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玫瑰

石头记-红楼梦之六十

带刺的玫瑰

《石头记》中描写的“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的“几个异样女子”，用她们的才情、见识，她们的勇敢、坚毅，使贾府的男子们颜面扫地。曹雪芹称她们为“脂粉英雄”，赞叹“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他对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的赞美，是对以男性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前人小说的重大颠覆，更是对几千年来形成的“男尊女卑”思想的挑战。

在那个时代，女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可能被人抹去，婚后成为“吴新登媳妇”、“王善保家的”，史书中“旌表”的都是一些“烈女贞妇”，小说中描写多是一些“淫妇艳女”，多少女人在成为男权社会的附庸、甚至男人的玩物后觉得自己“托生错了”。早在汉代，卓文君在给司马相如的《两地书》中就发出感叹：“憶！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因为，古时的人不知道雌、雄两性是生物进化而来的，不知道基因决定着你是男、或者是女，只能用“托生”，这一死后灵魂转生世间的迷信说法来解释。一个人是男是女，是生在豪门仕宦之族，还是贫寒微贱之家，由不得自己。

贾探春就这样成了贾府的三小姐。小时候，探春丰神如玉：“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长大后，凤姐要“择人收纳膀臂羽翼”，她和平儿历数贾府小字辈的理家能力，在李纨、迎春、探春、惜春，以及宝玉、贾环、贾蘭中挑来选去，认定只有三姑娘“中用”。凤姐说：“她虽是姑娘家，心里却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她又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第五十五回）

在凤姐生病，探春、李纨代理家政期间，探春的“厉害”之处有了充分体现。书中说：“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

首先，探春以旁观者的姿态，看清了贾府存在的种种弊端。现在有了当家理政的机会，她要兴利除弊，开源节流，开启荣国府的改革之风。

偌大的府邸，日常花费惊人，那些是合理的，那些是不合理的，其实不易判断，尤其是一些已经长期形成的支出，很难消减。弟弟贾环和侄儿贾蘭的学费重复支出，免除；姊妹们的头油脂粉钱花的不合理，改过；将园内花草树木、蔬菜庄稼等事务派专人料理，“使之以权，动之以利”，实行承包责任制，不但节省雇工、购买的费用，而且人尽其责、有利可图，并且采纳宝钗的建议：在允许承包者获利的同时照顾其他相关人员的利益。

探春对大观园管理方式的改革，是一场齐家理财的实践，是对荣国府僵死的家庭管理模式的一次冲击，虽然没能阻止贾府的衰败，但却让读者领略了三小姐的丰采。

其次，在原则问题上，丁是丁卯是卯，绝不让步。

探春的舅舅赵国基死了，按惯例家奴死亡只给二十两丧葬费。管事的吴新登媳妇欺负探春年青、李纨老实，闭口不提以往的旧账，汇报结束，立在一旁，等着看笑话。李纨不明就里，要给四十两。探春冰雪聪明，执意看过往的账簿，避免了受人以破坏家规、徇私枉法的口实。

但这事，却激怒了亲生母亲赵姨娘。

过去，一夫一妻多妾制在我国长期存在。妻的地位高，妾的地位低，尤其是由奴才而来的小妾，更是没地位。书中交代，贾政有妻王夫人，就是宝玉他妈。贾政还有二妾，周姨娘和赵姨娘。探春和贾环就是赵姨娘的子女。赵姨娘虽然深得贾政的宠爱，但行为猥琐，言粗语糙，惹是生非，俗话说“上不了台面”。探春怒其不争，常常为此痛苦不堪。而那个时代的伦常制度也使得探春只能称王夫人为妈，叫赵姨娘为姨娘。

赵姨娘曾经抱怨探春给宝玉做鞋不管贾环，有钱给宝玉不顾自己的弟弟。探春则说：“我不过是闲着没事儿，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她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她，但忒昏愦的不象了！”（第二十七回）

昏聩的赵姨娘就弟弟去世的事来找探春，痛哭流涕地说些不着调的话，探春拿账本给她解释，她还是唠叨个没完。探春不为所动，虽然气得流泪，任然秉持正义，公平办事，赢得众人的尊重和赞赏。

探春的“厉害”之处，还在于她的远见卓识和对权势的抗争。

第七十四回，因“绣春囊”事件引发抄捡大观园。探春虽然不是很清楚，那是以邢夫人为首的大房和以王夫人为首的二房的关系恶化、荣国府财力紧张以及王夫人和贾母在宝玉婚姻问题上的分歧等诸多矛盾交织在一起而引发的，但她对这种“自相戕戮”的行为无比羞愤。她“遂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并声称：“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却不能……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他还进一步有远见地指出：“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当不知深浅的王善保家的拉扯探春的衣襟时，愤怒的探春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是探春不让须眉的见识，是探春不畏权势的胆量，也打出了“玫瑰花”的美名。我说“玫瑰花”是美名，贾琏的小厮兴儿却说是“浑名”，因为“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他还说：“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第七十五回）

作为女儿身，已令探春感到无奈，她曾经说过：“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第五十五回）

作为庶出的小姐，不但赵姨娘时不时提醒她“你是我养的”，连下人们也常常替她惋惜。探春感到无以名状的苦恼：“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

凤姐说的更明白：“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如今有一种轻狂人，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将来不知那个没造化的挑庶正误了事呢，也不知那个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

探春会嫁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