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霜剑

石头记-红楼梦之六十六      

  风刀霜剑

黛玉六岁丧母，七岁到贾府，十二岁丧父。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小时候，宝玉是三陪公子——陪玩、陪吃、陪睡；长大后，宝玉是护花使者、痴心恋人、蓝颜知己。但是，黛玉却“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甚至在《葬花吟》中唱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的凄凉诗句。

黛玉为什么有“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感觉呢？

这要从黛玉的健康状况和性格说起。

黛玉天生“草胎卉质”，身体面庞怯弱不胜，从小吃药，不曾间断，遍请名医，皆不见效。贾母说过：“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批书人说：“为后菖菱伏脉。”（第三回）

千万别忽略这六个字，里面可能含有重大情节。因为贾母说的“他们”，就

是批书人指的“菖菱”。“菖菱”是贾府侄孙辈的贾菖、贾菱。秦可卿死时他俩就在贾氏家族成员之列。元妃省亲后，大观园磨石镌字，他俩曾过去监工。他俩是贾府“卫生所”的负责人，负责大观园几百人的抓药、配药，岗位重要，责任重大。如果他们给黛玉配的药出现问题，黛玉的病没个好。如果是疏忽大意弄错了还情有可原，如果是故意的呢？

你要说，书中没说他们和黛玉有冤有仇，他们害黛玉干什么？书中是没有说有人要害黛玉，但是，书中讲贾环母子“歪心邪意”，觊觎着荣国府的家产，时刻寻机要伤害贾宝玉。因为只有将宝玉害死，才能轮到贾环继承家财。他娘俩不但那样想，而且采取了行动，可没有成功。

直接伤害不成，间接行不行呢？

在贾府，宝玉爱慕黛玉，黛玉倾心宝玉，人所共知，各个明白，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只因紫鹃一句“你妹妹回苏州家去”的话，就险些要了宝玉的命，可见俩个人情深义重。如果这时黛玉出现什么情况，贾宝玉定是难以承受。

有一句成语叫“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原指众口所责，虽坚如铁石之物，亦告熔化；毁谤不止，令人难以生存，而遭毁灭。后喻舆论作用极大，众口一词，积非成是；流言可畏，能颠倒是非，置人于死地。

第八回，宝玉、黛玉到梨香苑看望宝钗，一番对话，惹得薛姨妈说黛玉：“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说：“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由此开始，“多心的”、“尖酸刻薄”的标签就贴在了黛玉的身上。而且，黛玉屡次三番和宝玉争吵、斗气，对宝钗讥讽、挖苦，使得贾府上下越发感到，黛玉就是这样的人。后来，不仅丫鬟紫鹃认为她“小性儿”，黛玉也承认自己是“多心的人”（第四十五回）。

其实，黛玉之所以这样是有原因的。她孤苦伶仃、体弱多病，而且孤高自许、目中无人，自卑心理和争强好胜的个性，造成她的猜疑心、自我防范意识高于他人。宝钗没来前，她和宝玉言和意顺，亲密友爱。宝钗来后，因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豁达大度、礼貌随和，使黛玉产生了悒郁不忿之意，尤其是“金玉之论”的推出，令黛玉的压力空前增大。她和宝玉争吵、斗气，是在试探宝玉的心思。他讥讽、挖苦宝钗，是怀疑宝钗藏奸。黛玉想用言词表达自己的忧愤，用自己的利舌展示自己那微弱的力量。

好在，“蘅芜君兰言解疑癖”，“金兰契互抛金兰语”，宝钗、黛玉“合二而一”，黛玉走出了“金玉之论”带来的苦恼，和宝玉的感情也日益深厚。而他们的“甜情蜜意”，会使更恶毒的诽谤诬陷，可能在八十回后，落到黛玉羸弱的躯体之上。

一日中午，宝玉怕黛玉饭后困觉生病，逗她闲开心。黛玉见宝玉脸上有胭脂，说他：“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第十九回）

宝玉干的是帮女孩们弄“胭脂膏子”的事，有人会拿这等事到贾政面前“学舌讨好”。贾政会因此责骂宝玉，而贾母会因爱护孙子谴责儿子，进而迁怒于其他人。紫鹃也说过宝玉：“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第五十七回）

那么，谁会留心这些事呢？

第五十二回，宝玉、宝钗等在潇湘馆围炉赏花、谈诗。离开时，宝玉故意落后，询问黛玉的病情，并说：“正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过身来，悄悄道：“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一语未了，赵姨娘走进来瞧黛玉。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一面寒暄，一面给宝玉使眼色。宝玉会意，便走了出去。

黛玉明白，赵姨娘不是真心关爱她，是顺路来探探情况，说严重点就是在对她和宝玉进行监视。赵姨娘有没有看见宝玉挨近黛玉说悄悄话的场面，不得而知。但黛玉给宝玉递眼色的用意很清楚，不想让赵姨娘知道他们俩更多的事，让宝玉离这个“昏聩”的“混账婆子”远点。

凭赵姨娘和贾政的“亲密关系”，如果她看见宝玉、黛玉的亲密举动，添枝加叶后摇唇鼓舌说与贾政，进而在贾府内布散开来，甚至说他兄妹俩有“不才之事”，到那时，黛玉别说沉塘，就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因为这“不才之事”，事关小姐的清白，摊在谁身上，谁都会说不清道不明，难堪其辱。

第三十二回，宝玉错把袭人当黛玉，掏出自己的心里话：“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吓得魄消魂散，“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

连日夜服侍在宝玉身边，对宝玉了如指掌的袭人都有此等想法，别人更别说了。袭人趁着宝玉挨打，向王夫人进言将宝玉搬出大观园。袭人说：“没事常思有事”，“君子防不然”，出点差错，要影响宝玉一生的声名和品行。宝玉的声名怕受影响，黛玉的声名更重要。况且，王夫人和薛姨妈等推出“金玉之论”，想让宝钗成为“宝二奶奶”，只是碍于贾母不好施行。王夫人打金钏、撵晴雯等丫头，明是保全宝玉的名声，还不就是给黛玉看的吗？凭着黛玉的灵心慧性，这些事，她能不明白吗？紫鹃曾经告诉宝玉：“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第五十七回）

所以说，八十回后，宝玉、黛玉被造谣中伤的可能性非常大。这是从精神上折磨黛玉。赵姨娘等人还可能从肉体上残害黛玉，也就是前面讲的，贾环和赵姨娘可能通过买通贾菖、贾菱，在黛玉的药上做手脚。到那时，黛玉无法承受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打击，还要日夜为宝玉担心，无奈何泪尽沉塘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