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自己

石头记-红楼梦之六十一    

    放飞自己

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这才有司马相如“凤求凰”的故事。凤凰齐飞，是吉祥和谐的象征。后来，凤凰的形象逐渐雌雄不分，整体被“雌”化了，叫做凤。和龙一样，凤凰自古就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元素，如同龙是封建帝王的象征一样，凤成为后妃的符号。

《石头记》中，王熙凤光鲜靓丽、精明强干，作者说她是从末世来的“凡鸟”，算作“雌凤”，但终究是“鸟”。贾府的大小姐贾元春，因德才兼备“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成为后妃娘娘，才是名副其实的“凤”。元春省亲时拿的大扇子是“一对对龙旌凤翣（ shà）”，撑的伞是“曲柄七凤金黄伞”，坐的轿子是“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贾府的大观园，“天上人间诸景备”，就为“有凤来仪”。即便如此显赫威仪，贾妃还是认为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去处”，“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而且担心：“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大小姐近在咫尺，身为皇妃，尤担心不能回家见至亲，那三小姐嫁到外国，成了王妃，又该如何？

先看看，为什么说探春是“凤”。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众姊妹玩掣花签的游戏，作者按每个人的性格命运安排了相应的花名签。探春掣的签上面是一枝杏花，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还有一句诗：“日边红杏倚云栽”。写着注释：“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大家笑着说：“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瑶池”是传说中西王母的住所，代指宫殿。“日”代表帝王。“杏花”代表的探春，将要步入比贾府更高的门第——皇宫。如果依傍帝王，得到“贵婿”，对贾府来说确实可喜可贺。现在，元春已是帝王妃，探春也不可能进宫和姐姐同侍一夫，而且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探春嫁的只能是帝国以外的国度，或许是番邦小国。小国也是国，小国的王妃也是“凤”。

再看看探春远嫁的线索。

第五回，探春的画和判词就是作者的伏线。

画面是：“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

四句判词是：“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第七十回，众姐妹在大观园里放风筝的一幕，预示着探春婚姻的一波三折。书中写到：探春正要将自己的“软翅子大凤凰风筝”放走，不知谁家的另一只凤凰风筝逼了过来，和她的绞在了一起。大家方要收线，“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的风筝，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那喜字果然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三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那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众人拍手哄然一笑，说：倒有趣，可不知那喜字是谁家的，忒促狭了些。”

第七十一回，贾母过八十大寿，南安太妃要见贾府众姐妹。探春、湘云、黛玉、宝钗、宝琴五人奉贾母之命出来相见。南安太妃先后拉着探春等人的手夸赞：“都是好的，你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

第七十六回贾府中秋赏月，贾母“对月听笛”，顿感“凄凉无兴”。时已四更，迎春等姊妹中唯有探春还陪伴着贾母，贾母说：“……只是三丫头可怜见的，尚还等着。你也去罢，我们散了。”

第七十七回，已有“官媒婆”找王夫人给探春提亲。“官媒婆”就是官方婚姻介绍所里的媒婆。据考证在西周时期就出现了官媒机构。她们服务对象应该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的婚姻她们不可能管。媒婆给探春找的婆家会是谁呢？

根据上面的线索，可能是南安太妃喜欢上探春了，否则，事后邢夫人对贾母不满意，怨贾母没叫迎春出场的事，不好解释。然而，就在南安郡王家求取探春时，出现了搅局者。经过比较，南安太妃舍弃了探春，因为探春的出身不正，是“庶出”。

探春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可巧，一个域外的番邦小国向皇朝请求和亲，皇帝不肯让自己的公主和番，便在侯门仕宦家挑选。探春主动请缨，自愿远嫁。她要用自己的悲苦为贾家挣得一份荣耀，来了却自己“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的心愿，也早点离开这个“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家。

历史上，和番远嫁的例子不少，多是朝廷为了政权的稳固不得已而为之，没有那个皇帝真心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外邦。据史书记载，汉代的宫女王昭君自愿出嫁匈奴，为汉匈两个民族的和平友好做出了很大贡献，有着非常积极的历史意义。但是，人们一直认为嫁女和番是朝廷的无能，是人为制造的一出出悲剧。那些嫁出去的女儿是薄命女，那些嫁女的家庭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

欧阳修《明妃曲·再和王介甫》咏叹王昭君：“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曹雪芹在书中也有两首写昭君出塞的诗，批驳和亲政策、诉说和亲女的悲愁。

薛宝琴《青冢怀古》：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林黛玉《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bì）画工？

第五回的一曲《分骨肉》，道出了探春和亲人生离死别、有去无回的远嫁衷肠：“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第五回）

第二十二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探春风筝谜后的一条批语谈到了探春远嫁给贾府造成的重大损失。

谜语曰：“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批书人说：“此探春远适之谶也。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致流散也，悲哉伤哉。”

探春多才多艺，志向高远，无奈时运不济，犹如清明时节被人放走的风筝，飘飘荡荡，去了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她是在贾家“事败”之前离开的，诸子孙流散之时，她远在天边，无能为力，批书人为此哀伤慨叹。

正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