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再现

石头记-红楼梦之六十五     

    马嵬再现

元妃省亲时点的第二出戏是《乞巧》。《乞巧》是《长生殿》中的一出戏。批书人说：《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贾元春生在大年初一，“一元复始，大地回春”，所以叫元春。她先是因贤孝才德，入宫作女史，后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元春的正面描写，只有她回家省亲那一次。也就是这一次，让本已“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的贾府雪上加霜。原因也只有一条：“奢华过费”，尤其是为了建造“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贾府投入巨大。

省亲结束时，贾妃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再四叮咛：“不须记挂，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作者在这一回的回前诗中感叹：“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甘？”

一年后，贾珍父子议论此事。贾蓉说：“再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精穷了。”贾珍则用了一句歇后语：“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元春省亲前，凤姐、贾琏和他的奶妈赵嬷嬷说起省亲的事。凤姐说：“若果如此，我可也见个大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赵嬷嬷说：“嗳哟哟，那可是千载希逢的！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咱们贾府正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像倘海水似的……”“还有如今现在江南的甄家，嗳哟哟，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也不过拿着皇帝家的银子往皇帝身上使罢了！谁家有那些钱买这个虚热闹去？”

用一段主仆之间的“闲话”，作者道出康熙帝六次南巡，其中四次驻跸江宁织造府，奢华靡费的陈年往事。甲戌本第十六回有回前批：“借省亲事写南巡，出脱心中多少忆昔感今。”

也就是这几次接驾，给当时的江宁织造曹寅和苏州织造、曹寅的大舅哥李煦造成巨额亏空，一直到康熙去世也没能弥补上。雍正上台后，以清缴亏空为名，先将李煦抄家，发配。几年后，又将时任江宁织造曹頫抄家，押解北京，枷号示众。

枷号示众，是用一种方形木质项圈套住罪犯的脖子，有时还套住双手，强制罪犯在监狱外或官府衙门前示众，以示羞辱，使之痛苦。据史料记载，朝廷最后将曹頫的欠银核减到几百两，但曹家也无力还清。

说起接驾四次的曹寅，在当时可是名震江南。他妈是康熙的保姆，他年轻时做过康熙的侍卫。他即是康熙的重臣，又是文学家、藏书家，还特好音律。曹寅喜好戏曲，不但爱看，还有自家的戏班，甚至亲自编写剧本。据考证，《石头记》第五十四回，贾母提到的《续琵琶》，就是曹寅编写的。康熙四十三年（1704），曹寅在南京排演全本《长生殿》，还请了一位大师前去观赏。他就是清代卓越的戏曲大家，与《桃花扇》作者孔尚任并称“南洪北孔”的洪昇。

洪昇（1645—1704），字昉思，号稗畦，杭州人，代表作就是《长生殿》。那是他历经十载，三易其稿，于康熙二十七年完成的不朽之作，排演后轰动社会。第二年，在孝懿皇后忌日，因观看《长生殿》，洪昇被弹劾下狱，革去功名，其许多好友受到牵连。后人有两句诗感叹洪昇：“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晚年的洪昇，生活穷困潦倒。康熙四十三年，他在曹家看完自己的杰作返回杭州途中，于乌镇醉酒落水而死。

洪昇去了，《长生殿》却永驻人间。

《长生殿》共二卷，五十出，昆曲经典剧目，后为京剧传统剧目。故事的内容大家耳熟能详，描写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剧的前半部分和历史故事差不多，后半部则充满了浪漫色彩。

我们所关注的：不是唐玄宗对杨贵妃由热恋到移情别恋、到和好如初，并于七夕之夜在长生殿对着牛郎织女星发誓：愿世世为夫妇，永不分离；也不是马嵬坡哗变，唐玄宗赐死杨玉环后深切痛悔，派方士去海外寻找蓬莱仙山，最终感动了天孙织女，使两人在月宫中最终团圆。我们想要知道的是：杨玉环是以什么方式死的？是自缢身亡，还是被勒死的？因为，这牵扯到贾元春的死法。

先看第五回作者的暗示。有一张画，画上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弓”，代表宫殿；“香橼”，代表元春。相传，清代后宫有用弓弦勒死“后妃”的“传统”，可知这张弓的含义有多深。

元春的判词：“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兕（sì）：上古瑞兽，状如牛，青黑色，独角。

对于这首判词，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凭你自己去判断、去理解好了，而“虎兕”相斗的事却有预警。

第七十二回，凤姐和旺儿媳妇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旺儿家的笑道：“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按咱们通过宫廷剧对“宫里的事”的了解，后宫那些妃子们除了争风吃醋、互相倾轧，好像没有什么“正经事”。不知贾元春遇到的是情敌还是政敌。其实，对于后宫来说，“情敌”和“政敌”是一码事。

再看《恨无常》曲：“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批书人说：“悲险之至！”是啊！勾魂摄魂的“无常鬼”来了，贾元春眼看着“万事全抛”。自己死了，父母怎么办？贾府怎么办？他们能听见自己的忠告吗？杨贵妃在唐明皇避祸去蜀的路上死去，贾元春的魂也丢在那“路远山高”的地方了。

康熙死后，李旭、曹頫先后“摊上了大事”。曹寅生前似乎也有预感，他经常对大家说“树倒猢狲散”这句话。

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时说：“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看到此句，批书人说：“‘树倒猢狲散’之语，今犹在耳，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伤哉，宁不痛杀！”

第二十二回，《制灯迷贾政悲谶语》，贾母的灯谜：“猴子身轻站树梢。” 批书人再次提醒读者：“所谓树倒猢狲散是也。”

贾元春不只是贾府的一棵大树，她也是贾府延续繁华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一闪而碎的爆竹，有她的谜语诗为证：“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秦可卿托梦给凤姐时还有一句话：“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有人说“三春”指的就是元春、迎春和探春。现在，贾家的三姐妹死的死、走的走，那其他亲戚姊妹又怎能躲过“风刀霜剑”的进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