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归山下

石头记-红楼梦之七十三

  石归山下

前文说，贾宝玉最终做了情僧。那么，和他形影不离的“通灵宝玉”的结局又如何？

“通灵宝玉”先是被人偷去了。谁偷的，如何偷的不清楚。

第八回，贾宝玉在梨香院喝酒回来因“枫露茶”嗔怪茜雪，大闹绛芸轩后睡着了，“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批书人透漏：“交代清楚塞玉一段，又为误窃一回伏线。”

前八十回，在荣国府发生了一次偷玉事件，一次偷金事件。偷玉是暗写，偷金是明写，写偷金时带出了偷玉的事。

第五十回，平儿和宝玉、湘云等吃完烤鹿肉，洗手时发现自己的虾须镯不见了。凤姐不让声张，派老妈妈们暗下访查。怡红院的宋妈发现是小丫头坠儿所为，在她想告诉凤姐前却被平儿拦下。平儿将此事告诉给怡红院的大丫头麝月时说：“……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批书人评论坠儿的名字：“坠儿者，赘也。人生天地间已是赘疣，况又生许多冤情孽债。叹叹！”批书人又评论坠儿偷玉：“妙极！红玉既有归结，坠儿岂可不表哉？可知奸贼二字是相连的。故情字原非正道，坠儿原不情也，不过一愚人耳，可以传奸即可以为盗。二次小窃皆出于宝玉房中，亦大有深意在焉。”（第二十六回）

批书人纠结于坠儿为小红和贾芸传递手帕，暗助私情，同时认为坠儿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愚人”。那么，当年的“良儿”就该是个“好人”，她“偷玉”是不是被冤枉了呢?“偷玉”、“偷金”“二次小窃”，“大有深意”。“通灵宝玉”被“误窃”，应该也是如此。作者的笔法神出鬼没，我等只能是揣摩。

事有凑巧，被“误窃”的“通灵宝玉”竟然被贬为仆役的凤姐捡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凤姐没能亲自将捡到的“通灵宝玉”还给贾宝玉，而是在返回金陵后，把它给了甄宝玉。

说起凤姐返回金陵一事，出自第五回，是大家根据凤姐判词的最后一句“苦向金陵事更哀”，做出的推判。由《护官符》“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我们知道，凤姐的祖籍在南京，除她叔叔王子腾等二房在京城外，余者十二房皆在原籍。凤姐回南京不是探亲，有可能和朝廷查抄贾家的财产有关。第十六回里透露，江南甄家就曾收着贾府的五万两银子。凤姐如何将“通灵宝玉”给甄宝玉不得而知，甄宝玉如何处置“通灵宝玉”也是推测。

第十八回，元妃省亲点那四出戏的第三出是《仙缘》。《仙缘》是《邯郸梦》中的一出。批书人说：“《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

《邯郸梦》讲的是：吕洞宾到下界度化仙人，在邯郸一个客店里看到赶考的卢生，觉得他是个神仙料，便在卢生入睡之前，送给他一个枕头。睡梦中，卢生考上了进士，被授予翰林编修，娶了一个美貌的妻子。后来，卢生被再次提拔，到边疆任职，犯了死罪。在即将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卢生突然惊醒。他发现，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于是跟随吕洞宾修道成仙去了！

甄宝玉在“家散人亡”之后，乞讨度日，被赖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度化，做了道人，并将留恋于尘世的通灵宝玉送给了二仙。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完成“度脱”任务，将“通灵宝玉”带回了青埂峰。

癞头和尚曾感叹这“通灵宝玉”：“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却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一番“梦幻”之后：“粉渍脂痕污宝光，绮栊昼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偿清好散场！”

富察明义在《题红楼梦》绝句的最后一首里说：

莫问金姻与玉缘，聚如春梦散如烟。

石归山下无灵气，总使能言亦枉然。

不要再提“金玉姻缘”、“木石前盟”了，那些都是“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是过眼云烟。“通灵宝玉”回到大荒山，灵气尽失，即便能说话也没用了。

富察明义这样说，也不全对。

《石头记》第一回楔子，下凡亲自经历一番历练的通灵宝玉回归本位。这是石头下凡前对两位大仙的承诺。言而有信，方是为石之道，比有些人强。空空道人偶然路过，看见石头上记录的陈迹故事，向石头提了两个问题：

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批书人却说：“据余说，却大有考证。”

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石头笑着说：“……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至若佳人才子等书……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

石头摆事实讲道理，令空空道人心悦诚服，甘愿将石头经历过的故事传播开来。

神奇的石头，一次推销自己，一次推销自己的作品，都成功了。没有机会可怕，可怕的是有了机会，自己还没准备好。学学石头吧！记住，是宝石早晚要发光的。

现在回过头来，看看通灵宝玉的“三生”吧：

前世：女娲补天剩余石。说是蠢笨，实际很有才。

今生：漂亮，有灵气。陪伴贾宝玉经历过离合悲欢，炎凉世态。

来世：回到青埂峰下，萧然坦卧，听那虎啸龙吟。上刻《石头记》一书，立此存照。那石头后面还有一首诗呢：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 倩谁记去作奇传？

石头很谦虚，读者很感动，是它让我们闲暇时欣赏到这千古奇文，领略到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们也应该有责任，把石头的故事发扬光大。

我们感谢“石头”，也就是要感谢作者曹雪芹。

曹雪芹永垂不朽！

《石头记》万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