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旧迹

石头记-红楼梦之二十四                                           

                湘江旧迹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宝玉挨打后体贴林妹妹的痛苦，送去两方旧手帕。黛玉悟得宝玉的深情，在手帕上写下三首绝句，抒发自己的情怀。这是第三首，里面提到的“湘江旧迹”，很有深意。

第三十七回，经探春提议在大观园创办诗社。黛玉说，应该把姐妹叔嫂的称呼改一改，脱俗。李纨住的“稻香村”似农家小院，因此，自称“稻香老农”。贾探春住在“秋爽斋”，因素喜芭蕉，便自封“蕉下客”。薛宝钗住的是“蘅芜苑”，李纨封她为“蘅芜君”。

她们姐几个都有了，给黛玉起个什么美号呢？

探春说：“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潇湘馆，她又爱哭，将来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就叫他‘潇湘妃子’完了。”

娥皇、女英是指神话传说中帝尧的两个女儿，姐妹俩同嫁帝舜为妻，辅佐帝舜治理天下。后来，帝舜到南方巡视，病死于苍梧。二妃往寻，得知舜帝已死，埋在九嶷山下，抱竹痛哭，泪染青竹成斑，泪尽后投入湘江而死，化作湘江女神。

 唐朝“诗豪”刘禹锡就此写过两首借古抒怀词。

其一，《潇湘神·湘水流》曰：“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雾至今愁。君问二妃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秋。”

其二，《潇湘神·斑竹枝》曰：“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由此可知，“湘江旧迹”指的就是娥皇、女英二妃的神话故事。但这里有个问题：娥皇、女英是一个神话里的两个人物，如果把黛玉称为“娥皇”，那么谁是“女英”呢？

我们先到大观园找找线索。

元春省亲前，为给大观园题匾额对联，贾政带领众人来到一处所在，只见“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颗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宝玉将其题为“红香绿玉”，并解释说：“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

省亲时，元妃将“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命宝玉作诗为证。诗曰：

深庭长日静， 两两出婵娟。 

绿蜡春犹倦， 红妆夜未眠。

凭栏垂绛袖， 倚石护青烟。

对立东风里， 主人应解怜。

后来，为叫着顺口，“怡红快绿”就成了“怡红院”。创办诗社时，李纨看见有人给怡红院送了两盆白海棠，便提议以白海棠为题。咏完诗，探春建议把诗社定名为“海棠诗社”，宝玉则忽然想起诗社少个史湘云，急催贾母去接。

第二天，湘云风风火火赶来，一边埋怨众人，一边要韵吟诗。不一时，竟作出两首来。

第一首：

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岂令寂寞度朝昏。

第二首：

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无奈虚廊夜色昏。

大家看过，惊讶不已，无不称赞，都说：“这个不枉作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

故事来到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大家看湘云掣的花签：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另一面有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

“只恐夜深花睡去”、“香梦沉酣”，和前文宝玉诗中的“红妆夜未眠”，均出自苏东坡的《海棠》诗。其诗曰：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这就是说，“海棠”是史湘云的象征。而说起史湘云的身世，就要到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和《红楼梦曲》中去寻觅。

大家切记，第五回重要性无以伦比，是全书的核心，必须反复阅读，细心体会。

其中有这样一幅画面：几缕飞云，一湾逝水。

有这样一首判词：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有一首《乐中悲》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根据作者谐音寓意的写作方法和专家们的解读，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是史湘云一生的写照：襁褓中成为孤儿，性格开朗豪放，嫁了个好郎君，但好景不长，最后魂归湘江。

由此我们认定，史湘云就是“女英”。她和黛玉一样，是贾宝玉身边最主要的女性。

第七十六回，中秋夜，贾母望月品笛，老泪盈面，感叹人生的过往和对贾府未来的忧虑。黛玉、湘云眼见别人的团圆，想着自己的身世，暗自神伤，来到凹晶溪馆。“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湘云拿起石块击打水中的黑影，一只白鹤腾空飞去。

湘云作诗云：寒塘渡鹤影。

黛玉想了半日，对出生命的绝唱：冷月葬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