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7）

〖七〗王导不足为晋之纯臣

周顗之死：第92卷，晋纪十四，元帝永昌元年，壬午（公元322年）

王导之不得为纯臣（纯臣，忠纯笃实之臣）也，杀周顗而不可掩，论者摘之，允矣①。然谓王敦篡而导北面为佐命之臣，以导生平揆之，抑必其所不忍。且王敦之凶忍，贼杀其兄而不忌，藉其篡立，导德望素出其上，必不能终保其死，导即愚，岂曾此之不察哉？

乃导之淟涊（淟涊，音tiǎn niǎn，软弱，怯懦）两端，不足以为晋之纯臣也，则有繇矣。盖导者，以庇其宗族为重，而累其名节者也。王氏之族，自导而外，未有贤者，而骄横不轨之徒则多有之。乃其合族以随帝渡江，患难相依而不离，［若］于此而无协比（协比，勾结，依附）之心焉，固非人之情矣。然而忠臣之卫主，君子之保家，则有道焉。爱之以其情也，亲之以其道也，因其贤不肖而用舍之以其才也，尽己所可为，而国家之刑赏，非己所得而私也。当其时，纪瞻、卞壶、陶侃、郗鉴之俦，林立于江左，而以上流兵柄授之于王敦（愍帝建兴三年，王敦进镇东大将军，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导岂有不逞之谋哉？恤其宗族，而不欲抑之焉耳。

［或］将谓管叔之逆，周公且不忍防之于早乎？乃管叔者，非但周公之兄也，周公非但以己兄之故而使之监殷也。管叔者，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②。俱为天子之懿亲，而（而，如果）以己之贤，疑彼之不肖而早制之，于是乎不可。而导岂其然哉？天下者，司马氏之天下，非王氏之天下也。惜其阀阅之素盛，念其辛苦之共尝，以人之天下而慰己之情，未有不陷于恶者。而其究（究，最终）也，乃至亲统六师，名为贼而推之刃，又何足以救名义而全天性哉？

呜呼！岂徒如导者，系国家安危之大故，人臣贞邪之大辨哉！凡人之亲爱其宗族也，亦各有道矣。己所得为，［宗族］无不可推（推，举荐，推重）也；上而君，降而友，又降而凡今（凡今，犹如今，当今）之人与凡天下之物，非吾所得私者，不得以自私，则抑不得以私其诸父昆弟。妄欲者何厌（厌，满足）之有哉？教以正，迪以自立之方，士习为士，农习为农，黠者戢之，弱者振之，非徒无伤于天下，而抑可以保跃冶（跃冶，比喻自以为能，急于求用）之子弟而予之安，则可以上告祖考而无憾矣。徇族党好恶之私，己虽正而必陷于邪，辱身不孝之罪，又奚逭哉！

① “论者”，或指王世贞；

参见《王郭两先生崇论?王弇州崇论卷之三?周顗》：既居九列，参密议而纵饮沉湎，狂僻废礼，且夫密疏申救始兴而不言德，固若长者；夫以元老故交，哀呼求救，了不之盻。而顾左右云“今年杀诸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宁能不使之饮恨横发耶?伯仁、若思，即始兴救之，久亦必杀，但小缓耳。伯仁死，始兴不能无罪。检表而泣，以情语诸子，犹庶几哉；

按；其中“王弇州”，王世贞，号凤洲，又号弇州山人，故称；“始兴”，王导进封“始兴郡公”，故称；“若思”，戴渊，字若思；

② “管叔”，参见《史记?卷三十五?管蔡世家第五》：管叔鲜、蔡叔度者，周文王子而武王弟也...武王已克殷纣，平天下，封功臣昆弟。于是封叔鲜于管，封叔度于蔡：二人相纣子武庚禄父，治殷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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