被处死;3)在前353年左右,柏拉图最后几年里,腓力二世的马其顿王国崛起,雅典不仅强权不再,而且强权看来已经难复,到柏拉图死后九年-前338年希腊“科林斯同盟”的建立,雅典已沦为马其顿的属国。但就在这不可遏制的衰落时刻,上帝却安排了一个人类史上最聪明的大脑来作有效的见证和无效的挽救,这不免让后人唏嘘不已:柏拉图的老师死了、杀死他老师的雅典民 主制也终于要亡了,但苏格拉底式的人物还是要死,并且不得好死-不会再象苏格拉底那样死得有尊严;另一方面,哲学王却没有降临,民主的雅典和反制它的“理想国”都在落日熔金里同归于尽。柏拉图的天才和文采,都走向了他的初衷的反面,他象一轮夕阳那样辉 地沉落,成就了一出历史上最轰动的悲剧——思想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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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苏格拉底的死和柏拉图的思(下)n——哲学史笔记(5)发布于2021-05-11 12:0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