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啼血

石头记-红楼梦之四十六                                           

       紫鹃啼血

丫鬟在小说、戏曲中的地位和作用不可小觑。

《西厢记》中，丫鬟“红娘”本来的职责是陪伴、照顾莺莺小姐。当莺莺和张生在普救寺里偶然相遇，暗相往来，互相倾慕的时候，崔母怕小姐有出轨行为，命“红娘”监视他们的动向，管束小姐的行动。当崔母出尔反尔、背信弃义想“赖婚”的时候，“红娘”却坚定地站在张生一边，替张生与莺莺打抱不平，极力促成他们俩的婚事。她为张生进计献策，为莺莺传书递简，操心费力不说，还要忍受小姐的无端指责，甚至要承受老夫人的拷问。当张生说将来以金帛酬谢“红娘”的时候，却被她一口回绝。

“红娘”没有为莺莺和张生的相识牵线搭桥，所以，她不应该算现代意义上的“介绍人”。“红娘”为莺莺和张生的婚事无私奉献，所以，她也不是传统意义上以此谋生的“媒婆”。

“红娘”有报恩的心。张生搬来救兵，解救了大家，“红娘”心存感激，她要报答。“红娘”有“见义勇为”的胆量。崔母不仁，激起“红娘”的义举，她想尽办法，忍辱负重也要成人之美。“红娘”有无私的胸怀。她不图回报，甘愿奉献。

这样的“红娘”不多见，这样的丫鬟令人敬佩。

宝钗有个丫鬟叫莺儿，她有一张巧嘴和一双巧手。

当宝钗反复念诵“通灵宝玉”上面“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时，莺儿说：“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其目的当然是引起宝玉的注意，为“金玉之论”扬铃打鼓。

在宝玉求莺儿为自己打络子时，她向大家展示了出色的配色经验和独到的审美情趣。“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配桃红。”“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 络子是中国结的复杂形式，是彩绳结成的网兜。莺儿要用亲手编织的网兜，为宝钗笼住“通灵宝玉”提供帮助。

第五十九回，初春，湘云的杏斑癣犯了，莺儿奉宝钗之命去潇湘馆找黛玉要蔷薇硝。因见柳堤上，柳叶吐碧，丝若垂金，她便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的嫩条，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篮子，送给黛玉，赢得黛玉的夸赞。作者是不是要用这美丽的花篮，预示黛玉和宝玉的爱情将是“柳篮子打水一场空”呢？《石头记》通篇没有闲文赘笔，我们宁可相信这也是伏线，因为黛玉的丫鬟紫鹃有预感。

紫鹃，原来是贾母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叫鹦哥，后来黛玉进府，贾母让她去服侍黛玉，改名为紫鹃，而把“鹦哥”这个名字给了黛玉养的鹦鹉。“鹦哥”不但会说话，还会念诗，自然是黛玉调教的好。紫鹃细心周到，无怨无悔服侍黛玉，是她特有的贤慧品质与黛玉坦诚率真个性的天作之合。

黛玉是悲苦的，她为宝玉洒泪。紫鹃为黛玉的悲苦而悲苦，她为黛玉忧心。

第二十九回，黛玉、宝玉从清虚观打醮回来后，大哭大闹。黛玉感到后悔，苦于没有主动见宝玉的理由，日烦夜躁。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 （第三十回）

紫鹃一针见血地指出黛玉的缺点，认为二人哭闹的主要责任在黛玉身上。黛玉为什么甘愿受丫头的数落呢？

接下来，宝玉来见黛玉。黛玉不许丫鬟们去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紫鹃点到黛玉的软肋：黛玉对宝玉用情，关怀宝玉，怕宝玉受屈。

黛玉对宝玉用情之深，批书人感触颇深。批书人曾对宝玉摔玉发表评论：“补不完的是离恨天，所余之石岂非离恨石乎。而绛珠之泪偏不因离恨而落，为惜其石而落。可见惜其石必惜其人，其人不自惜，而知己能不千方百计为之惜乎？”（第三回）

紫鹃深谙其妙，她总是站在关爱宝玉的角度劝说黛玉，黛玉自然心悦诚服。

一日，宝玉去潇湘馆，黛玉正在午觉，紫鹃在做针线。宝玉向紫鹃问了几句黛玉的病情，摸了摸紫鹃身上的衣服，关心地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看天风馋，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 （第五十七回）

紫鹃的话很明确：我们都大了，男女有别，要互相尊重；有人在借此摇唇鼓舌，诽谤生事；为避免给人以口实，黛玉在有意躲着宝玉。

宝玉闻听此言，茫然失据，一个人来到桃树下，坐在石头上发呆，千思万想，不知如何是好，黯然泪下。丫鬟雪雁见了，告诉了紫鹃。紫鹃以为宝玉生气了，前去解释。宝玉对紫鹃说，不是赌气，是在为将来没人搭理自己而伤心。俩个人又谈论起黛玉每天吃一两燕窝的事。紫鹃说：“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一听了，吃了一惊，连忙问，谁要家去。紫鹃说：“你妹妹回苏州家去。”紫鹃还摆出黛玉定要回家的理由，宝玉听后觉得有情有理，犹如焦雷轰顶，失去魂魄，两眼发直，口角流津，手脚冰凉，死去大半。正好晴雯来找宝玉，将他领回了怡红院。

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见了，如末日来临；袭人急忙跑到潇湘馆兴师问罪；黛玉听了，将腹中的药哇地一口吐出，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大声咳嗽。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一场风波，如试金之石，测试出宝黛爱情的含金量，也折射出紫鹃对黛玉的忠诚和关爱。

紫鹃等人连日照顾，宝玉大为好转。紫鹃又拿薛宝琴的婚事试探宝玉。宝玉咬牙切齿，流着泪说：“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紫鹃也说出自己的困惑：“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她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她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宝玉发誓说：“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

紫鹃明白，宝玉对黛玉是满腔的痴心真意。回到潇湘馆，她便开始替黛玉谋划。她对黛玉说：“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紫鹃告诫黛玉：时不我待，只争朝夕，趁贾母健在成就大事；知音难觅，知己难求，宝玉就是难得的知己。这次，紫鹃是站在黛玉的角度考虑问题，黛玉按她说的办了吗？

在《石头记》中，许多人的名字都有寓意，如贾府的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寓意“原应叹息”；甄英莲，寓意“真应怜”。紫鹃的寓意是什么？

有一种鸟叫子鹃，就是杜鹃。每到春夏季节，它彻夜啼鸣，声音清脆而短促，每每唤起一些人的情思。如果你仔细观察杜鹃的口腔，会发现它的皮和舌都是红色，古人误以为杜鹃叫得满嘴流血。恰巧，在杜鹃高歌之时，正是杜鹃花盛开之际，人们见杜鹃花那样鲜红，便把这种颜色说成是杜鹃啼的血。这就是成语“杜鹃泣血”的出处。

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杜鹃鸟寄托了许多人的伤感和无尽的哀怨。杜鹃被当作一种悲鸟，成为悲愁的象征。

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文天祥《金陵驿二首》：“从今却别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黛玉《桃花行》：“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八十回后，老太太去世，宝玉、黛玉的爱情成空。回首往事，紫鹃感念黛玉的深情，会像吐血的杜鹃一样长叹：“不如归去，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