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四（30）

〖一三〗，慕容超屈于姚兴以救母

第114卷，晋纪三十六,安帝义熙三年，丁未（公元407年）

慕容超，鲜卑也，而无道以取死亡，不足道矣。苟有当（有当，适合，合宜）于人心天理之宜者，君子必表出之，以为彝伦之准则。超母段氏在秦，姚兴挟之以求太乐诸伎，段晖言不宜以私亲之故，降尊自屈，先代遗音，不可与人。封逞言大燕七叶重光（重光，比喻累世盛德，辉光相承），柰何为竖子屈。呜呼！此岂有人之心者所忍言乎？超不听，而尽奉伎乐，北面受诏，而兴礼其母而遣之，超于是乎合人心之安以顺天理之得矣。超之窃据一隅而自帝，非天命也；慕容氏乘乱而世济其凶，非大统也；即其受天之命，承圣王之统，亦岂以天下故而弃置其亲于异域哉？舜之视天下也，犹草芥也①，非超之所企及也；而不忍其亲之心，则充之而舜也。舜与蹠之分，岂相县绝乎？离乎蹠，上达则舜矣②。

然则宋高宗之迎母后而割地称臣于女直③，亦许之孝乎？宋高不可以超自解也。慕容暐之亡（孝武帝太元九年，为苻坚所杀），亡于苻氏，苻氏其仇也，姚氏非其仇也。国非其所灭，君父不为其所俘系，超乘乱而有青土（青土，指青州一带），姚兴乘乱而有关中，两俱割据，以强弱相役，而固无首足之分，以母故而下之，非忘亲而自屈也。而宋高岂其然乎？况乎其（其，指慕容超）未尝割世守之土，输岁币以自敝，仅以工伎之贱者易己罔极之昊天邪④？

或曰：“超之迎母并迎其妻，非纯孝也。”呜呼！君子之求于人也，可以苛察而无已乎？其为迎母矣，而于妻何嫌？且超即欲迎其妻而自屈，亦异于人之为妻而屈者。当慕容德（慕容德，慕容超之叔。后改名慕容备德）随垂反叛之日，超母方娠，苻坚囚之，狱吏呼延平窃以逃于羌中而超生，超母感平全其子母之恩，为超娶平女（义熙元年），则呼延氏肉超母子之白骨，而恩亦大矣。妻为平女，而屈己以迎之归，亦厚道也，而何嫌焉？段晖、封逞矜（矜，自恃）血气以争，而不恤天性之恩，夷之鸷戾（鸷戾，凶狠粗暴）者也，不可与岳鹏举、胡邦衡同日并论也⑤。

①  参见卷十四哀帝〖二〗注⑥；

② 参见卷十，三国〖二三〗注①；

③ 参见《宋史?卷三百八十?列传第一百三十九?何铸》：时金遣萧毅、邢具瞻来议事，桧言：“先帝梓宫未反，太后銮舆尚迁朔方，非大臣不可祈请。”乃以铸为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为报谢使；

及卷三武帝〖一五〗注⑥“宋人弃地于女直”；

④ “罔极之昊天”，即“昊天罔极”，原指天空广大无边。后比喻父母的恩德极大；

参见《诗经?小雅?谷风之什?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毛诗正义?卷十三?十三之一》郑玄笺：欲报父母是德，昊天乎我心无极；

⑤ “岳鹏举”，指岳飞主张北伐、反对和议；

参见《宋史?卷三百六十五?列传第一百二十四·岳飞》：（绍兴四年）飞奏：“金贼所爱惟子女金帛，志已骄惰；刘豫僣伪，人心终不忘宋。如以精兵二十万，直捣中原，恢复故疆，诚易为力。襄阳、随、郢地皆膏腴，苟行营田，其利为厚。臣候粮足，即过江北剿戮敌兵。”时方重深入之举，而营田之议自是兴矣...（七年）飞数见帝，论恢复之略。又手疏言：“金人所以立刘豫于河南，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攻中国，粘罕因得休兵观衅。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则提兵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叛将既还，遣王师前进，彼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然后分兵浚、滑，经略两河，如此则刘豫成擒，金人可灭，社稷长久之计，实在此举。”...九年，以复河南，大赦。飞表谢，寓和议不便之意，有“唾手燕云，复仇报国”之语。授开府仪同三司，飞力辞，谓：“今日之事，可危而不可安；可忧而不可贺；可训兵饬士，谨备不虞，而不可论功行赏，取笑敌人。”...（十年），方指日渡河，而桧欲画淮以北弃之，风台臣请班师。飞奏：“金人锐气沮丧，尽弃辎重，疾走渡河，豪杰向风，士卒用命，时不再来，机难轻失；”

“胡邦衡”，胡铨，字邦衡，南宋中兴名臣。此处指胡铨反对宋金和议及向金称臣之事；

参见《宋史?卷三百七十四?列传第一百三十三·胡铨》：（绍兴）八年，宰臣秦桧决策主和，金使以“诏谕江南”为名，中外汹汹。铨抗疏言曰：...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今丑虏则犬豕也，堂堂大国，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耶？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

按：其中“渊圣”，指宋钦宗。

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简介,王船山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