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
我之前的文章以甲戌本为例，分析了不同类型批语的形成，并探讨了批语落款及脂砚斋的可能人选。作为《石头记》批阅集团的重要一员，他的批语对正确解读“真事隐”有指导作用。仔细研读这些批语，我们发现，其批语除了提示文字背面的“真事隐”外，还有如下两个特点：
1、多条批语道出作者行文技巧，赞叹作者构思之巧妙无两，文笔之独到新奇。如第一回石头评价历来野史及才子佳人小说处，有一眉批：〖甲戌本眉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甲戌本眉批：开卷一篇立意，真打破历来小说巢臼 。阅其笔则是《庄子》《离骚》之亚。〗
【文本】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见他聪明清秀，〖甲戌本侧批：看他写黛玉，只用此四字。可笑近来小说中，满纸“天下无二”“古今无双”等字。〗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甲戌本眉批：如此叙法，方是至情至理之妙文。最可笑者，近小说中满纸班昭、蔡琰、文君、道韫。〗等等。2、批语中常出现“余前批不缪”字样。如第三回宝玉摔玉以后，书中写道：【文本】宝玉满面泪痕泣〖甲戌本侧批：千奇百怪，不写黛玉泣，却反先写宝玉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甲戌本眉批：“不是冤家不聚头”第一场也。〗后文写道：【文本】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甲戌本侧批：可知前批不谬。〗……”宝黛初会，宝玉即摔了“命根子”，闹了这么大动静，批书人想此时黛玉当泣。但作者笔锋一转，偏不写黛玉，而先写宝玉泣，所以批书人说作者文笔“千奇百怪”。后文“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符合了批书人的预测，因此说自己“前批不缪”。【文本】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甲戌本侧批：是认不得真，是不忍认真，是爱极颦儿、疼煞颦儿之意。〗说道：“真真这林姑娘，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这算了什么呢。”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甲戌本侧批：可知余前批不谬。〗作者写李嬷嬷又急又笑，在批书人看来是李嬷嬷对黛玉爱极、疼极的表现，后文宝钗所言果又印证其猜测，固又有“余前批不缪”之言。《红楼梦》中有两个最重要的批书人：畸笏叟和脂砚斋。畸笏叟在《红楼梦》的增删过程中充当组织者、领导者、决策者的角色。畸笏叟也有不少对作者行文构思的点赞性批语。如第二十回“林黛玉俏语谑娇音”中，书中写道：【文本】宝玉笑道：“何尝不穿着，见你一恼，我一暴燥就脱了。” 黛玉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庚辰本眉批：明明写湘云来是正文，只用二三答言，反写玉、林小角口，又用宝钗岔开，仍不了局。再用千句柔言百般温态，正在情完未完之时，湘云突至，“谑娇音”之文终见。真是“卖弄有家私”之笔也。丁亥夏。畸笏叟。〗
【文本】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庚辰本夹批：何便无言可辩？真令人不解。前文湘云方来，“正言弹妒意”一篇中，颦、玉角口后收至褂子一篇，余已注明不解矣。回思自心自身是玉、颦之心，则洞然可解，否则无可解也。身非宝玉，则有辩有答；若宝玉，则再不能辩不能答。何也？总在二人心上想来。〗〖庚眉：此书如此等文章多多不胜枚举，机括神思自从天分而有。其毛锥写人口气传神摄魄处，怎不令人拍案称奇叫绝！丁亥夏。畸笏叟。〗脂砚斋作为批阅集团重要成员，从批语“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来看，《风月宝鉴》（即《石头记》）他当也看过，整个润色大方向肯定也是清楚的。如点出“南直召祸”、对香菱“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八个字的点评等。所以，作为与润色人同时代、同一个文化圈子里的人，又是《石头记》主批人之一，脂砚斋的批语对我们阅读理解作品有指导作用。脂砚斋的批语中多次出现“前批不缪”字样，缘于脂砚斋自己的批书习惯。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中：〖甲戌本眉批：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
这条批语是脂砚斋对自己批书过程的三个方面的说明。首先，脂砚斋言明自己批书是即兴翻阅，随手下批，并不是完整看完全书再从头开始批，所以偶尔会出现多次加批同一处文本的情形。其次，在这本脂砚斋自己抄阅的《石头记》上，除了自己“再评”的批语外，还留下了其他诸公的批语。但各人眼中所见不同，所批不一，不必求同，我脂砚斋的批语自有自己的取乐处。第三，抄成以后每次翻阅，若见到后文有与之前批语相吻合之处，则再写的批语中就会出现“前后照应”等字样。这条看似与解读《石头记》无关的批语，实则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在了解润色大方向的前提下，脂砚斋一边随性阅读批书，一边在揣测作者对故事情节发展的安排！而“余前批不缪”之类的批语，正是对自己正确揣测情节发展的肯定和自诩。据此我们也可以分析脂砚斋批语第一个特点的由来。他在阅读批书的同时，内心可能也在构思如何润色，如何安排具体情节！只是雪芹润色得实在太好，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绝，所以他才感慨地留下了诸多关于作者行文技巧的批语，对其大加赞赏。综上所述，脂砚斋是《石头记》解读和流传的重要功臣，其留下的宝贵批语值得我们反复揣摩研读。（中医方剂潇湘夜雨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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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至真斋主 编辑：潇湘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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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脂砚斋批语有什么特点？透露给读者什么信息？发布于2021-06-02 10:3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