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东

     郭豫适教授在《半砖园红学索隐派》一书中认为,索隐派红学往往不能正确地理解《红楼梦》的小说特质,而是把《红楼梦》当成生活的“真”的“实录”。为了否定“索隐”,他举了多本索隐派著作中的例子。我也看了索隐派红学著作,在我看来虽然这些索隐派的观点在某些结论上有失误,但也有不少高明的见地,从中可以了解到索隐派的思想方法。譬如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中说:“为世所传《红楼梦》一书者,其古今之杰作乎?大抵此书改作,在乾嘉之盛时,所纪篇章,多顺康之逸事。特以二三女子,亲见亲闻;两代盛衰,可歌可泣。”至于他认为“是书全为清世祖与董鄂妃而作”,应该是依据传言。


      说到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他的基本观点是认为作者有“河山破碎之感,祖国沉沦之痛”,“原本之《红楼》,明清兴亡史也”,“‘悼红轩’,红者,朱也,悼红即怡红之反对。”他认为“《红楼梦》之作,当在康熙时代(疑吴梅村作或非一人作》”。至于邓狂言论证的某人影射某人,确实令人不得要领。寿鹏飞在《红楼梦本事辨证》一书评论:“平心论之,蔡氏不免为徐柳泉之说所拘,更引当时诸名士以实之,致多牵强;若胡氏竟指为雪芹自述生平,则纯乎武断。”“若《石头》一记止为曹雪芹自述生平而作,则此书真不值一噱矣。” 他说,“古之作者,立身本末,首在不肯掠人之美,窃他人著作以为己有。”小说第一回明云“由空空道人钞写回来”,所谓“空空道人”,“即原书著者”;且小说中明写:“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若系雪芹自作,又何必讳言,而仅认增删披阅乎?若欲自讳,又何以并不讳言增删乎?”寿鹏飞说:“乃雪芹方自避著权,而胡氏则强为顶冒,是何理由?”但他说作者是曹一士,这似乎得不到多少认可,他对曹雪芹作者的质疑却很明确。

     对于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中的观点,郭教授不同意《红楼梦》是政治小说,更理解不了“吊明之亡,揭清之失”。他在书中引用了蔡元培在《〈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对胡适反驳的一段原文。蔡元培说:“吾人与文学书最密切之接触,本不在作者之生平而在于著作。著作之内容,即胡先生所谓“情节’者,决非无考证之价值。”他举例说,我国古代文学作品《楚辞》,其作者为屈原、宋玉、景差等人,其时代在楚怀王、襄王时,这些为昔人所考定,然而,“善鸟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鸾凤以托君子,飘风云霓以为小人”,王逸所举的这些东西都牵涉到作品的内容,“亦情节上之考证也”,“然则考证情节,岂能概目为附会而拒斥之?”

      郭教授虽然引用了这段话,但他根本没有领会蔡元培先生这段话的深刻含义,仍然归结说:“《石头记索隐》的内容和方法,是把从小说《红楼梦》里宰割下来的东西,跟他所摘取的史事等互相比附,实际上是把文学创作和社会历史混为一谈,所以其研究方法和一般索隐派本质上是一样的。”郭教授没有针对蔡元培所举的例子来谈,而是顾左右而言他。

      郭教授是不是真的不明白,蔡元培先生在说一个重要的论点,即索隐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常用的一种手法。我们读屈原等先贤的作品,首先确定其时代背景,即“其时代在楚怀王、襄王时,这些为昔人所考定”。再看作品中的词句是隐指什么事物,什么事件,先贤的作品中有很多比喻。而几千年来,人们看到描写善鸟香草,就知道是比喻好人;说到恶禽臭物,就是表现坏人;龙凤代表高贵者,风云代表轻贱小人;……这些已经成了文人中的常识,作品中有这样的内容,难道可以视而不见吗?难道都能说成是牵强附会吗?

      对此蔡元培进一步说:“胡先生所谥为‘笨谜’者,正是中国文人习惯,在彼辈方以为必如是而后值得猜也。”并举例说:“即如《儒林外史》之庄绍光即程绵庄,马纯上即冯粹中,牛布衣即朱草衣,均为胡先生所承认。”

     当然,蔡先生关于某人影射某人的“对号入座”也有使人难以理解的困惑,但考证派不能抓住其中不足之处而否定正确的索隐成果,更不能否定“索隐”这种方法,不能把索隐说成牵强附会的代名词。索隐派不仅索隐出时代背景,而且看出书中也影射了不少的具体人物。如指出贾(假)天祥,影射卖身投清者;骂“养小叔子”,影射太后下嫁;……值得细细品味。俞平伯先生说:“我们很难断言作者在著书时,没有影射人、事的意思,……猜谜的,即使猜不着,也无伤大雅,一笑了之就是了。唯有自传说,成绩受到材料的局限,到后来只好以假混真,滥竽充数了,这实在很可惜!”(俞平伯《索隐与自传说闲评》)胡适的《红楼梦考证》,也有很多索隐成分,比如甄家和贾家影射曹家,甄家四次接驾影射曹家接驾四次等等,胡适的这些索隐是不是牵强附会?事实上,胡适及其后来的追随者一边否定“索隐”,一边在进行“索隐”。


      郭教授说:“索隐家的论题的提出往往是来自某种先入之见、某种既定的主观悬念。”我认为郭教授这个说法不对,实际上索隐派并不是对论题“先入为主”,而是在读原著的过程中,凭着自己在传统文学方面的素养,自然体会到了作者要表达的深意。索隐派认为作者所言不完全是虚言, 若无隐事则何须反复强调“真事隐”?作者反复强调岂非成了废话!作者水平不至于低至如此。而全书文字可以说字字珠玑,作品强调的“真事隐”应是可信的,而绝非赘笔,因此需要索隐出隐藏之事。

       在研究文本时,作者不是第一位的。谁看了一本好小说,一定要去探究作者的身世,才能读懂小说的?我以前读《林海雪原》《红岩》等小说,都不关注作者的,重在故事情节,作者的身世是以后才知道的。作者在创作小说时,也是有真实原型的,(比如《林海雪原》《红岩》《铁道游击队》等等)在需要的时候也是值得探索的。可以用索隐的方法,也可以用考证的方法。现在《西游记》《水浒》《金瓶梅》等等名著的作者都存在争议,都值得考证,可也不影响对其情节的探索和解读。胡适把考证作者放在第一位,否定对情节的索隐,是很成问题的。

       郭教授在书中说:“在旧红学时期,对《石头记》(或《红楼梦》)的评论和研究,……评点类的著述很多,其中有的就使用索隐派的方法。”《红楼梦》 作者开篇交代本书写作目的、主题和方法,称“将真事隐去”,“用假语村言”来写,“将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记”。一再提示本书是以真事为蓝本,“实录其事”。自清至民国初,学者基本是以索隐真事来解读本书,长期以来索隐自然而然成为了研究《红楼梦》的共识。旧红学有200多年吧,为什么没有考证的方法?因为考证是借用外国来的论证方法,而索隐是中国传统的方法。胡适有意引入考证的方法,将其用在研究《红楼梦》这样的文学作品上,就出现了“水土不服”。本来用来考证作者是可以的,问题是他考证错了。他考证出的“家事说”连郭教授也不能接受,他指责胡适等人是“机械搬用西方的文艺观点和欣赏习惯,觉得西方近代小说是小说最好的范本,并以此来衡量中国的古代小说。”这段话是不是反证了研究《红楼梦》应该用传统的方法?当然,《红楼梦》是小说,不是历史传记,对时代背景,对文本描写的人和事,宜用索隐的方法。讲这个方法正确,其实是合适之意。

      看到关于2016年10月“红学发展的希望及未来”专题座谈会的报道,会上赵建忠教授说:“索隐”较早运用在史学领域如《史记索隐》,探求本事、史料还原,这种研究模式也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果。詹颂副教授说:“本事索隐在中国历史与文学研究中源远流长,潘(重规)先生的索隐是这一传统的延续。他的索隐建立在大量史料比对的基础上,并不是随意的比附。他还专门探讨了中国文学与文字中隐藏艺术的传统,为索隐找到了充分的理据。”

     看来主流红学家中也有人理解索隐是中国的文化传统。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使用索隐的方法,因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宝。索隐的方法是遵循作者指引的思路来研究《红楼梦》故事的正道,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红学一定会有光明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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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至真斋主 编辑:潇湘夜雨

深度解读,高屋建瓴。宝钗红学会红学研究红学家红学专家学者,高端学术。知识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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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三议索隐——索隐之源是传统文化发布于2021-06-02 10:3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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