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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盛世危言”是《红楼梦》的忧患意识的最集中地体现

《红楼梦》一书,实际上是一部封建社会末期的“盛世危言”。为什么这么说呢?

 《红楼梦》写了宝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和感人的爱情悲剧,古往今来,赢得了不少少男少女的眼泪,但是,不能因此就说这是一本爱情小说。《红楼梦》透过宝黛婚恋故事,委婉曲折的表现了他们背后的贾府内部的尖锐复杂的矛盾斗争【注1】,正是这种矛盾斗争,才使贾府日益走向没落和衰亡。但是,这也不能据此就简单地说《红楼梦》是一部描写一个封建大家族的衰亡小说。从更高的层次看,它实际上是一部哲理小说。透过宝黛爱情的悲剧、大观园内外那些少男少女的悲剧,贾府没落的悲剧,告诉人们一个重要的哲理:即 “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样一个深刻的思想,它告诉人们要树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而不忘乱的忧患意识。

 书中一开始就写了贾府的煊赫和兴旺。通过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极度地铺陈出一个百年旺族之大、之盛,然后又通过可卿死后的丧葬、建造大观园、元妃省亲等情节,继续表现其作为金陵在京的四大家族之首的权顷朝野的显赫和富贵

就在极力渲染贾府的这种显赫和富贵的同时,作者在第 十三 回,秦可卿死前,着意写了一段秦可卿给凤姐托梦的故事,书中是这样描写的:秦可卿向凤姐说:

 

“……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若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冷笑道:“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  174   页下注:本文所引《红楼梦》书中的文字,均出于1982年版,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红楼梦》,一下只注页码  ……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175页)

凤姐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拳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 (第175  

 

秦可卿面对贾家的必然衰亡的结局,为凤姐出谋:多在祖茔附近置买土地房舍,并将家塾建立于此,因为按清朝的法律规定,即使将来“犯抄家之罪”,这里也可例外。以此作为子孙的退路。之后,她又一次强调:“依我之见……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诞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第175  

贾府此时正是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时候,作者却写了一段秦可卿给贾府的 “内务总理”凤姐托这样一个梦,预言贾府可能出现的衰败问题并且为其应对后事出谋划策。这么长长的一段文字,冷眼看似和正在展开的情节并无多大关系。然而,这个“梦”很重要,这是作者借此在“画点睛”,是在向读者告诉本书的主题思想:要树立忧患意识,要有“安不忘危”的思想。如果进一步从哲学上探讨,秦可卿托梦讲的一番话,其思想实质是《老子》“物壮则老”“木强则折”的朴素辩证法思想的具体化和形象化。她为贾家出谋关于后事安排,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老子关于“知其雄,守其雌”(第二十八条)的辩证法思想。(有人说这秦可卿向凤姐托梦,表现了可卿的先见之明的可贵思想,有人认为这是凤姐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而做梦,反映了凤姐的思想。笔者认为,这究竟真是可卿托梦还是凤姐自己思虑过度在做梦,作为小说来说,这并不重要,无须在这个问题上大打笔墨官司。重要的是作者借这个梦,表现作者的忧患意识。)

这个思想正和第二回冷子兴的话相回应。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贾府时说:

 

“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人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物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濹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26--27  

 

可卿托梦和冷子兴的议论,这两段很重要,这是书中很关键的两个地方,是读懂全书的关节点之一。这以后,书中在描写贾府煊赫和兴旺的同时,着力描写了贾府煊赫和兴旺的背后存在的的种种尖锐复杂、不可克服的矛盾和危机。这其实是《红楼梦》的一条很重要的主线。只不过这条主线不是明写的,而是透过宝黛爱情悲剧、大观园众儿女的悲剧的后面表现的,以至于有许多的读者(包括一些专家学者)没有充分注意到。我们细品《红楼梦》,就会从这条主线中,透过作者对多方面矛盾斗争的描述(有的是明写,有的是暗写,有的是不写之写)逐步从现在的“安”中看到了“危”,从现在的“存”中预见到了“亡”;从现在的“治”中看到了将来的“乱”。小说按照这样的自然逻辑的发展,让人信服的得出了个贾府的最后结局必然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曹雪芹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在《红楼梦》中运用 朴素的辩证法思想描绘了贾家衰败过程的同时,又生动形象地描绘和剖析了贾府衰败的内外原因。曹雪芹处在于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虽然不懂得什么是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但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使他无意中比较客观地正确地描绘了作为封建贵族的贾府内外交织的各类矛盾。这些矛盾外部的有皇室贵族之间的矛盾,有贾府同中小地主以及农民之间的矛盾,有贵族之间的矛盾:内部的则有祖孙、父子、母女、叔侄、婆媳、妯娌、夫妻、姐妹、兄弟、讁庶、甥舅、主仆、以至于仆人之间等等的矛盾。在这些真实的矛盾描写中,让后世的读者,享受其艺术美、哲理美的同时,看到了当时一幅幅真实的“人吃人”的人生画面。正是这些尖锐复杂的矛盾斗争构成了贾府败落的内外原因。贾府的衰败是当时封建社会末期各种矛盾相互斗争作用的必然结果。它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的。正如凤姐在贾家走向困境时所哀叹的:“咱们一日难似一日,总绕不过湾来。” 

《红楼梦》写贾府在内外的重重矛盾中走向衰亡的过程中,特别些了当权者并没有认识到这种在富丽堂皇、兴旺发达背后隐藏的严重问题和危机。这种情形正如前面所引的冷子兴说的“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那段话那样。《红楼梦》一书后面的故事发展和演变,正是安冷子兴说的这句话进行演变的。从贾府的老祖宗贾母起,到贾府的“宠儿”宝玉;从荣国府到宁国府,无不是“安富尊荣”,不思进取,他们整天嘻戏游乐,斗鸡玩狗,大小筵席,荒淫无度;掌权者王熙风,假公济私,得贪就贪。更可悲的是,对贾府面临的这种严峻形势,尽管个别人(如可卿、探春、黛玉)虽有察觉,但这种认识,并没有成为当权者的真正清醒的认识(秦可卿的梦是白托了!)这是贾府衰败的真正原因之一。《 红楼梦》就是通过这些生动的故事情节,告诉人们,一个百年旺族是怎样“死于安乐”的。贾府的真正大悲剧也在于此。《红楼梦》正是通过这样一个故事告诉人们,树立忧患意识极是何等的重要。这是《红楼梦》的思想精髓所在。我们说《红楼梦》是一部封建社会末期的“盛世危言”,其理由也在于此。

作者为让读者深刻理解作品中的这种忧患意识思想,在具体描写贾府的‘“盛极必衰”的过程中,写出了贾府也是按照“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样一个规律发展的。这就使《红楼梦》的忧患意识的哲理性建立在更踏实更丰厚的基础之上,它的警示作用也就更于被人们接受。“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是后世的人们借助孔子的话,讲社会、家族沧桑变化的客观规律的一句名言毛泽东和老一辈的无产革命家,多次引用这句话,告诫我们要吸取历史教训,不要作八旗子弟。要培养好无产阶级的接班人,把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进行到底。《红楼梦》中写的贾府,正是“五世而斩”这样一个典型的事实。 从《红楼梦》书中的文本看,贾府自“水”字辈到“草”字辈正好五世。具体来讲,宁荣二公马上“得天下”,建立了贾府的  基业。他们的下一代雄风犹存,尚可守成。但到了第三代,即“文”字辈,已经退化为昏聩无能的一辈:贾敬 一心烧丹炼汞,弃家不顾,作者批判说这是“箕裘颓坠皆从敬”,贾府的衰败是从贾敬的出家开始的!贾赦则贪婪、荒淫,不理正事;贾政虽然勤勉清廉, 但 却庸碌古板,不通庶务。而第四代,即“玉”字辈的贾  珍、贾琏、贾环、包括贾宝玉在内诸人,更不如第三代,至于第五代,即“草”字辈的贾蓉等则彻底跨掉,堕 落成为一群聚赌膘娼,淫纵放荡之徒。“漫言不肖皆荣 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荣宁二公创下的基业终于没有逃出“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规律。

   2  悲剧其表;忧患其里

带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写作,并且把这种忧患意识思想诉诸笔端,这是《红楼梦》一书的一大特点。《红楼梦》的忧患意识,从根本上讲,是贯穿全书的一条红线。作者开始就是带着一种“以书补天,济世为民”这样一种思想目的来创作这部伟大著作的。书中开始,作者讲述了被女娲补天剩下 的一块顽石故事,这块顽石虽然没有被拿去补天,但并不甘心此生无用,它自怨自哀,寻求实现自身的价值的机会,后随一僧一道到红尘走了一遭,回来写成“石头记”,又托空空道人送往红尘,流传于世,实现以书补天的宏愿。作者在书的开始先编造这样一个故事的用意就是想告诉人们,他创作《红楼梦》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令世人换新眼目”(第5页),是“以书补天”,作者这里以顽石自喻【注2】。书以忧患思想开头,又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为结尾。全书始终有一种悲壮的忧患意识。脂砚评云:“能解者方有心酸之泪,哭成此书,壬午初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 哭成此书”,“泪尽而逝”。这表明:一种忧患意识伴着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全过程。

国学大师王国维说《红楼梦》是悲剧中的悲剧。一些红学家发挥了王国维的说法,说什么红楼梦就是写了人生的悲剧,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是写了“美的毁灭”云云,这几乎成了当前红学界的主流认识。窃以为,这种认识是值得商榷的。如果我们透过作者对这形形色色的人生悲剧的描写,进行仔细品味,就会感受到作者在描写这些人生悲剧的后面,透露出的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悲剧其表,忧患其里。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里的一个关键问题是正确解读作者的创作意图。作者尽管在书的开始伸明自己的写作目的是“为闺阁昭传”,写那些强过自己的闺阁闺秀,但是紧接着就又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又是明明告诉读者,不要被表面的“荒唐言”所蒙蔽,要透过“荒唐言”去解“其中味”。这“闺阁昭传”不过是作者为掩人耳目而说的假话,是“荒唐言“”,不要把作者看作是当时一些专写才子佳人小说的无聊庸人(作者“痴”) “荒唐言”,这不仅指大荒山、无稽崖、太虚幻境、风月宝鉴、小向秦钟索命、叔嫂逢五鬼之类这些显然荒诞不经的故事,而且也还包括书中表面描写的所有的故事和人物。这里的“满纸”二字极为重要。要透过这些表层的描写去理解作者背后的真实思想、“甄士隐去”者,实乃是“真实思想隐去”也! 隐去的是“思想”而不是 “事”。也就是说,对大观园中的人生悲剧的描写,以至整个《红楼梦》表面描述的所有故事人物,统统不过是“表面文章”(即荒唐言)而已。读《红楼梦》贵在“透过悲剧悟哲理”。那么,悲剧后面的“哲理”是什么呢?是作者借这些悲剧故事,讲了一番足可以振聋发聩的“盛世危言”,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强烈的忧患意识。“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是表层描写,作者的本意不是为了写悲剧而写悲剧。“透过悲剧悟哲理,沧桑之道古今同“。这才是作者的真实思想。

《红楼梦》的可贵之处主要的在于,它不是像当时的一些流俗的劝世小说那样,胡编乱造一个荒诞不经的一个故事,讲述一个枯燥而简单的哲学理论,而是用一幅幅活生生的关于人生的和社会的生活画卷,一个个活生生的采各异的人物的不同的命运悲剧,让人们在享受艺术给人的美感的同时,在 “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之中,感受它、认识它。

我们如果细品每一个悲剧发生的原因就会强烈的感受到,这些悲剧的发生的后面无不同贾府的兴衰紧密相连。“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只是贾府大悲剧的表现之一。例如,最早的可卿非正常死亡的悲剧,是源于除了门前的两个石狮子是干净的,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宁府的荒淫、腐化和堕落:宝黛恋爱的悲剧是《红楼梦》悲剧中最令人感动的悲剧。它始终同贾府兴衰联系在一起的,密不可分。“金玉良缘”同“木石前盟”矛盾的背后,其实是贾母同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之间的微妙而又尖锐复杂的矛盾斗争。这是贾府尖锐复杂的内部矛盾斗争最集中的表现之一。贾府正是在这种鸡争鹅斗的矛盾斗争中走向衰落的。

元妃的悲剧亦同贾府之兴衰有着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元妃省亲的一句话,十分耐人寻味:“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重点为笔者所加)这话不仅是对威严不可侵犯的皇权代表--皇宫的揭发控诉,而且也是对贾家父母曲婉的抱怨:原来元春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是贾府“送去”的。贾府之所以“送”元春进宫,其原因无非是两条,一是因为贾府是世袭的高官显宦才有资格送女进宫(按规定,不是任何平民女子随便可以选进宫的);二是贾府为了巩固已经取得的煊赫的地位,为了攀高枝、找后台,才同皇室结亲的。如果没有此举,元春就不会在那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人情的深宫里,过着夜守孤灯的生活,她也就不会过早地离开世界了。而元春贾妃的早死,使正在走入困境的贾府失去了依靠和保护,加速(或者说注定)了贾府走向衰败陨落。显然,元妃的悲剧同贾府兴衰,互为因果,密不可分。

迎春嫁给孙绍祖,落得个“一载赴黄梁”悲惨结局。不要错以为这是由于迎春性格儒弱而又误嫁“中山狼”。其问题的实质是衰败中的贾家同新贵结亲而新贵孙绍祖抛弃和蔑视贾家的表现和结果。试想,如果贾府还是当年孙绍祖祖上“希慕荣宁之势”“拜在门下”之时那样权倾朝野,现在的孙绍祖即使再混帐,是不敢对迎春说“你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日在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  ”(第 1161  页)之类的无理无情的话。

恩格斯说过,婚姻是一种政治行为。同样,探春小姐的远嫁海隅的悲剧命运,同元春一样源于贾府欲同海隅王侯结亲的政治需要。探春也是贾府为挽救自身命运的牺牲品。

关于惜春出家,这既是惜春孤介性格决定的,同时也是她在贾家尖锐激烈的内部矛盾斗争中的无可奈何的选择。她的出家,在一定意义上讲,同宝玉出家一样,是无奈之举。

王熙凤的悲剧命运更含有深刻的意蕴。她是贾府的“女强人”,“国务总理”,在贾府“生齿日繁,事物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第27  )的状况下,脱颖而出,日操夜劳,可谓费尽心机。她的聪明才干和魄力,对维护和推辞贾府衰败的进程,确实起了一些作用。但这种抗争其实是徒劳无益的。同时凤姐的贪婪 敛财、营私舞弊,对人刻薄寡恩,又是激化贾府内部矛盾,是使贾府加速陨落的催化剂。围绕凤姐身前身后的尖锐矛盾斗争,反映了贾府上层内部的矛盾斗争的尖锐性和复杂性,凤姐最后“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也是造成贾府陨落衰亡的内部矛盾斗争的反映,它折射出贾府衰亡的必然性。

其它人的悲剧也无不如此。

大观园由盛而衰、大观园的众儿女们一个个的悲剧下场,完全同贾府的由盛(虚盛)而衰以致于没落的“历史发展”是同步的。大观园的建筑是为元妃省亲,贾府是烈火烹油、鲜花箸锦的全盛时期。元妃省亲之后,又“钦定”众女儿搬入大观园居住。于是才有大观园里到处洋溢着的欢声笑语,书墨飘诗词唱和,一派莺歌燕舞的景象。然而,大观园毕竟不是无忧无虑的太平盛世的女儿国,也不是陶渊明歌颂的桃花源。大观园是个现实世界。社会上和贾府内部、外部的污泥浊水,通过各种渠道流入大观园,“污染”和影响大观园内“水做的骨肉”的女儿们的美好善良的心灵,改变他们的命运,宝玉房中女奴间在娇声笑语中的明争暗斗就是社会上和贾府内矛盾的曲折反映(注 3)。最后突然查抄大观园,虽然是由贾府当权者们的内部派系激烈斗争造成的。但这对于大观园众儿女们来说,无疑于挨了一枚重磅炸弹,彻底地将她们投向了悲剧命运的深渊。矛盾发生在当权者的内部,倒霉的却是大观园中的众女儿--晴雯带病被赶出贾府夭亡,司棋被逐而死,芳官等人被迫出家。连一向稳沉的宝钗也知趣儿的搬出园中。从此大观园开始凋零,昔日的莺歌燕舞的景象再也不复见到--说到底,大观园的悲剧结局和众女儿们的悲剧下场,完全是贾府这个大悲剧的“演绎”和外在表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实乃是小说的表层描写(尽管描写得缠绵生动,感人泪下达到了前无古人的程度),是“假语村言”和“荒唐言”。我们透过大观园儿女们一个个的悲剧下场,看到的是贾府内外在温情脉脉、文明正统的“忠孝节义”的面纱下,进行的微妙含蓄、尖锐复杂地你死我活的争斗,看到的是封建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罪恶从这些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悲剧中,我们不但看到了贾府衰败的过程,也进一步明了了贾府衰败的原因。这些悲剧不可驳辩的告诉人们,要树立忧患意识,要“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而不忘乱

贾府的衰落是《红楼梦》的根本主线,是统领全书之纲,其他的一切悲欢离合都受此制约影响,是此大悲剧的有机组成部分。离开了贾府衰亡的大悲剧这一主要事件、主要线索,就无法弄清和深入解读《红楼梦》中其他诸问题,包括“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等一系列悲剧。充分理解和感悟《红楼梦》中的这个思想,这不仅对我们全面正确的解读《红楼梦》在其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的包裹下的博大精深的思想内涵有重要帮助,而且也有极大的现实意义。

3、《红楼梦》中忧患意识的文学和哲学渊源及其特点

红楼梦》中的忧患意识有深厚的文学和哲学渊源。最远可追溯到《易经》。《易经》的原初形态是一部卜筮之书,但当它系以爻辞,虽然有卜决占断的意味,但所谓卜筮就是叩问人生,向冥冥先祖、苍苍宇宙索解个人、民族、国家的命运和前途,求知面临凶祸福时的种种对策,因此,当我们进入卦、爻辞所展示的表象与底蕴时,便会深深的感到,字里行间充满了人生的体悟、人生的智慧、人生的经验。《系辞》云:“作《易》者,其有忧患乎?”人生充满忧患,自古至今,忧患就是人生!周文王从当囚徒到取得天下,周公旦从取得天下到稳保周朝江山,从危而求安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而不忘乱

通过不同的艺术形式,表达对人生前途、对社会发展的忧患,以焕发人们奋斗精神,这是我国文学艺术的一个重要主题思想。人们熟悉的一些优秀文学作品,例如屈原、杜甫、陆游的诗歌等等,就有明显的忧患意识。《红楼梦》一书的这种忧患意识和祖国这些优秀文学作品是一脉相承的。

但《红楼梦》中的忧患意识又不仅仅是对屈原、杜甫等人的诗歌中的忧患忧患思想的简单继承,这里的主要区别在于二者产生的时代背景不同。屈原、杜甫等人的诗歌中的忧患意识是产生在社会动乱时期,表现诗人一种忧国忧民的爱国主义思想。而《红楼梦》的可贵之处在于曹雪芹正处于所谓“康乾盛世”,作者身处“盛世” 《红楼梦》又写于“盛世”,是在 “盛世”中产生的忧患意识。他在盛世中看到了危机,看到了矛盾,看到了末世,预见到了覆没和死亡。凡鸟偏从末世来”,“生于末世运偏消”,“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透过“盛世”看到了“末世”,这是何等的了不起!作者写了一个盛极而衰的大家庭的是有深意的。文学作品是时代的一面镜子,是时代生活的反映。贾家实际正是清朝当时社会的缩影。贾家发生的故事正在清朝社会或明或暗的上演,只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浸沉在“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在元春归省时,黛玉替宝玉写的应制诗)的盲目乐观之中而已。清朝社会的发展完全证实了曹雪芹的 忧患意识。其前瞻性和超前性是不言而喻的。从这个角度讲,曹雪芹对屈原、杜甫、陆游这些前人来说,无疑是大大的超越。《红楼梦》中这种忧患意识,无论是对当世还是对后世的人们,尤其是统治阶级,都有不可估量的现实的实际意义。遗憾的是清代的统治者,一度把《红楼梦》看作了“淫书”,列入了禁书之列,这实在是典型的没解“其中味”,作者在书的开始就呼吁 “谁解其中味”,实在有一种先见之明。

忧患意识不仅仅是一种思想境界。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这种忧患意识,是基于对事物矛盾法则的深刻理解,它闪耀着中国古代朴素的辩证法思想的光辉。 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老子》第二章),它具有真理性意义。忧患意识不是老庄消极思想的宣泄,也不是一种悲天怜人的旁观者言。它是一种乐观的积极的人生态度,是向人们发出的善意的警示。这是中国古人留给我们现代人的一笔不可多得的思想财富这种忧患意识,这个思想在当前也是正确的,它符合唯物主义辩证法。《红楼梦》中的这个思想,反映了曹雪芹运用朴素的辩证法思想认识封建社会、表现和反映封建社会的先进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这正是《红楼梦》中的忧患意识的一大特点,也是作者曹雪芹能在盛世,写出“盛世危言”的根本原因。我们说《红楼梦》是一部哲理小说,这也是其重要理由之一。

感悟和解读《红楼梦》中的这种忧患意识,在当前有极大的现实意义。现在我们的理论界和史学界有的学者仍然认为,“康乾盛世”的衰落,在很大程度上在于清朝统治者面对外强压境、山雨欲来的严峻形势,浑然不觉、麻木不仁,沉浸于天朝大国“国泰民安”、“海宇升平”的幻象之中。这种把“康乾盛世”的衰落主要归结于外因的认识是值得商榷的,这同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描写是大相径庭的。究竟应该怎样认识“康乾盛世”的衰落,自然可以讨论。不过窃以为,无论如何,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表现的贾府衰落主要是内因,是内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的思想是值得我们重视的。这是一个深刻的辩证法思想。

应该顺便一提是,在我们当前的一些反映清朝盛世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例如 康熙大帝”之类的)存在的浅薄和片面,只看见社会繁荣和国家强大的一面,看不到矛盾和危机的一面,甚至无原则的歌颂帝王将相,宣传社会的繁荣,国家的强大靠贤明君主的“帝王决定论”的唯心史观。《红楼梦》同康熙大帝之类的作品相比,一个思想深刻,一个肤浅;一个充满了哲理,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生活的真实;一个是随心所欲,表面性和片面性,歪曲生活;一个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一个是用形而上学的片面思想表现那个时代,我们这些二百年之后的人,实在还不如二百年前的曹雪芹思想深刻。这更是值得我们作家和艺术家们面对《红楼梦》的深刻思想而进行深思的。

                                  20088月改定于大连小龙街


 注解

 1、参阅拙文《前八十回围绕宝黛爱情对贾母同王夫人等人矛盾的描写及其意义》一文(载《红楼梦学刊》2003年,第4辑)

 2、参阅拙文《关于“补天”与“天”不可“补”的矛盾及他(载《南都学坛》2006年第6 


           此文原载《铜仁学院学报》20086 3540《新华文摘》2008年第9期谪转

 

 

 


红学研究经典名著红学家红学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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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张兴德论红学】之封建社会末期的“盛世危言”——论《红楼梦》中的忧患意识思想发布于2021-06-01 21:1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