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生活中有幸福,但也不缺乏苦难。面对这样的一个世界,政治要处理欲望、财产、权力等问题。欲望、财产与权力等,假若不是卑下的,那也绝不是高尚的,它涉及俗人俗务。人的这种存在论所与(the given ,gegeben),构成了政治哲学基础性事件(Ereignis)。在先秦儒家中,荀子一方面高度重视和突出了这一存在论所与,将其设定为自己叙说的逻辑起点,一方面又反复推究如何从此基础性事件中“自然生长”(epigenesis)出公正义的问题,证明超凡入圣的可能性,从而最终建立了一种“义利两有”政治哲学。 

关键词:荀子;义利两有;政治哲学;新生论 

中图分类号:B222.6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8-09-10 

作者简介:陈迎年,男,华东理工大学哲学研究所教授,博士


对于荀子的政治哲学,代表性的批评意见有两种。一种是强批评:荀子的礼义法度没有内在价值,只有工具价值,终不免功利窠臼,而为专制张目。一种是弱批评:虽然荀子有功利主义和德性主义的双重论证,但因主张性恶论,不注重个人性情的自由,所以最终仍主圣王的绝对威权。二者都认为荀子不主张性分中本有道德,因而“本原不足”“不见本源”,导致了礼义法度的“非天生”和“不自然”。 

天生而自然的政治哲学也就是道德教化形式的政治哲学,非孟子莫属:“上自天子,下至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故君曰圣君,相曰贤相。有圣君贤相,则此道德教化之精即发扬而光大,因而政治清明风俗淳美,所谓太平盛世也。”这种道德教化形式因为预设了“备德全美”的自然存在,因而在理论上能够免除外在专制威权的弊病。但论者却也承认,“数千年之历史几无一日而无君,而能合此标准者可谓全无”,因而其实质上只是就教育学术文化而言,对现实政治则“为不足,而须转出国家形式,以及政治形态方面之间接表现形态以补充之”。若着眼于此“转出”,荀子“非天生”“不自然”的政治哲学重现实组织、重礼义之统、重分重义,反比较有客观精神,更合乎政治哲学的概念。 

于是我们遭遇了困境:“不见本源”、“非天生”、“不自然”的政治哲学是外在的、专制的;“得见本源”的政治哲学因其“自然”(主观精神和天地精神)的空灵性,在现实政治生活中也容被专制威权所僭取。“得见本源”或“不见本源”的儒家政治哲学似乎对于能否避免专制政治并无决定性的影响。 

本文重在理解人们在批评荀子“不见本源”时的隐忧,并从此出发检讨荀子政治哲学“义”(道德形式)“利”(国家形式)“两有”的可能性,复反观儒家“道德”的现代内涵。其中心问题是:荀子的“心”是否与“性”一样,也是“自然”的?从“性”出发,是否可以“新生”出“义”?


一、荀子政治哲学的二重性

荀子政治哲学的突出特征就是二重性,兼心性、伪性、辨欲、义利等而两有之。对此时贤多有揭示。陈来认为,“荀子政治哲学有两条线索,一条是‘情性说’代表的自然欲望原理,一条是‘礼义说’代表的自然理性原理。前者是自然状态的的基础,后者使人摆脱自然状态成为可能。”东方朔则把这样“矛盾关系”理解为心与性的“二元结构”:“荀子强调心的地位,性即在心的指导下可以转化,伪而成圣,而心握其枢机也。……要之,荀子言心除有‘知’即心的认识能力之外,还有心的‘行’与‘体’,亦即心的实践能力。”

梁涛也认为,荀子“实际揭示、说明了人生中的两种力量:以‘性’为代表的向下堕失的力量,以‘心’为代表的向上提升的力量,并通过善恶的对立对人性作出考察,实际是提出了性恶、心善说。”杨国荣也认定,“按荀子的理解,自然意义上的欲望和前思后量意义上的理性思虑在人身上兼而有之。正是理性的思虑,使人超越了单纯的感性欲求,趋向于更为合理的取舍。” 

既然义利两有,那么是否可以说荀子同时也以“义”为“性”?从陈来和杨国荣的观点中或许能够马上推出这样的结论,但两人却没有给出这种结论。东方朔则刻意保持一种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或含混不清。只有梁涛明确强调荀子的心首先就是道德直觉心。 

梁涛实际上是主张“心善”也应该纳入“人性论”。这是一种强的统合孟荀说,不乏共鸣者。路德斌就指出,荀子的人性论实质是“两层人性论”:“荀子确立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知性主体,同时也是一个道德主体”。 

东方朔刻意的“模棱两可”则把“性恶”视为通达“善”的“一种必要的理论构想”。与此呼应,在王楷看来,荀子的道德论证具有“功利主义伦理学”和“德性伦理学”的“两层结构”,“荀子的德性论呈现为一种综合了后果论的道义论”。在稍早的一篇文章中,王楷把这种有趣的观点表达为“德性的内在性与非先验性的双重属性”。冯耀明指出其中的关节点,是因为荀子的“伪”既是“德性”“成果”(result),也是“思虑性”的“能力”(capacity),后者“先天而内具”,有“内在性”和“本有性”,前者却一定是“后成”的。

综上概而言之,荀子政治哲学的二重性至少可以得到两种理解。“两层人性论”主张善恶、性伪、义利等都是荀子人性论的“事实”,欲望和德性同样“自然而有”,甚至只有德性的“自然”才“更加自然”,是人之人为的“真性”和“大本”。照此说来,荀子的德性也是内在的和天生的,有其必然性与普遍性。但“心性二元结构”则极力避免荀孟同流,因此就有了天赋能力与不自然德性、德性的内在性与非先验性等等“笨拙”的表达,主张荀子的德性是“内在的”,但却不肯直接说人有“天生”或“自然”的德性。 

问题被逼迫了出来。““内在的德性”难道不是“自然”的德性吗?“内在”但却“非天生”、“不自然”的德性,究竟是什么意指?“自然”可以区分为“内在的自然”与“外在的自然”么?荀子的义利两有,究竟如何“有”?对于诸如此类问题的解答,必将揭示出荀子政治哲学的独特性。 


二、荀子政治哲学的心性裂隙


一般说来,学者们大都同意如下三点。 

1、荀子所说的“性”,并不是孟子所说的“性”,二者同名而异实:在孟子,“性”标明人的本质(Essence),是把人和禽兽区别开来的性质;在荀子,“性”则表征人与其他动物所同具的性质,是把人和禽兽联系起来的性质。

2、动物性的“性”是“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正名》)的“性”,是“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性恶》),可以称之为自我保存自我爱重(Self-love),本身并不是“恶”。缺乏了这一面相,人同样不能成其为人,而仿水火草木一般的存在。在此,荀子甚至还说到了“性质美”(《性恶》)。

3、“恶”的根源在对“性”随顺或放纵,即因“顺是”(《性恶》)而来的“偏险悖乱”(《性恶》),在这个地方荀子说“性恶”。

在此之后,二重性问题突出,争论渐多。 

1、“材性知能”生而具有、生而本有、自然而然,是否可以离开社会而有?荀子区分了“材性知能”的三个层次。第一层,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恶害,是生而具有的情性,即自然欲望和本能;第二层,目耳口鼻身的接受性,是生而具有的知能,即自然的感知分辨能力;第三层,注错习俗的多样可能性,指生而具有的能塑义,即人格发展在原始素材上的可变能力(《荣辱》)。 

第一层中的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是自然欲望,似能离社会而有;好利恶害则与好荣恶辱为一类,属社会欲望。第二层能力粗看起来是自然能力,但实际上也不能离社会而有。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演绎已经证明,人的感性知性能力有社会历史文化的背景,是从后者中“剥离”出来的。用马克思的话说,只要是人的感觉,那它就一定是一种社会存在物。第三层荀子更多地以“伪”言之,更不可能是非社会的存在。总体来说,荀子的“性”生而具有、生而本有、“自然”而然,但却一定不能离开社会而有,是“群”的“自然”存在

 

2、既然“人生不能无群”(《王制》),“性”本身既是“自然”的也是“社会”的,而必有“人为”的因素在其中,那么区分“无所谓恶的自然之性”与“恶的顺其性”的界线又何在呢? 

界线在于“心”。“心”同时“知道”界线的两边,一方面在“性”以“内”,是“自然”的;一方面在“性”以“外”,是“人为”的。前一方面,“心好利”,心与目耳口身等共同表现为“天情”、“天官”(《天论》),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后一方面,“心知道”(《解蔽》),“心也者,道之工宰也”(《正名》),“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夫是之谓天君”(《天论》),心跃出以为主宰,人与人间或有异。这样,也就有了“以心说心”的循环,善恶由此分途(《正名》)。即是说,心既“自然”又“人为”、既“受令”又“出令”、既是被检查的“对象”又是检查所采用的“标准”,恶既与心无关又起源于心,仿佛荀子是自相矛盾的,而引生俞樾等人关于天官之数究竟是五个还是六个、天君是否属于天官等等争论 。 

3、荀子的“心”究竟是否可以被纳入“性”? 

作为荀子政治哲学的出发点,性被设定为生而具有、生而本有、自然而然,此所谓“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性恶》),亦所谓“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正名》)。如上所述,心既在性之内又在性之外,那么前一方面的心就是性,也是自然的,“性”的三层内容也可以看作是“心”的情性义、知能义和可塑义,性无善无恶心也无善无恶;后一方面的心则涉及人为,但作为“标准”却是纯善无恶,而不即是性。恶只能起源于两方面的心的夹缝,即“以心说心”的循环中。若依陈来的讲法,前一方面的心代表自然欲望原理,后一方面的心代表自然理性公理,欲和心的双行机制其实也就是心自身的双行机制,善恶正因双行机制而显。这样,心的双行机制也就意味着心自身的性、伪两分:“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性恶》) 

这似乎回答了“心”究竟是否应该被纳入“性”的问题,即,“受令”心是性,可专名为性而不叫心;但荀子却不认为作为“标准”的“出令”心是性,这样的心应该是学而始能的伪。但是,荀子是否可以承认,“伪”、“义”、“辨”④等也是生而具有、生而本有、自然而然的?

荀子讲过很多让人容易往这方面理解的话。除第一节我们引用过荀子《大略》篇中的“义利两有”外,荀子还说:“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王制》)亦曰:“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非相》)等等这些是否都是在暗示,人之“有义”、“有辨”的“有”也是“自然”的?换言之,荀子是否承认,人拥有一颗“现成”的“标准心”,它犹如一座灯塔,标示出危险,引领人生的航船安全回家呢?

依“两层人性论”,义、辨同利、欲一样先天而本有,因此主张荀子同孟子一样都是仁义内在论者。依“心性二元结构”,义和辨同样本有,但却不是先天、自然的本有,而是后天、人为的本有。两者都不认为荀子“不见本源”,但后者更重视荀子辨说的策略。如果从辨说策略来看,性恶是荀子政治哲学必要的理论预设和假设起点,有义有礼有辨等是其必然的推论延伸和逻辑终点,沟通起点与终点的桥梁或者说实际活动则只能是伪,即那个“以心说心”的历史文化循环过程。这也可以理解为:荀子政治哲学只是要从性恶出发,来逼迫和建造人类礼义的本原大厦,反过来以此拱卫个体自我保存自我爱重(Self-love)活动的实现,防止它们被一切可能的凄风苦雨摧残。

质言之,承认仁义内在并不构成荀子的独特性,荀子的重点不在“人是否具有道德本心”,而在“人如何能够建造出正理平治”,因而荀子政治哲学必须保持心与性的裂隙,以足够的张力来支撑起“天生人成”的人类历史实践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荀子的概念逐渐分化并确定了下来,心的情性义被命名为性或欲,而有恶之名(利心);能塑义被正名为礼义或伪,而得善之果(义心);知能义则获得了心的专名,即恶以求善(知心)。


三、荀子政治哲学的新生论

如果说心、性、伪等概念是荀子在追问“如何建造出正理平治”问题时的逻辑区分,那么就可以不用避讳性恶论等 。性恶论是荀子思想的基石,必须从这块基石出发,来构想荀子的政治哲学。这其中的关节点,是荀子坚持认定“顺”“本始材朴”则为“性恶”,又明确反对“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性恶》)的设定,从而把善、恶都归诸“人为”。 

“人为”意味着没有现成的善也没有现成的恶,所谓的性恶、心善都只能是在“以心说心”的过程中带出来的,道德是人自己的作品 。这同时意味着,人自己创造了自己 。不过,若把一切只看成是永恒的过程,只有运动而没有静止,那便取消了一切。如果说,荀子突出了人类“天生人成”的永恒历史实践过程,它构成了荀子政治哲学的“线”,那么,荀子还特别强调唯有心才能支撑起这个过程,能知义的心构成了荀子政治哲学的“点”。就“线”而言,不存在“现成”的自然德性;就“点”来看,德性又是内在的。荀子的这种“点线结合”的政治哲学,可以被理解为“心的新生论(epigenesis)”。 

按东方朔的理解,epigenesis 可以溯源到利科(P. Ricoeur)。实际上,至少康德在其《纯粹理性批判》中就已经特别地把自己的理论命名为“纯粹理性之新生论(epigenesis)”。Epigenesis 也被译为“渐成说”、“渐化论”、“渐成论”、“后成说”等,由前缀“epi-”与词干“genesis ”构成。前缀表示“在…之前”、“在…之后”、“在…之间”等义;词干表示“起源”、“发生”、“创始”诸义,在《圣经》中 Genesis 也即《创世记》。康德用它说明,作为知识论的“最高点”的“统觉之综合的统一”是从经验中演绎或剥离出来的,因而既在经验之前而能够保证人为自然立法,又在经验之后而以在我之外的物的存在为前提。即是说,虽然纯粹自我意识似乎带有极强的“唯我论”、“唯心论”或“观念论”的色彩,但实际上康德并非没有看到或者虽然看到但却轻视、忽略了其历史文化内涵,这一内涵后来为黑格尔、马克思、海德格尔等人用浓墨重彩展示了出来。

具体到荀子的政治哲学,“心的新生论”就是要从“利感”中生出“义感”。荀子至少要讲明了以下两个方面的内容。 

1、心的根源:“利心”的存在给出了礼义之所起的必要性和理由,心的根源在于人们对美好幸福生活的不懈追求。 

荀子说,“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数也。”(《富国》)这个“数”,就是“必然”的“天数”(《富国》、《王制》),就是人的存在论所与(the given,gegeben)。它标明了人类存在的先天规定性:人生天地间,无法离群索居,而又同欲同求,只能在其间讨生活(《王霸》、《荣辱》)。换言之,只要人生无法离群索居而又同欲同求,则必然因自我保存自我爱重(Self-love)而“争饮食”、“争财货”、“争名”、“争国”、“争胜”、“争色”、“争功”、“争职”、“争能”、“争地”、“争利”等。 

或许有人会说,荀子论说的前提是短缺经济,只要生产力发达了,经济富足了,荀子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这种观点没有看到,“人之情为欲多而不欲寡”(《正论》),幸福生活、美好生活无极限。否则也就没有了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等等经济学的现象,以及集权、威权、极权等等政治学的现象。而且,“王者兼而有是者也”(《王霸》),后者必然包裹前者。 

因此,人的存在论所与突出了人所无法选择或避免的规律性事件,人如果不能得其“宜”与“用”,结果只能有一个,那便是人类因自我爱重而自我伤害。要避免这样的“恶果”,则必须有礼义(《王制》)。 

人们批评说,荀子这是在为统治者的穷奢极欲张目。统治者“居如大神,动如天帝”而老百姓则抱头鼠窜“莫敢视望”(《正论》),只有统治者才可以“纵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而无强、无忍、无危(《解蔽》);或者说此消彼长,统治者的穷奢极欲是建立在对百姓的残酷压榨和剥削之上的。撇开具体的历史境域不谈,如此批评仍然是不公平的。荀子明确同柏拉图一样,要求在金银铜铁之中举贤废疲(《王制》)。因此,“王者兼而有是”、“圣人纵其欲,兼其情”等,不过是在说,人人都想过上王一样的生活。 

2、心的起源:“知心”的存在给出了礼义之发生的历史过程,心的起源在于人们相争时的长虑顾后。 

“争”既既然是“天数”,也可以理解为“天职”、“天功”、“天情”、“天官”、“天君”、“天养”、“天政”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虽然荀子讲“明于天人之分”,但这个“明分”本身又可以在根本上归之于天。只有上天赋予了人天官、天君,人才可以用它来感觉、思维和算计,人的参、治才是可能的(《天论》)。所以,“欲→求→争→虑→伪”是一条鞭地“自然”如此(《正名》),“伪”既是争的活动或过程,也是活动或过程的成果,如此往复循环(《不苟》、《正名》、《礼论》)。在此基础上,荀子才讲人有分、有义、有礼等。这就是心的历史起源。这里略约提及两点。 

其一、兼权孰计中包括了明分使群、加强生产、发展经济等内容。这方面的内容,《王制》、《富国》、《王霸》、《荣辱》等篇较多讨论,现在看来或许特别重要。不过,由于“人人都想过上王一样的生活”,因此生产力的提高、经济的增长、各种财富的增长等,并不能从本质上消弥“争”,“礼义”仍然是人类社会的必须品。 

其二、被抛入文明状态中的人已经无法在其生存中再经历这个起源过程了,但却必然以接受教化的形式“重演”这个起源过程。因此,就政治哲学而言,人们或许并不能在真实的历史中寻找到纯粹性恶的“自然状态”,今人也无法经验纯粹性恶的“自然状态”,但性恶却仍然是合情、精明而必须的基本设定和理论出发点。 

当然,严格说来,到此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其心正其口腹”(《荣辱》),“知心”可以因算计而“止”于此,也可以因兼权孰计而达于彼。彼、此之间仍然是“自由”的,“善”或者“恶”反倒成了次要的事情。就此而言,人们相争时的“长虑顾后”仍然是一种“渐修”,而无法“顿悟”到一种能够作为原则的,独立、客观而超越的“义心”。 


四、荀子政治哲学辩证法的辩证

荀子从“利心”出发,经过“知心”的兼权孰计长虑顾后而得人之“宜”与“用”的过程似乎是永无止境的,从“算计”着养生、养财、养安、养情,到“一之于礼义”以为普遍的法则或原则,这中间仿佛永远隔着一丝裂隙(gap)。此所谓“一间未达”也。此间有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辩证法:就理论上而言,必须承认礼义法度的跳跃而出,即承认某种非连续性的存在;在实践上,人类历史又只有一个永恒的连续性过程。

荀子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强调“学也者,固学止之也”而要求圣王尽伦尽制(《解蔽》)。不过,这个“止诸圣王”似乎还有些含混。人们或者据此批评荀子的“义心”的非自然,起源于外在的威权,难以与专制王权区分清楚,转手即为申韩;或者把圣王当作一种典范(muster)、一种象征(symbol),当作一种调节性原则(regulative principles),以给我们的生活提供某种方向、范导。这两种致思理路间的差别是巨大的。关节点在于,对于从“利心”到“义心”的可能性而言,“最开始之时”(at first beginning)可能一方面不存在(纯粹的自然),一方面时时刻刻又都是“最开始之时”(历史的自然)。 

“自然”在这里分化了。很多研究者认为,性善论之所以是自然的,是因为它让人在世界之中存在的无尽纷扰有所止,而荀子固然看到学之所止的重要性,但因为他坚持性恶论,辩证的无限进程实质上也就不能真正地停止,最终只好拉出一个外在的圣王。这是人们批评荀子“本原不足”“不见本源”的真指。 

荀子讲:“今夫亡箴者,终日求之而不得,其得之也,非目益明也,眸而见之也。心之于虑亦然。”(《大略》)“眸而见之”正有“当下成佛”的味道,而让辩证法的无限进程有了止处 。但是,这个“止”一定是“不自然”的吗?荀子政治哲学中有无“自然”的“辩证法的辩证”?

或曰:在在《儒效》篇中荀子连续用三个“俄而”“这种略带些轻佻的特殊的修辞”,用以说明性恶之人转而即能够一之于礼义的那种“快捷”。若就“止”来看,无论是“俄而”还是“眸而”,荀子都毫无“快捷”之意,而是强调“义心”之出现必须在理论上承认“跳跃”的合法性、必然性和自然性 。“跳跃”就是人“消掉”“其心正其口腹”的辩证历程,而让礼义法度艰苦卓绝地挺立起来。 

就此而言,荀荀子的“义心”也是一种“自然”,但显然远离了纯粹的抽象,是“历史的自然”、“人为的自然”。荀子的故事突出了存在论所与对于人的限定,承认同欲同求的争斗是人类生存的基础性事件,因而更适合从“道德”“自然”地扩展到“国家”。如此说来,荀子的“义利两有”更易于讲出一种政治哲学来。或许也是基于这点,牟宗三虽然批评荀子“不见本源”,但却表彰“其庄严稳定足以为外王之极致,于中国文化史上,盖亦无与伦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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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荀子“义利两有”政治哲学辨正发布于2023-03-19 21:5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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