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独不识子

石头记-红楼梦之五十九                                         

虎独不识子

无论过去和现在，如何管教孩子，都是家长的一大难题。《石头记》中的贾政是如何教育下一代的呢？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说：“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贾雨村不解地说：“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事实却是：宁国府贾敬不管家事，在道观炼丹，祈求升仙；贾珍不读书，一味高乐。荣国府贾赦贪婪荒淫；贾琏也是不学无术，佚淫无度；只有贾政酷爱读书，“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但是，书中没有多少他如何管教孩子的情节，如果他对宝玉的训斥、打骂也算是的话，也就那么几段。而贾政对宝玉的打骂，恐怕和一件小事有关。

有些地方，小儿百日，有抓周的习俗，就是摆上各种物品让小孩子随意抓取，看看孩子将来的兴趣志向。宝玉抓周时，只抓脂粉钗环，惹的贾政大怒，给宝玉早早下了定语：“将来酒色之徒耳！”从此对宝玉耿耿于怀，心存芥蒂。

第九回，宝玉好不容易找了个陪读生秦钟，要去学堂念书，去和爸爸告别，你看贾政那个话，确实让人不好理解。贾政冷笑着说：“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他武断地认为宝玉：“念了些流言混话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

宝玉也不长脸，有时那事做的确实找打。一次，宝玉的好友冯紫英请客，给他祝寿。大家又是喝酒，又是唱曲，还有妓女作陪。宝玉唱的是那首著名的《红豆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

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

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词唱的不错，将痴女儿的满怀愁绪、绵延相思，展露无疑，仿佛林黛玉的生活写照。收获也是大大地，宝玉结交了一个新朋友，艺名琪官的戏子蒋玉菡。俩个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琪官把一条北静王前一日给他的、茜香国女国王的贡品，大红汗巾子给了宝玉。古代的汗巾子，有的是手绢功能，有的是系内衣的腰带功能。宝玉和蒋玉菡互换的是系内衣的腰带。琪官的腰带给了宝玉，不能没有系的呀，便把宝玉的松花汗巾要了去。这两条汗巾子引发两件大事：宝玉挨打和袭人另嫁。咱只能说第一件，因为第二件在八十回后，无缘得见。

第三十三回，忠顺亲王府上荣国府要人来了，人家说宝玉夺了忠顺王爷的厚爱，现在琪官多日不见，让宝玉交人。贾政听后震怒，急叫宝玉。宝玉起初故作镇定，不承认。当人家指出汗巾子的事来，宝玉轰去魂魄，傻了眼。琪官他俩是在厕所里换的汗巾子，这事人家都知道了，没的赖了，只好告密：琪官在郊外买了田地房屋，住着呢。贾政气的目瞪口呆，这还了得，跟王爷府作对，早晚大祸临头。一边送人，一边命宝玉等着问话。

巧了，贾政回转身，忽见贾环跑过，喝令回来，问起缘故，方知王夫人的大丫头金钏跳井死了。贾环悄悄告诉他爸，是哥哥宝玉前天欲强奸金钏不成，打了一顿，金钏才含羞赌气投井的。贾政见说，也不细问，气的面如金纸，一叠声喊：“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贾政如何严刑棒笞宝玉，王夫人如何解劝，贾母如何心痛及众姊妹的反应等等情形，您先看看书，再看看前文《福祸相依》和《摧花辣手》，批书人的感慨是：“为天下父母一哭”，真可谓情中情，泪中泪，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能是“恨铁不成钢”、亦或“爱之深恨之切”，贾政对宝玉就是一幅“狼爸”的面孔，但对另一个儿子贾环则是不管不问，任由其母亲赵姨娘挑唆成“歪心邪意，狐猸子霸道”（凤姐语）、“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王夫人语），以至于贾环心里扭曲，对哥哥宝玉充满嫉妒和仇恨。八十回后，在贾府起“内讧”的，可能就是贾环。

俗话说“身教胜于言教”，贾政自己做的又如何呢？

首先，识人不明。贾政以貌取人，以读书人是尊，推荐忘恩负义的贾雨村担任公职。不但害了他人，后来还会殃及贾府。

其次，用人不善。看看贾政身边的清客相公，那些旧时依附于官僚富贵人家帮闲凑趣的人。詹光，脂批：“妙！盖沾光之意”。单聘仁，脂批：“更妙！盖善于骗人之意”。再看看荣国府管事的：银库房的总领吴新登，脂批：“妙！盖云无星戥（děng）也”。仓库头目戴良，脂批：“妙！盖云大量也”。前八十回，书中没写他们的不良行径，但从脂批的提示，我们应该知道他们的为人怎样了。

其三，内宠不淑。赵姨娘在贾府是人见人厌的人，自己下作不说，还带坏了贾环。贾政却不明就里，对赵姨娘宠爱有加。

其四，虎“独”不“识”子。俗话说“知子莫如父”，但贾政不了解宝玉为什么不爱学习，为什么挑逗金钏，为什么结交琪官。他忘记了自己年轻时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只是凭自己的好恶，为了光耀门庭来要求和管教他。他更不知道贾环为什么会如此心黑手辣。

其五，浮云遮望眼。贾政凭祖上的荣耀，皇上额外恩赐升为员外郎。随后，朝廷又点他为学差，到外省主持科举考试、处理学校事务（第三十七回）。在返京途中，沿海发生海啸，奉旨前往赈灾（第七十回）。在贾府现有父一辈、子一辈当中，贾政无疑是佼佼者。林如海评价贾政：“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但这些“浮云”遮住了贾政的双眼，他不问家政，任由贾珍辈胡作非为，也不知道“须要退步抽身早”。

不过，离家外任几年后，“忠孝两全”的贾政有了变化。首先是年迈体衰，其次是“名利大灰”，最主要的是对宝玉的看法变了。

贾政“一应大小事务，一概亦付之度外，只是看书；闷了便与清客们下棋吃酒，或日间在里边，母子夫妻，共叙天伦之乐”（第七十一回）。他见宝玉虽不读书，但在诗词歌赋上有些歪才，思及祖宗们，在考试应举上也不曾发迹过一个，况母亲溺爱，遂也不强逼他学习那些应试文章了（第七十八回）。而且，有机会，还带宝玉参加吟诗作对的聚会。

贾政的这种变化对他的仕途有什么影响？对宝玉有什么影响？甚至对贾府有什么影响？很遗憾，八十回后的书稿轶失了，不得而知，但他让宝玉作的《姽婳词》却是颗“不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