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2）

〖二〗晋初置谏官

第79卷，晋纪一，武帝泰始元年，乙酉（公元265年）

谏必有专官乎？古之明王，工瞽（工瞽，古代乐官）、庶人皆可进言于天子，故周官无谏职，以广听也。谏之有官，自汉设谏议大夫始①。晋初立国，以傅玄、皇甫陶为之，唐之补阙拾遗，宋之司谏，皆放此而立也②。谏有专官，而人臣之得进言于君仅矣。虽然，古今之时异，而广听之与慎听也，不得不殊；进言之迹同，而受益之与防邪也，亦各有道；未可以一概论也。

古之民朴矣，农、工、商、贾各世其业；士之游于庠序（庠序，古代的地方学校。后亦泛称学校）者，亦各有常学，不能侈闻见、饰文词以动当世。迨及战国，教衰而人自为学，揣摩当世之务者，竞尚其说，纵之以言，则偏私逞而是非乱；则必择其忠直而达治理者任之，而后无稽之言，不敢破圣道、紊纲纪，以荧主听。则专官之任，亦未可谓尽非，时使然也。

谏官专立，职专谏矣。然非专谏于其官，而禁外此（外此，除此之外）者之谏也。不淫听于辨言（辨言，巧伪之言），而不塞聪于偏听；苟得忠直知治者司其是非之正，则怀忠乐进者相感以兴。乃若（乃若，至于）听之之道，群言竞奏，而忠佞相殽（相殽，即相淆。殽，同淆），存乎君之辨之，不徒在言者也。谏者以谏君也。迩声色，殖货利，狎宦戚，通女谒，怠政事，废学问，崇佛老，侈宫室，私行游（行游，出行，出游），媟（媟，音xiè，轻慢）威仪，若此者谏官任之。大小群臣下逮于庶人，苟有言焉，则固天子所宜侧席（侧席，指谦恭以待贤者）而听者也。即言之过，而固可无尤也。外此（外此，此处亦有不然、否则之意），人与政其亟（亟，危急）矣。然而人之贤不肖，铨衡（铨衡，指主管选拔官吏的职位。亦指主管选拔官吏的部门之长）任之；政之因革，所司任之；虽君道之所必详，而清诸其源，则是非著而议论一；争于其流（流，与上句中“源”对应。此处引申为细枝末节），则议论繁而朋党兴。贞邪利害，各从其私意，辨言邪说，将自此以起，固不可不慎防之。而广听适以召奸，尤明主所深惧也。

以要言之，言而讥非乎我者，虽激（激，过分直率）虽迂（迂，言行或见解陈旧不合时宜），而不可忽也；言而褒贬于人、辨说（辩说，论辩）乎事者，辨虽详，辞虽切，而未可信也。士之受规于朋友者且然，而况君天下者乎！然则选忠直知治者任谏职于上，而主意昭宣（昭宣，明宣），风尚端直，则群言博采，而终弗使主父偃、息夫躬之流，矜文采以仇（仇，同雠。施行，施展）其奸邪。慎之也，即所以广之也。又何必执周官之不设谏臣以下访刍荛（刍荛，音chú ráo，割草采薪之人，草野之人）哉？

近者分谏职于台省，听亦广矣。而六科司抄发之任，十三道司督察之权③，纠劾移于下，而君德非所独任④，故诡随（诡随，谓不顾是非而妄随人意）忿戾（忿戾，忿恨），迭相进退，而国是大乱，则广之适以废之。党人交争，劳臣（劳臣，功臣）掣肘，将谏官之设，以谏下而非谏君乎？拂其立谏之经，而予以谮言（谮言，谗言）之径，乃至佥人游士献邪说以为用人行政之蝥贼。不专不慎，覆轨已昭，后世尚知鉴哉！

① “周官无谏职”，周官有“司谏”一职，掌察万民之德和选拔人才等；

参见《周礼?地官司徒?司谏》：司谏，掌纠万民之德而劝之朋友。正其行而强之道艺，巡问而观察之，以时书其德行道艺，辨其能而可任于国事者，以考乡里之治，以诏废置，以行赦宥；

《周礼注疏?卷十四》郑玄注：朋友，相切磋以善道也。强犹劝也。《学记》曰：“强而弗抑则易。”巡问，行问民间也。可任于国事，任吏职；

按：此“司谏”之职在谏下而不在谏上，故云“周官无谏职”；

“谏议大夫”，参见《后汉书?志第二十五?百官二》：谏议大夫，六百石；

李贤注：胡广曰：光禄大夫，本为中大夫，武帝元狩五年置谏大夫为光禄大夫，世祖中兴，以为谏议大夫；

② “司谏”，掌规谏讽谕之官；“放”，仿效；

“宋之司谏”，参见《宋史?卷五?本纪第五》：（端拱元年）二月乙未，改左、右补阙为左、右司谏，左、右拾遗为左、右正言；

③ “台省”，汉的尚书台，曹魏的中书省，都是代表皇帝发布政令的中枢机关。后因以“台省”指政府的中央机构；

“分谏职于台省”，即指下文“六科司抄发之任，十三道司督察之权”；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均隶属中央机构，故云“分谏职于台省”；

按：本句指明朝相关官制；

“六科司抄发之任”，参见《明史?卷七十四?志第五十?职官三》：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各一人。(从七品)给事中，吏科四人，户科八人，礼科六人，兵科十人，刑科八人，工科四人。(并从七品，后增、减员数不常。万历九年裁兵科五人，户、刑二科各四人，礼科二人。十一年复设户、兵、刑三科各二人，礼科一人。)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

“十三道司督察之权”，参见《明史?卷七十三?志第四十九?职官二》：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在内两京刷卷，巡视京营，监临乡、会试及武举，巡视光禄，巡视仓场，巡视内库、皇城、五城，轮值登闻鼓。(后改科员。)在外巡按，(北直隶二人，南直隶三人，宣大一人，辽东一人，甘肃一人，十三省各一人。)清军，提督学校，(两京各一人，万历末，南京增设一人。)巡盐，(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茶马，(陕西。)巡漕，巡关，(宣德四年设立钞关御史，至正统十年始遣主事。)攒运，印马，屯田。师行则监军纪功，各以其事专监察；

按：以上《明史》引文，括号中为原文所附；

④ 本句意译为：而（规谏）君德并非由某一特定职官所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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