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27）

〖六〗张岱一心事百君

第129卷，宋纪十一，孝武帝大明五年，辛丑（公元461年）

张岱历事宋之诸王，皆败度之纨袴也①，岱咸得其欢心，免于咎恶，而自诩曰：“吾一心可事百君②。”夫一心而可事百君，于仕为巧宦（巧宦，善于钻营谄媚的官吏），于学为乡原，斯言也，以惑人心、坏风俗，君子之所深恶也。晋、宋以降，君屡易而臣之居位也自若，佐命于乱贼而不耻，反归于故主而不怍（不怍，不惭），皆曰：吾有所以事之者也。廉耻荡而忠孝亡，其术秘而不敢自暴，岱乃昌言（昌言，谓直言不讳）之而以为得计。呜呼！至此极矣！

且夫事君之心，其可一者，忠而已矣；其他固有不容一者也。岱曰：“明暗短长，更是才用之多少耳。”才可以随方（随方，依据情势）而诡合（诡合，不以正道而投合），遇明与之明，遇暗与之暗。假令桀为倾宫（倾宫，巍峨的宫殿。望之似欲倾坠，故称），将为之饰土木，纣为炮烙，将为之爇（爇，音ruò，焚烧）炉炭乎？故有顺而导之者，有徐而导之者，有正而折之者，有曲而匡之者，心不容一也。若逆天悖道之君，自非受托孤之寄，任心膂之重，义不可去，必死以自靖（自靖，各自谋行其志。此处特指以死尽忠）者，则亦引身以退，而必不可与同昏，恶有百君而皆可事者乎？则恶有一心以事君，而君可百者乎？游其心以逢君，无所往而不保其禄位，此心也，胡广（东汉胡广）、孔光、冯道之心也。全躯保荣利，而乱臣贼子夷狄盗贼亦何不可事哉？心者，人之权衡也，故有可事有不可事，画然若好色恶臭之不待图惟也③。苟其有心而不昧（不昧，不忘，不湮灭），则宋之诸王无一可事者，而百云乎哉？女而倚门（倚门，旧指妓女接客）也，贾而居肆（居肆，倨傲放肆）也，皆一于利而无不可之心也。故曰：充岱之说，廉耻丧，忠孝亡，惑人心，坏风俗，至此极矣。

①  “诸王”，指豫章王刘子尚，晋安王刘子勋，临海王刘子顼；“败度”，败坏法度；“败度之纨袴”，明帝泰始元年，豫章王因凶慝被赐死；次年，晋安王作乱，兵败身死；临海王响应之，赐死。故云；

②  参见《晏子春秋?第四卷?内篇问下第四?梁丘据问子事三君不同心，晏子对以一心可以事百君?第二十九》：晏子对曰：“晏闻之，‘顺爱不懈，可以使百姓；强暴不忠，不可以使一人。’心可以事百君，三心不可以事一君。”仲尼闻之曰：“小子识之！晏子以一心事百君者也；”

③  “画然”，分明貌；“图惟”，谋划，考虑；

“好色恶臭”，参见《礼记?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观鱼曰：张岱言行不足道。然而面对忠君与否的问题，如果站在天下苍生的角度，则应有另外的评价标准。虽然儒家提倡的“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以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值得尊重和赞许，但如果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能够尽一己之力为天下苍生谋福利，不惜身后千载骂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苟利天下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如此岂不是更加难能可贵，更加值得敬重吗？

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读通鉴论,王夫之简介,王船山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